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舟從院子里出來,外頭的天已是暗了。
袁毅緊跟其后,面色凝重:“大人,你覺得莫深的話可信嗎?”
“他若想耍什么花招,今日也不必大費(fèi)周章找我,而且……”
程言舟頓住腳步,眸里仿佛蒙了層迷離的霧氣:“永遠(yuǎn)都不要低估一個父親保護(hù)兒女的心。”
袁毅還未回過味來,就聽到遠(yuǎn)處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你先回去吧,別讓人發(fā)現(xiàn)!”
袁毅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了昏沉的雨幕中。
屋檐下雨聲燈影兩相和,立時映出張如花般的面容。
“程大人!”宋晚聲音里難掩焦急:“你一路走來,可否見過我家小葉子?”
程言舟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見跟在她身后的富貴也急急湊了上來:“還有我家少爺!”
程言舟疑道:”他們還沒回來?“
宋晚急急解釋:“兩人去了一下午了,我們前頭問了一圈,都說沒見過人!如今外頭雨下這么大,可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檐外天色如墨般深沉,急雨陣陣敲打在木檐上,發(fā)出碎玉般泠泠之聲。
程言舟收回視線,不疾不徐道:“別急,興許只是被這場雨絆住了腳!沒準(zhǔn)等會就回來了!若你們等不急,也可讓莫家人去尋尋看!“
這倒是個好主意,宋晚有些急糊涂了,忙點了頭,一行人往大廳疾步而去。
廳里燈火通明,眾人嬉嬉笑笑聊得正開心,完全沒被這場疾風(fēng)驟雨給敗壞了興致。
眼下大多尋寶的人已經(jīng)回來了,有些動作快的已經(jīng)完成了話本創(chuàng)作。
莫深和程言舟說完話,已先從后院抄了近路,來到大廳里招待賓客。
他身邊的莫梧桐面上賠著笑,心思卻不在這,偏父命難為,如坐針氈。
宋晚徑直走向莫深,欠了欠身:“莫老爺,我是大神書鋪的老板宋晚,我家書鋪的葉梓心和喻崢喻少爺一起去北苑尋寶,到如今還未回來,能否請莫老爺派人前去看看。“
“竟有此事!”莫深劍眉揚(yáng)起,又道:“你確定他們是去了北苑?”
宋晚篤定道:“千真萬確,我親眼看見那木牌上頭寫的是北苑二字!“
莫深驚疑一聲:“怎么可能!”
這聲動靜極大,令堂里的賓客紛紛側(cè)目,四下立時沉寂下來。
“宋姑娘怕是不知,這北苑早已荒廢許久,大門鎖了好些年頭,他們怎會去了北苑!“
說完這話,莫深忙喚來身邊小廝出去喊人。
不消片刻,門外跌跌撞撞地奔進(jìn)來一人,腿腳發(fā)軟地跪在了莫深面前,看穿著應(yīng)是管事的。
“怎么回事,今日的尋寶地點都是你負(fù)責(zé)的,怎么還會有賓客去了北苑!”
那人偷瞄了莫深身邊之人一眼,哆嗦著身子半天都搭不上話。
莫深循著他的視線,看見了莫梧桐沾滿心虛的小臉,當(dāng)即心如明鏡,什么都明白了!
“聽莫老爺?shù)目跉猓潜痹纺鞘鞘裁磧措U之地?“
宋晚這話一出,莫深面色更是凝重,如實道:“這北苑緊連著后頭的邙山,山勢險峻,氣候多變,早前還有野狼出沒,故而這院落久封至今,就是怕人誤入!“
他不由自責(zé):"都怪老夫下頭的人辦事不利,才讓葉姑娘和喻公子身處險境!“
誰能想到原來這梧桐苑里竟還有如此兇險之地,眾人聽了心中寒顫,喧騰起來。
莫梧桐只知道那北苑廢棄許久,哪怕是白日里都顯得森然詭異,故而想嚇嚇葉梓心給她個教訓(xùn),卻沒想到喻崢竟是和她在一道。
倘若他們此番有個三長兩短,她自是難辭其咎,思及此,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聽到有野狼出沒,宋晚心驚肉跳,壓住慌亂,高聲道:“、請莫老爺速速派人去找!”
這當(dāng)口身邊卻多出道身影,方才倚在門前的程言舟不知何時已提步走了過來。
“山林夜路難走,更何況是這樣的雨夜,一般人怕是應(yīng)付不了。“
“再下早前有深山找人的經(jīng)驗,只是如今派監(jiān)察司的人顯然來不及,所以還煩請莫老爺多派些人供我調(diào)遣,好一同上山尋人!”
