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將整個愈泉門緩緩覆蓋,這里一如既往的寧靜而又安詳。
坐落于愈泉旁的呂家宅子中,一輛驢車須臾間從宅子里沖出,敲出一連串的蹄聲,直奔坊外而去。
“昨夜問出什么來了嗎?”呂璟在車架中坐穩(wěn),低聲開口說道。
李俊揮動手中長鞭抖了個漂亮的把式,回應著說道:“果然讓少爺猜準了,這個周成有問題,昨夜我們問話的那個獄卒已經失蹤了。”
“問出是誰吩咐那獄卒了么?”呂璟繼續(xù)問道。
李俊搖了搖頭說道:“他嘴巴很硬,不肯說出來,今早屠戶幫應該會將他轉移到肉莊暫時安置。”
呂璟嗯了一聲,不再贅言,安坐在車架中閉目養(yǎng)神。
車架在李俊的駕馭下行過東街,花費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終于來到了郴州酒稅陳衍的府上。
門楣依舊高大,兩座石獅威武站立,再次前來的呂璟卻沒有了此前心中的忐忑。
陳府的門子顯然事前得到過吩咐,呂璟報上名姓后,很快就被其向府內迎去。
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還有酒池和溫湯,內里的布置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卻讓人莫名察覺一股冷清氣息。
門子沒有絲毫停頓下來的意思,一路帶著呂璟二人向府內不斷前進,來到一處很是靜謐的花園中。
“請呂公子稍帶,老爺一會就來。”門子低聲言語了句,起身匆匆離開。
也許是臨近溫湯的緣故,即使在冬日,花園內的草木還是生長的很旺盛,呂璟帶著李俊隨意尋了處附近的涼亭,默默等候。
大約過去了一刻鐘的時間,腳步聲自另一側響起,陳衍的聲音已經先行傳過來。
“大郎,你莫非有千里眼不是,本官剛說要找人傳你過來呢。”
“陳大人說笑了,不知找在下所為何事?”心中有些詫異,呂璟開口詢問道。
陳衍笑了笑,揮手驅散了隨同的仆役,走到近前低聲說道:“大官已經將我們的事情辦妥了。”
呂璟微微一笑,回應道:“好,剩下的銅錢我會安排人盡快轉交給大人,勞煩您了。”
走郝隨的路子是陳衍提出的辦法,至于呂璟付出的,除了給予郝隨的十萬貫外,還有五萬貫是要敬獻給陳衍的。
“大郎客氣了,等榷酒的文書送來,我就立刻轉交給你。”
陳衍笑的更是歡暢,這筆錢財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自己通過這次機會再度和宮中搭上了線,多了很多機會。
“陳大人,此次我前來還有一事詢問。”示意李俊去四周望風,呂璟開口說道。
陳衍應了一聲,慢慢在涼亭中坐下,方才開口說道:“是關于我府上那個花想容吧,本官聽說了。”
“那大人......”呂璟剛想詢問些情況,卻被陳衍開口打斷。
“大郎,花想容已經消失了,本官知道這次的事情有些蹊蹺,可是此事我也被蒙在鼓里啊。”
嘆了口氣,陳衍繼續(xù)開口將花想容來到他府上的情況說明。
“這女子是由本官府上管家買來的,來之后也一直不聲不響,本官對她未曾關注,誰知道怎么就和......”
興許是顧忌到呂璟的想法,陳衍沒有再往下說,看起來對此事心中也很是計較。
沒有再陳衍這里獲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呂璟不得不告辭離去,拜托了其對酒坊多加看顧后,就驅車趕往了郴州府衙。
曾肇到達郴州后就一直借住在府衙之中,能夠察覺到,周圍巡邏的衙役數量明顯上升,盤查也森嚴許多。
不過這一切并沒有對呂璟產生多少影響,憑借著和劉家的親近關系,很輕易就通過了盤查,將車架駛入府衙之中。
“少爺,已經讓衙役去知會劉大人了。”李俊將驢車停好,開口說道。
呂璟嗯了一聲,起身下了車架,不遠處很快有衙役奔了過來,將二人向府衙內請去。
江南之地多愛園林,郴州雖然偏遠一些,但是這項風俗也流傳過來。
府衙內各處的設計都充滿精巧美感,還設置有茶亭、花園等娛樂區(qū)域,呂璟二人就被帶到了一處茶亭之中。
“大郎,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雖已年近不惑,一身官府的劉奉世依舊讓人覺得威嚴厚重。
“知州大人抬舉了,小子來是想問問家仆呂方的事情。”呂璟躬身說道。
“就知道你是為此事前來,典仵作,給呂公子說下情況。”劉奉世一邊示意衙役們倒好茶水,一邊開口喝道。
“是,大人。”一直在他身邊站立的矮小中年人開始將自己檢驗到的情況說明。
“死者原是城中的混混出身,年歲三十二,名叫葛癩子,因刀刃刺穿脾臟而死,一擊致命。”
呂璟一愣,一擊致命代表著殺人者武藝不凡,這個情況很明顯對呂方不利。
“大郎,此案司理參軍已經審理完畢,等司法參軍判決后就將交給曾大人來最終決定判罰。”劉奉世嘆息著說道。
“萬一這死者本身就是個武功高手呢,偽裝了被呂方殺死的假象?”呂璟自然不肯相信,質疑著說道。
劉奉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那仵作卻對呂璟的質疑有些不滿意,低喝道:
“呂公子這就是玩笑話了,誰又會自己殺死自己呢?何況衙役們已經查明,這葛癩子出身貧賤之家,此前一直也是在街頭胡亂廝混,若真有這般本事,何至于如此?我可是聽說,你那家仆呂方武功非比尋常......”
