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際最后一抹余輝落下的時候,汴京城的人們結束了緊張而忙碌的一天,不絕于耳的吆喝聲、嘈雜聲、叫賣聲漸漸稀落,這座繁華和熱鬧的大宋都城步入了夜晚的寧靜。
北門守備王長勝此時正指揮著幾個兵丁準備關閉城門,外面還沒入城的和城里還想出城的民眾紛紛加快了腳步,爭取在最后一刻趕上行程,否則城門一旦關閉,想要再進出汴京就只好明兒請早了。
忽然間,城門外傳來人群的一陣驚呼,嚇得眾人紛紛躲避,王長勝抬頭望去,只見遠方黃塵滾滾,霎時間一匹駿馬飛馳而至,大有沖關之勢。
守門的兵丁見狀慌了手腳,這里可是天子腳下,堂堂京師重地若是被人沖過關去,就可是要吃軍法的。
當下王長勝咔的一下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帶著幾個守門的兵丁迎上前去,厲聲喝道:“你是什么人?還不速速下馬!”
希律律……隨著一聲嘹亮的馬嘶,那馬的兩只前蹄立了起來,馬上的人拽住韁繩,甩蹬離鞍跳了下來,帶起一陣的塵土,頓時嗆得王長勝和幾個兵丁一陣咳嗽。
王長勝氣壞了,高聲叫罵道:“大膽狂徒,竟然……”
“少他娘的廢話!”那人橫得很,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一伸手將自己身后背的一個青布包裹解了下來,從里面抖出一卷公|文,沉聲道:“北境八百里加緊,速速帶我去兵部面見李尚書。”
八百里加緊?!王長勝的腦子嗡的一聲就懵了;雖然級別不高,可是作為汴京的一名城門守備,他卻知道大宋朝廷與地方上的公|文往來,在傳驛遞報上都是有嚴格規定的,一絲一毫也不能錯;例如普通公|文用不上加緊二字,若是急報,依情節輕重有二百里加緊、四百里加緊和六百里加緊三種,而六百里加緊只限極少數幾種情況可以使用,且大多都與軍事方面的事情有關,而這一次從北境傳來的居然是八百里加緊,王長勝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
莫非北境的宋軍在對遼作戰中遭遇了慘敗?丟城失地了?王長勝只是這么一想,隨即便驚出了一身冷汗;而此刻送信的驛卒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瞪眼道:“發什么愣呢?快帶我去兵部,晚了擔心你吃罪不起!”
這可是八百里加急,稍有怠慢不是殺頭就是滅門,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還在走神的王長勝聞言當即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從城墻旁邊牽了一匹馬兒出來,騎上馬領著驛卒朝兵部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兵部,門口的侍衛一聽有八百里加急送到,也絲毫不敢耽擱,帶著那驛卒徑直便朝里面跑去;沒想到正在吃晚飯的兵部尚書李綱看完信函以后,卻只是輕飄飄的擺了擺手,一臉平淡地道:“辛苦了,你們都下去吧。”說罷繼續拿起筷子吃起了飯來,似乎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侍衛和驛卒面面相覷的對視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至少您老也應該有所指示吧,這可是八百里加急呀!
不過既然李綱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也不敢多問,畢竟像這種軍國大事不是他們兩個小蝦米所能胡亂打聽的;當下侍衛和驛卒朝李綱拱了拱手,雙雙告退而去。
夜深人靜,兵部尚書府的書房內亮起了燭光,李綱端坐在書桌前,一邊喝著茶一邊不緊不慢的翻閱著秦浪派人送來的八百里加急,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鄧安禮故意借口屬下集體生病,指示他們不去參加軍議,駁了秦浪的面子,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馬上就能轉守為攻,以軍中發生瘟疫需要隔離為理由給鄧安禮制造了一場天大的麻煩,這手法既老道又漂亮,真是后生可畏啊!
帶了一輩子兵,又身為堂堂大宋朝廷的兵部尚書,李綱對于秦浪在北境的處境非常了解,隔離僅僅是為了報復鄧安禮的目無上官么?恐怕不是那么簡單;漸漸的,李綱眼里的笑意越來越深,手指關節一下接著一下很有節奏的輕輕敲擊著桌案,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語道:“秦浪這臭小子人小鬼大,此番目的絕不僅限于此,其背后真正的用意恐怕還是河東路的兵權啊!看樣子明日早朝老夫得幫他一把了……”
次日早朝,李綱又是第一個到文華閣點卯的大臣,雖然如今身居高位,可是一輩子行軍打仗的他依舊改變不了軍中養成的早起習慣。
沒過多久,前來參加早朝的文臣武將陸陸續續走了進來,雖然表面上大家還是一團和氣,可依舊是奸黨圍著蔡京位于文華閣的西側,清流一派圍著白時中立于東邊,李綱和所謂的中間派則三三兩兩的散落四周,互相不打擾。
這樣的局面已經持續好些年了,李綱也早已是見怪不怪,可當他正和幾個朝中交好的官員閑聊時,蔡京卻忽然撇下一幫溜須拍馬的奸黨官員走了過來。
“李大人,早上好啊!”
