長孫無垢見竇氏強顏歡笑，心中更痛，病榻之間數(shù)日照料，竇氏的病她最是知道，她能夠坐起來，恐已用盡了最後的綿力……

“娘，垢兒是您的兒媳婦，替我照顧娘是應(yīng)該的，世民怎麼會怪娘呢……”

李世民將母親的手緊緊貼在了臉上，淚水不經(jīng)意的滾落，溫?zé)嶂赣H冰冷的手背，竇氏心中一酸，濛濛望他，卻已是淚再難禁，上天待她還是不薄的，她想：自己終還是等到了他，已經(jīng)夠了，足夠了……

“不哭，我的世民，長得這麼英俊，哭起來就不好看了，娘可不喜歡……”

竇氏虛浮的安慰他，卻無力繼續(xù)，李世民心中隱痛，淚水慌不擇路地暗自洶涌著，卻說不出話來。

李建成站在門邊，亦是滿胸酸澀，母親眼中漸弱的光芒，讓他頓感不安，趕忙向廳中而去，應(yīng)該是把父親找來的時候了，儘管他也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

“娘，世民不孝……世民不孝阿……”

“不要哭……不要哭，我的世民最堅強了，娘只喜歡看到世民的笑，讓娘再看看世民笑好不好？”竇氏的身子已明顯不支地向下倒去，李世民趕忙抱住了她，卻哭聲更甚：“娘……娘你只要好起來，世民才天天都會笑，才天天都會……娘——”

李世民話音未歇，竇氏的手，便已悄然間滑落了他的肩頭，李世民心中倏然一沉，幽咽的聲音，更加悽哀的顫抖了起來：“娘，娘……”

李世民輕輕的喚著，既而大喊，喑嚥著緊緊抱住了竇氏。無垢亦是掩面而泣，想要開口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自己也曾失去過母親，也曾深諳其中的悲悽，那種痛，似至今還猶記於心……

李淵已匆匆的趕來，見到李世民泣不成聲的樣子，自已瞭然了一切，他趕忙跑到竇氏牀前，抱過了她，望著愛妻早已蒼無血色的臉，一陣?yán)蠝I縱橫，回想當(dāng)年比武招親，似還晃如昨日般清晰，可如今，卻只獨剩下自己澀楚難禁……

建成和元吉，自也在旁哭成了一片。

竇氏去世，已出嫁的女兒秀寧和女婿柴紹，自也速從京城趕回。

李家上下一片嗚咽，卻誰也不敢多語。李世民的表情，最是凝重，眼神亦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無垢看在眼中，卻隱痛於心，自竇氏魂亡的那天起，李世民便再沒有哭過，不掉滴淚，亦不進(jìn)食

！長孫無垢擔(dān)心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無法支持，而害病倒下的，畢竟，他也非鋼筋鐵骨。

連著幾日，李世民皆不進(jìn)水米，鬱結(jié)於心、塊壘難消，終是癙憂成疾；長孫污垢從未見他如此憔悴，俊逸的眉山不再飛拔，深幽的眼眸卻更顯蒼暗，整個人都消瘦了。近來，更是連藥都再不能進(jìn)。

“還是……沒有吃嗎？”

無垢望著未動絲毫的飯菜，不禁秀眉微蹙，顰兒喏喏的點了點頭，回道：“是呀，一口都沒吃，怎麼辦啊王妃，還從未見過二爺這般模樣！”

無垢眼睫微低輕嘆，亦是無奈的神色：“你去吧，把藥端來。”

“是！”顰兒依言去了走出了房間。

長孫污垢坐在牀榻邊，艾艾望他，卻禁不住眼中的淚水，李世民似有察覺，雙目微張，眼眸中卻仍不見絲毫微光：“讓你……擔(dān)心了吧？”

無垢垂首，拭開了臉頰上的淚水，輕扶了他：“知道我會擔(dān)心，還不快些好起來嗎？”

李世民鬱郁看她，緊扣住她的手，卻是苦笑：“我也想，但，當(dāng)初的確是不想吃，可現(xiàn)在……就真的是不能吃了，吃什麼，都會吐出來……”

無垢仍是輕嘆，水目含愁，盡是冉動的心痛：“二哥，正所謂鬱結(jié)於心，氣糾不散，食亦難消，若二哥真想，那麼……便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二哥若總是這樣，又叫垢兒的心裡……”無垢沒能說下去，已是哽咽了聲音。

李世民心中也疼，卻無力安慰她，自成親以來，自己給她的幸福似是太少。想著便將她的手按在了胸口，深感歉疚！此時，顰兒已端來了藥碗，走至牀邊，無垢趕忙站起，伸手接了：“我來吧?！?