“行了,下去吧,本官單獨和大郎談談。”劉奉世揮了揮手,沒有任由那仵作再言語下去。
“叔父,此事有蹊蹺,當時衙役們出現的速度太快了。”
“大郎說的是,老夫一開始也是質疑此點,可此事既然曾大人已經出面,我也不好多加指點。”劉奉世伸手將一沓紙張遞給呂璟。
一目十行,匆匆將上面的內容瀏覽完,呂璟后背已經生了冷汗。
這是有人鐵了心想要呂方的命!那么接下來呢,說不定就是自己!
“當時附近正好發(fā)生走水,所以衙役們才能迅速趕到,軍巡鋪和附近居民的供述已經確認了這點。”
“可若是我來謀劃,完全可以事先安排人來放火......走水的地方在哪里?”呂璟突然想起什么,開口問道。
“就在東街邊緣,那里距離南門路程很短,原先似乎是做豆腐的,但府衙并未登記那處房產。”劉奉世回應道。
“叔父應該派人再去搜查那宅子,如果是做豆腐所用,小子也許有些線索。”
呂璟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面目癲狂,人到中年,而且和豆腐扯不開關系。
劉之敬!自從呂記食鋪開張后,他的生意就江河日下,后來吳家倒臺,他也隨之沒了蹤跡。
呂璟對他一直沒有太放在心上,可是這次的事情卻很有可能與他有關。
“大郎,老夫會派人再去查驗,但眼下主要的問題在曾大人那里,判令一旦落下,恐怕無力回天。”劉奉世說道。
“小子明白,此事多謝叔父,我想先拜見曾大人一番。”
大宋實行了獨特的鞫讞分司制度,有些類似于后世的審判分離,在地方上由司理參軍負責審訊和調查事實,司法參軍依據事實適用法律,作出判決。
目前看來,司理和司法兩位參軍顯然指望不上,他們都是本地大族出身,雖然和呂璟說不上大的仇怨,但也絕不會輕易幫忙。
只有首先說服曾肇,這個案子才有翻轉過來的可能性。
“曾大人另有要事,已經不在府衙里了,不過老夫之前和他說過此事,只是他有個條件......”
劉奉世頓了一頓,見呂璟回應方才繼續(xù)說道:“曾大人希望你暫時以他府中西席的身份前往山中探查情況,呂方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此案自有曾大人壓下,同時牢城營那些人也可以交到你手里。”
呂璟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劉奉世面龐上逡巡了一會,方才繼續(xù)說道:“此事我可以應下,但我需要充足的武器、裝備以及糧草,此外你們必須保障呂方的安全,不只是性命,一絲一毫都不能受傷害。”
“好,此事老夫可以代曾大人應下,大郎你盡可放心。”
呂璟點了點頭,向劉奉世討來了釋還牢城營的文書,隨后帶著李俊徑直離開。
府衙園林之中,眼見得呂璟離開,劉奉世深深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曾大人,為何不直接對大郎施以援手呢?”
涼亭的另一側,樹木之后隱約傳來腳步聲,曾肇的聲音隨后傳了過來。
“想要查清此次貪腐大案,就必然不能過多倚靠局內人出手,大郎是最好的人選,而且......老夫也不會虧待他的。”
劉奉世沉默了一會,隨后徑自告辭離開,他已經做好迎接秦觀怒火的準備了,如今的呂璟,可不再是那個孑然一身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