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李明:有我這個家得散
散朝后,朝臣們陸續退出太極殿,卻在殿門口遇見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尉遲敬德。
他腦袋上只簡單包了塊頭巾,面色比炭還黑,散發著陣陣怒意。
仿佛修仙求道、無欲無求的鄂國公,又變回了殺伐果斷的黑煞星轉世尉遲恭
朝中同僚猛然看見黑炭頭堵在路中間,避又不好避,只能尷尬地拱拱手:
“鄂國公……你來上朝啦?”
貴為上柱國,尉遲敬德當然有資格上朝,只是自從上次痛揍李道宗、被陛下噴了一頓后,他就提前內退,天天稱病不朝了。
只是今天,這位開國老領導難得進一次宮,顯然不是來商議政事的。
面對同僚的問候,尉遲敬德沒有說話,只是瞪了他們一眼。
同僚們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匆匆離開了。
尉遲敬德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低頭擦身而過的官僚,鎖定在兩個面相平平的中年人身上。
“鄂國公?”宰相劉洎和中書侍郎岑文本一臉無辜,眼看著鄂國公像頭黑熊一樣沖到他們跟前。
沒給他倆任何時間反應,尉遲敬德一人一拳,將兩個文臣當場打倒在地。
“奸臣!佞臣!連孩子都不放過!”
尉遲敬德一邊罵,一邊騎在兩個人的身子上,左右開弓,呼呼閃著他倆的耳光。
可憐劉洎和岑文本一介書生,被黑煞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哀哀叫喚。
太極殿外頓時亂作一團。
“鄂國公,鄂國公!您怎么了?!”
“停下,二位閣老要被您打死了!”
“太醫!快叫太醫!”
“先叫守衛!把他們三個架開!”
雖然尉遲敬德近年來深居簡出,相比自己的巔峰時期要單薄不少,但那也只是和自己相比。
和普通人相比,這位開國柱國大將軍仍非等閑之物。
宮廷守衛們幾乎掛滿了他的身子,才勉強把他拉開。
劉、岑二人早已被揍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了,只能有氣無力地口申口今幾聲。
“奸臣!你們自己怎么不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送到平州親眼看看!”
被拉開的時候,尉遲敬德還在那里破口大罵。
“竟大鬧宮城禁地,斯文掃地,有辱威嚴啊!”全程目睹此事的官僚們幸災樂禍地嘆息道。
他們已經等不及看明天的《長安快報》會怎么寫了。
要不主動向裴行儉賣個情報?
殿外發生此等騷動,殿內的李世民自然洞若觀火。
長孫無忌望著殿外老伙計失態的樣子,不禁唉聲嘆氣。
孫子尉遲循毓失蹤幾個月,還被幾個文臣編排為反賊,換誰來都受不了。
連他長孫無忌,剛才在朝堂上都差點有動手的沖動……
“敬德尚有舐犢之情啊。”李世民感嘆一句。
“是啊。”長孫無忌下意識地接過這句話,旋即覺得陛下似乎另有所指。
他偷偷抬起了眼,驀然發現,李世民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眼神不悅。
“陛……陛下?”長孫無忌心里直打鼓。
李世民的眼睛中閃過一道厲光,聲音里似乎壓抑著劇烈的憤怒:
“朕亦有舐犢之情。輔機,你呢?”
“我……”長孫無忌一臉苦瓜臉。
他已經記不得這是陛下第幾次敲打他了。
自從李明此去遼東,朝堂里就突然平地掀起一股怪風,一直明著與李明作對。
從彈劾十四黨邊緣成員薛萬徹開始,到彈劾李道宗、韋待價、侯君集,直至暗戳戳地說李明壞話。
而在遼東傳來李明落草為寇、勾結外敵的傳言后,這些莫名其妙的朝臣更是像過節一樣,瘋狂詆毀著李明。
這一股古怪的勢力中,就數劉洎、岑文本的官職最大。
但長孫無忌知道,光憑這兩人,不可能串聯起這么龐大的勢力。
背后必有高人指點。
而陛下顯然把那個攪動風云的可惡高人,當成他長孫無忌了。
“陛下……臣的孫子長孫延也在遼東,和李明殿下他們在一起……
“臣同樣非常擔心孩子們的安危。”
長孫無忌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來:
“臣,真的沒有陷害李明殿下。”
面對如此誠懇的大舅哥,李世民只是冷冷一笑:
“陷害?意思是,只要你不覺得是陷害,就可以隨意指使別人胡說八道咯?”