沒想到程言舟如此深明大義,竟主動請纓。
莫深一口應(yīng)下:“好好,老夫現(xiàn)在就派人供大人調(diào)遣!“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程言舟就已經(jīng)部署妥當(dāng)。
根據(jù)莫深拿來的北苑和邙山的地圖,分區(qū)劃塊地把人手分成三隊同時進(jìn)行搜索。
莫深派來的人訓(xùn)練有素,在程言舟的指揮下如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快速地在雨林間鋪灑開來,半刻都沒耽誤。
裹著油布的火把,雨水不傾,亮堂堂地將前路照亮。
“葉姑娘,喻公子!”
“少爺你在哪里啊?你快點出來,別嚇富貴了!”
“小葉子……”
呼喊聲不斷回蕩在林間,轉(zhuǎn)瞬又被大雨悉數(shù)淹沒。
宋晚撐著傘,亦步亦趨地跟在隊伍后面。
女子脆生生的叫喊聲在一眾老爺們里顯得格外突兀。
程言舟回眸,火光清晰映出那道單薄纖瘦的倩影。
此刻雨勢又密又急,女子手上的傘如同虛設(shè),衣衫早被打濕一片。
興許是心下焦急,步履不穩(wěn),身子撞到邊上的樹干。
眼看手上的傘被大風(fēng)吹走,宋晚下意識伸手,卻崴了腳撲了個空。
心緒郁結(jié),她手扶樹干,緊蹙著眉頭,懊惱極了。
“你先回去,這里交給我們!”程言舟嗓音低沉,將自己手中的傘遞給她。
宋晚卻固執(zhí)己見:“不行,葉梓心是我鋪子里的人,我怎么可能坐視不管!”
程言舟不留情面道:“就算留下來,你也幫不上忙,可能還會添亂!“
此話一出,宋晚聲音哽在喉頭里,無力辯駁。
話雖然難聽,卻是實話。
放眼隊伍里就她一個女子,明明可以搜尋的更快些,卻因遷就她而放緩了速度。
眼前人眸中透出的黯然神傷,在熒熒火光之下越發(fā)刺眼起來。
程言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說的有些重了,又委婉道:“我讓富貴先送你回去,相信我,他們會沒事的!”
語罷便轉(zhuǎn)身和富貴交代了兩句。
富貴雖也想跟著,卻心知“閻王”的作風(fēng),不敢造次,走過來將宋晚扶住。
宋晚握緊那柄寬大的油布傘,上頭好似還殘留著男人指尖的余溫,令她有了些許暖意和安心。
回眸又望了眼那抹快速消逝在夜色中的身影,這才轉(zhuǎn)身和富貴一起往山下走去。
她想,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她愿意選擇相信一次。
搜尋的隊伍快速向林中滲透,這里很大,在這么漫無目的尋下去,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程言舟皺眉沉思,按理說葉梓心是密閣的人,遇到這樣的險境,一定會想辦法留下線索才是。
“你們都仔細(xì)留意下身邊的石頭或者樹干,看看上面有沒有什么特殊的符號或者圖案!”
這聲令下,眾人都低頭四下張望起來。
果然沒過一會兒,前方就有人高喝一聲:“大人,這棵樹干上好像有記號!”
程言舟忙上前查探,辨清那是密閣獨有的符號,瞬間給他們指明了前進(jìn)的方向。
眾人順著這符號一路向前,等出了林子,來到淺灘處,卻斷了線索。
雖然記號消失,卻在湍急的溪流中發(fā)現(xiàn)了一頭狼的尸骸,皮毛溫?zé)幔瑧?yīng)是死了不久。
暴雨侵襲,將地面上的痕跡沖刷干凈。
但仔細(xì)查看,還是能隱約見到地上的泥坑和殘留在石壁上的零星血跡。
種種跡象表明,這里曾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惡斗。
程言舟不由加快腳下步伐,帶人沿淺灘而行,卻在岔路上停駐下來。
左右兩條小道,右道呈平坦之勢,左邊那條卻與之相反,陡峭蜿蜒向上。
喻崢這小子向來氣性極大,平坦大道他最是不屑,唯恐被人冠上靠父上位的閑言碎語。故而劍走偏鋒,妄想憑借一腔孤勇走出屬于自己的道來。
程言舟憶起兒時同他玩躲藏游戲,那小子竟為了贏他,不顧臟臭,躲在橋洞下的臭水溝里,害他找了半天也尋不得。
他收回思緒,當(dāng)即命兩人往右行,而自己則帶了幾人急急向左邊的道奔去。
“喻少爺!”
“喻崢!”
漆黑的洞口隱隱有光透進(jìn)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急切的呼喊聲。
陷入昏沉的少年猛然被喚醒,聽出那是程言舟的聲音,欣喜地朝身邊人大喊:“葉梓心快醒醒,有人來救我們了!”
“程言舟,本少爺在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