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捷豹停泊在路邊,發動機早已熄了火,就連車燈都沒有開,在天光逐漸褪去的黃昏顯得格外寂靜。
車子裡面的人也是寂靜無聲,似乎打算就這樣等到地老天荒去。
街邊一家工作室的門緩緩打開,淡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很快又被關在了裡面。
青年穿著隨性的連帽衫牛仔褲,帽子被扣在了頭上,臉上戴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瞳孔是松露咖啡般的濃灰色,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它們的光芒。
以殤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靜靜看著青年的身影逐漸走近又慢慢遠去,淡薄的雙脣低聲喃喃出一個名字:“……憐夕。”
……
當以憐晨按照北堂賢的指點找到以憐夕的時候,小姑娘還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私自外出給以家上下帶來了多大的困擾。她見到哥哥,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便轉轉眼珠,親親密密的挨近了以憐晨向弟弟介紹:“這就是憐晨哥哥,我跟你提起過的。”
瘦小的男孩仍舊蜷縮在那個角落裡沒有站起來,只是擡起頭用那雙幾乎與以憐夕一模一樣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以憐晨。
那雙細長的媚眼會說話,只一個眼神便是千言萬語。
以憐晨也看著他,心底裡卻是滿滿的驚訝。只是五秒鐘的對視,那雙眼睛便已深深的烙刻在他的腦海裡,清晰得,哪怕是過去十四年,再見到時,他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他來。
然而那時,他只是開口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慢慢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住溢彩的光芒,開口,聲音沙啞而柔軟:“我沒有名字,阿姨們都叫我祥雲。”
以憐晨微微一愣,喃喃開口:“祥雲?”頓了一下,纔像是確定了什麼似的說:“這名字不適合你。你是憐夕在這大雪天裡最想念的人,不該只有這樣一個敷衍的名字。”
“哥哥……”以憐夕低下頭,扯了扯以憐晨的衣角,討好似的晃了晃。
“你知道我會擔心嗎?”以憐晨低低嘆息一聲,任由以憐夕扯著他的手臂靠過來。
“對不起,哥哥。”以憐夕小小聲的帶著討好的湊近他,一雙明亮的眼睛眨呀眨的,透著令人不忍責怪的無辜。
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以憐晨看著她,苛責的話卻說不出口,好半天才只說了一句:“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告訴我,不必藏著掖著。像今天這樣偷偷跑出來還連累沈家的司機大叔被罰,以後不會輕易原諒。”
“好,我知道了。”以憐夕歡快的點點頭,笑容不減。
以憐晨閉了閉眼睛,又把目光轉向圍欄裡面的孩子:“你是偷跑出來的吧?趁沒有被發現快點回去吧。”
裡頭的人點了點頭,眼睜睜看著以憐晨拉著自己的姐姐離去,才慢吞吞抓著欄桿站起來,冷風在一瞬間穿透了他單薄的衣褲他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深深凝視著以憐晨和以憐夕的背影,漸漸紅了眼圈。
以憐夕挽著哥哥雀躍開心,以憐晨卻似有所覺,他忽然回過頭,正對上那雙發紅的眼睛,他微微蹙眉,然後把以憐夕留在原地自己又走了回去。
貼著欄桿站的孩子有些呆,他沒想過以憐晨會再走回來,看上去有幾分侷促。
以憐晨在欄桿前站定,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忽然頓了一下,才低聲說:“就算是偷偷跑出來的也不能不穿鞋啊。”
“我……”裡頭的孩子完全傻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縮了縮赤著的腳丫,上頭的傷口清晰可見。
以憐晨皺了皺眉:“你不該受這份委屈。”
“憐……晨哥哥,我能這麼叫你嗎?”紅紅的眼睛裡是希冀。
以憐晨點了點頭。
“姐姐她不是故意偷跑出來的,請你不要怪她,都是因爲我太想她……”
“我知道,會幫她瞞住爸媽的。”以憐晨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原來你們是姐弟啊。”
“是。姐姐說,憐晨哥哥是這世上最好的哥哥,看來是真的。”裡面的孩子也跟著笑了,笑容甜甜的,不似以憐夕的爽朗,卻帶著幾分感激的滿足。
“回去吧,我保證你不會再受委屈。”停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想見憐夕就讓院長告訴我,我會盡量想辦法安排。”
“是,謝謝憐晨哥哥。”
以憐晨又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轉身離開,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倒是以憐夕轉過頭眨眨眼睛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車子就像它來時那樣平穩而迅速的離開了孤兒院偏門外的那條單行路,只留下站在欄桿前默默目送它遠去的孩子。
天空又有大片的雪花飄灑下來,紛繁密集,如同整個冬天最後的獻禮,迅速的掩去車輪幾分鐘前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