“喲!原來是蔡相到了,下官正和幾位同僚說話,沒有看見你進門,還望蔡相勿怪。”
“無妨、無妨。”蔡京哈哈一笑,忽然冷不丁的問道:“聽說昨晚城門關閉時有北境的八百里加急送到,敢問李大人信中所言何事?”
隔離的事情待會兒本來就要拿到早朝上請徽宗皇帝定奪,因此李綱也沒有刻意隱瞞,當即答道:“秦駙馬以北境經略使的名義寫了一封信給下官,信中言及河東路軍中突發瘟疫,因此需要將所有染病兵將全體隔離,以防瘟疫蔓延。”
此話一出,文華閣內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白時中當即走了過來,正色道:“軍中一旦有瘟疫發生,軍隊的戰力就會大打折扣,河東路乃我朝邊陲要地,隔離必須馬上實行。”
“對對對,必須隔離,這可大意不得”
“白大人言之有理,此事關乎我大宋邊關安定,隔離勢在必行。”
清流一派紛紛響應,在他們看來,有瘟疫就必須隔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即便是現代社會,一旦某地有瘟疫爆發也會搞得人心惶惶,何況這年頭的醫療水平還遠不如后世發達。
蔡京沒有立刻反駁清流一派的主張,他在思考一些事情;河東路可是有近百年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瘟疫了,更何況這瘟疫不是來自于民間,而是從平時很少外出的軍人之中爆發的,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吧,再一聯想到此信乃秦浪所寫,他的心里漸漸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當下蔡京捋了捋下顎的胡須,一本正經地道:“發生瘟疫按理說確實應該隔離,可是這瘟疫究竟到了何種程度?是什么樣的瘟疫?傳染性和致死率到底大不大?這些情況目前都還不清楚,冒然實行大規模的隔離恐怕不妥吧。”
一聽蔡京發話,高俅當即站出來附和道:“蔡相言之有理,河東路正處于我朝對遼作戰的一線,冒然在軍中實行大規模的隔離,一旦有戰事發生,到時候缺兵少將,一旦有個什么閃失,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監察御史張所當即反駁道:“瘟疫這種事情豈能兒戲,如果控制不力,一旦由軍中傳播至民間,致使河東路百姓遭殃,那還得了,因此必須實施隔離,越快越好。”
“就是。”翰林院大學士陳豪站了出來,大聲道:“瘟疫一旦在軍中大范圍爆發,到時候河東路的兵將統統染病,如何行軍打仗?難不成要讓一幫病秧子上戰場不成?高太尉乃我朝最高軍事長官,居然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真是可笑至極。”
高俅聞言臉上掛不住了,他本是汴京城內一個潑皮,靠著蹴鞠出色而上位,如今雖然貴為太尉,卻時常被那些通過朝廷正規科舉入仕的官員引為笑柄;陳豪這話仿佛戳中了他的痛處,高俅一下子就毛了。
有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高俅骨子里的潑皮習氣一上來,腦子當時就熱了;他蹭蹭幾步沖到陳豪身邊,瞪著眼睛大喝一聲:“老賊安敢辱我!”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的拍在了陳豪的左臉上,打得他連退兩步,整個人都愣住了。
文華閣內再次響起一片驚呼聲,雖然大家政見不同,可平日里吵得再厲害那也是僅限于嘴上,而高俅這一動手,事情的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清流一派當即群情激奮,白時中更是指著高俅喝道:“高太尉,你敢毆打同僚?”
高俅剛才確實是怒火攻心,這才不管不顧的給了陳豪一耳光,可是現在看到清流一派全都圍攏過來,他的心里有點兒虛了;不管怎么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是官場上的規矩,何況能進文華閣點卯的人哪個不是大宋朝廷的大佬級人物,這一巴掌打出去那可就是犯了眾怒啊!
蔡京也對高俅的沖動很是頭疼,因為他直接破壞了官場上的游戲規則,這事兒一旦鬧到御前,奸黨們肯定討不了好,畢竟動手打人這事兒怎么說都不占理。
蔡京正想出言周旋幾句以使清流們冷靜下來,沒想到回過神來的陳豪已經怒發沖冠的撲向了高俅;別看陳豪平日里一副儒雅有禮的文人大臣模樣,可文人是有風骨的,而且大宋的文人風骨相比前面幾個朝代更勝一籌。
文天祥面對著金軍的屠刀寫下了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陳大學士則是直接用行動寫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敵血灑文華的豪邁壯舉……老人家要玩兒命了。
砰砰砰……陳豪張牙舞爪的亂拳齊發,照著高俅的腦袋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暴打,奸黨和清流長久以來積累的矛盾徹底爆發,整個文華閣亂作了一鍋粥,墻上懸掛的字畫、柜子上擺放的花瓶以及各位大人們坐的椅子紛紛被人拽在了手里,雙方甩開膀子放手一搏,打了個一塌糊涂。
巨大的聲響讓站在門外的文華閣管事太監袁公公和一幫宮女太監嚇得是目瞪口呆,不多時,就看見幾位大臣鼻青臉腫、傷痕累累的從里面逃了出來;早已嚇壞了的袁公公立刻派人將各位提前退出戰場的大人們攙扶到旁邊屋里坐下休息,還有一位因為傷勢較重,參與斗毆時被花瓶在腦袋上開了瓢,被太監們緊急送往太醫院急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