顰兒便將藥遞給了無垢，並去扶起了李世民。

“慢一點兒。”

無垢囑咐著，小心的吹了吹藥水，送到李世民脣邊，李世民張口抿了，卻頓感喉間嗆流洶涌，但，還是忍著嚥了下去，無垢微笑，只要他肯喝就一切都好，李世民見她笑了，便更加努力地想要嚥下第二口，可這一次卻沒能如願，每次進(jìn)食之際，那種莫名的感覺，還是涌了上來，嘴脣麻木的沒有任何知覺，喉間也竄流著絲絲嘔意。果然，又如往次般，送進(jìn)嘴裡的藥，又沿著嘴角傾淌而下，長孫無垢忙用手帕擦了，淚水已然簌簌。

“還是……先拿下去吧，我真

的吃不下去……”

李世民一字一頓，聲音亦是虛浮的。無垢無奈的望他，始終覺得他大多是被心魔所擾，之前因爲(wèi)竇氏的先亡，而幾天都不曾進(jìn)食，病倒以後，便更加找到了抗拒的藉口，他不是吃不進(jìn)，只怕是根本不想吃，或許連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吧。

無垢看看手中的藥碗，這樣不行，她告訴自己，至少要讓他把藥喝進(jìn)去，身體纔會好！無垢扇動的睫毛卷翹著，流轉(zhuǎn)其間的淚意，卻凝結(jié)於心化成一陣衝動之情，徑自端起了藥碗，輕含於口脣之間。

“垢兒……你……你這是做什麼？”

李世民蒼白的臉頓顯驚色，卻無瑕反映，無垢的脣，便已輕柔在了自己脣上，亦揉動了自己蕭條的心。那是怎樣的一口瓊漿玉液，竟會如此甘甜，清冽的，壓制著那暗自洶涌的抵抗，甚至再無力反擊——

“垢兒……”

李世民歉然的望她，卻流露著感激的情致，無垢沒有言語，雙頰緋意盡生，卻仍自端起了藥碗。

“垢兒……”

李世民一攔，伸手阻她：“我……我自己來吧……”

無垢淺笑，將藥遞給了他，藥初入口，那莫名之流卻仍兀自澎湃，可爲(wèi)了無垢，爲(wèi)了她輕展的笑容，他卻願意堅持，不再抗拒！他許過她幸福的，不是嗎？那麼，自己又怎麼可以一蹶不振，徒令她擔(dān)心呢？

“垢兒……謝謝……”

李世民將藥碗遞給了顰兒，動容的望著妻子，感激之色傾流於言表，卻不能言。

無垢只是笑笑，淺窩中自帶了欣慰之意：“謝什麼，我們是夫妻啊，你痛，我便會更痛，若果真要謝我，就再不要讓我痛心了，好嗎？

李世民輕撫她的眼角，似還盈有細(xì)碎的粉淚，柔腸寸寸，心網(wǎng)如絲，恐皆是爲(wèi)自己而結(jié)：“好！我答應(yīng)，一輩子……都不再令你傷心！”

無垢脈脈含情地他，此刻，並不懷疑他許諾的真誠，可這一生既已決定了要跟他，那麼，即使是痛，又如何呢？

無垢日夜不離的照顧，終使李世民逐漸好轉(zhuǎn)，又是那個神采飛揚、眸光熠熠的翩翩佳公子了，母親的辭世，固是人生之傷，但也終抵不過無垢溫柔的撫拭，經(jīng)此重病，兩人的心，似也更貼近了彼此，悲歡契合，再不能離！也許這就夫妻間的感覺吧，再不是年少無知時的懵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