“不是,陛下……”
長孫無忌正要辯解,被李世民粗暴地打斷:
“朕只是感嘆舐犢之情罷了,輔機你又是在說什么呢?”
被當成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長孫無忌有種里外不是人的感覺。
陛下既然已經認定他就是幕后黑手,那無論他怎么辯解,都是越抹越黑。
這也難怪,他長孫無忌是最早對李明動殺心的那個,也是最積極圍堵十四黨的那個。
現在被陛下這般猜疑,只能說,狼來了。
然而問題是,這次真的不是他啊!
他如果要趁機一勞永逸地辦了李明,哪會干得如此拙劣。
好像是故意在陛下面前,給太子殿下和他自己招嫌似的……
“輔機,你記住了。”李世民眼睛帶著血絲,聲音低沉,仿佛守護幼崽的雄獅:
“朕乃九五至尊,朕的孩子不是爾等能夠染指的,更不是爾等爭權奪利的棋子。”
警告的意味,已經不能用“濃郁”來形容了。
長孫無忌有諸多冤屈,但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里吞,苦著臉跪下回答:
“皇子都是殊勝尊貴之軀,臣豈敢僭越?”
類似的表態,李世民都聽厭了。
他看都不看長孫無忌一眼,隨意揮揮手,就將這位朝廷支柱打發走了。
平心而論,營州都督張儉的來信,確實仍然存在著較多疑點,不能完全洗脫李明身上的疑點。
但諸臣的種種詰難,顯然混雜著不少借題發揮的意思。
自己這位最小的兒子,在朝中的境遇真的不容樂觀啊……
騎馬回到立政殿,一個最近頻繁往來的身影如期候在門口。
“陛下。”李君羨遠遠地折腰。
李世民撇撇腦袋,示意對方:
進去再說。
…………
“張亮是在得知李明殿下于遼東失蹤以后,才突然通過其眾多義子,與齊王殿下展開書信往來的。
“且在最近一個月,往來有日益密切的趨勢。
“至于書信內容,因其萬分警惕,恕末將無能,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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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書房內,李君羨向李世民詳細匯報著這段時間的盯梢成果。
李世民靜靜地聽著,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
他腦子里仍然殘存著“分封制”的余燼,所以并不限制諸皇子與大臣們發展私交,甚至鼓勵他們廣納賢才,治理封國,拱衛長安。
但李祐把手伸到了不該伸的地方。
張亮,是皇帝的密探,只能聽令于皇帝一人。 而以李祐的能力,結交張亮本就是件蹊蹺事。
偏偏在李祐離開長安后再突然“結交”,更蹊蹺了。
李君羨的情報,證實了李世民的猜測——
李明在遼東失蹤,是張亮和李祐合流的契機。
這背后,也許是有一雙黑手在操控。
那黑手是算準了李世民會啟用張亮、命他的密探前往遼東偵查,所以提前一步布了局……么?
若果真如此,那李祐在這其中的作用不過是一個傳話筒,將幕后黑手的指令轉達給張亮,以掩護真兇的身份。
至于是什么指令……
“令張亮扭曲情報、營造李明造反的假象,把遼東亂象栽贓給他……
“給人火中取栗……李祐啊李祐,朕讓你多讀書多動腦,你怎么就不聽呢?”
李世民竟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如果這個陰謀為真,那魏征,就真的是白死了!
因為過于盡心盡責,反倒被這場針對李明的政治風暴給誤殺了!
“陛下?”皇帝突然不吱聲了,李君羨有點心里沒底。
李世民回過神,順口問了一句:
“除了張亮,齊王在齊地還與誰過從甚密么?”
李君羨搖頭:“尚不知曉,得派人去齊州。但……”
“但什么?”
“但齊王臨行前,太子曾為其設宴踐行,且送禮豐厚……”
“胡扯!”李世民幾乎是吼了出來:
“皇子們兄弟情深,豈是你們外人能置喙的!”
李君羨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李世民閉了閉眼,沉淀了一會兒,柔和地說:
“查到這里就可以了,一切都不過是朕的瞎猜妄想而已。有勞你了。”
李君羨不敢多問也不敢多想,拱手退出書房。
唉……
在一個人的書房,李世民孤零零坐著,無比孤寂落寞。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也許張亮與李祐只是正常往來,也許只是張亮業務不精,急于下結論,甚至也許是李明真的反了。
但如果,這一切的背后真的有人操控。
那魏征的死,連續數月的朝廷亂象,還有自己日益憔悴的身體……
都不過是這場陰謀的薪柴罷了!
李世民怒不起來,只感到陣陣悲哀。
張亮,是心腹。李祐,是親兒子。長孫無忌,是大舅哥。
而有能力同時撮合他們三方的,只能是……
理智告訴他,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了。
但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嗡嗡:
太子,是太子,要殺李明的從始至終都是太子!
李世民不禁悲從中來。
他忽然感覺自己孤苦伶仃。
最親的兒子、最鐵的舅哥、最信任的心腹,都背著他各自打著算盤。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落得如此境地?
當初打天下時,不是群臣用命、萬眾一心么?
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難道短短十五年后,竟至于一變而成為孤家寡人嗎?
李世民忽然羨慕起了李明。
真好啊,有一群鄉民真心誠意地追隨著他,還有一幫鐵哥們陪著一起發瘋……
他忽然感到氣急,猛地一拍桌子,離開了書房。
…………
東宮。
李承干一邊梳著滿頭秀發,一邊在桌案邊拚湊著平州的戰報。
綜合各方可靠信源,他發現,赤巾賊與“朝廷軍”之間的戰線有點詭異。
因為根本沒有戰線可言。
慕容燕的控制區就像發霉一樣,總是會憑空生出幾點霉斑一樣的赤巾賊,然后突然傳遍整塊區域。
最后,這塊區域的“朝廷軍”就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大批赤巾軍。
“李明皇弟,搞事是真有一手啊。”李承干看得咯咯直樂。
這段時間,他一直老老實實地窩在東宮,不四處扮演突厥人騎射了。
好舅舅長孫無忌不止一次地警告他,父皇身體不好,又似乎對他抱有些猜疑,最好別惹父皇生氣。
雖然不服,但李承干還是照辦了。
宮女——稱心事件后,內侍省把東宮的所有宦官男仆全攆了出去——急匆匆來報:
“殿下,陛下圣駕光臨……”
“哦,父皇來了?孤得去迎接。”李承干扶著桌案慢慢起身,吃力地拖著病腿。
剛挪到房間門口,一尊威厲的身軀已經到了他跟前。
“父皇?”
李承干看著面色不善的父親,有些手足無措。
李世民俯視著理論上自己的繼承人,眼中滿是憤怒和失望:
“李明救了你,魏征為了你的事盡心盡責。你就是這么報答他們的?
“大唐未來的君主,豈是如此無心無肺之徒?!
“讓他們停手,別再亂潑臟水了!沒用的,你騙不了朕!”
李承干:???
…………
李世民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李承干呆坐在地上,心神恍惚。
父皇無端尋事,他是要廢了孤?!……
他怔怔地望著虛空,雙唇無意識地喃喃。
“殿……殿下……”宮女慌慌張張地去攙扶他。
李承干像觸電似的縮回了手:
“滾!別碰孤!”
他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離開嘉德殿,來到馬廄。
“殿下,國舅曾三番五次交待……”
“交待了有什么用?孤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又有什么用?!”
李承干不顧幕僚的勸諫,跨上馬匹,躍出東門。
只有縱馬疾馳,迎著颯颯的烈風,他才能忘卻腿腳的殘疾,忘卻父皇失望的眼神,忘卻太子旒冕的沉重,真正感到久違的自由自在。
他沿著長安的街巷,一路向北馳騁,刷臉走出北門,一頭扎進了長安城北郊的、那片平民勿入的密林——
北禁苑。
待他騎累了,恍恍惚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座古樸典雅的寺廟前。
感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