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唐度使

“這里是……” 侯君集瞪大了銅鈴似的雙眼，盯著點在地圖上的小手指，又抬頭看看李明，確認少主是否在開玩笑。

“遼東？”

連資深面癱房玄齡都難掩心中的詫異，困惑地勾起了一邊的眉毛。

“是的，遼東。”李明確定地點下了頭：

“我想拿下遼東的營州和平州，換掉徐州和揚州。二位覺得如何？”

“這……”侯君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遼東有什么？

有與中原從大隋打到大唐的高句麗（高句麗由東北扶余人建立，在古籍中有時也被寫為“高麗”，與現(xiàn)在半島那倆貨不是一回事）。

還有什么？

還有就沒有了。

那里真的什么也沒有。

遼東與中原交通不便，又有高句麗外敵，又是苦寒之地。

疊滿debuff，屬于是作為流放之地都嫌太殘忍的地方。

從春秋到唐朝，雖然中原屢次試圖將勢力發(fā)展到遼東半島，但屢屢失敗。

更別說北方更廣袤的東北平原了。

現(xiàn)在遼東的營州和平州，看著地占了挺大一塊，也設(shè)立了州縣。

然而那地方的邊境并不穩(wěn)固，很多地區(qū)仍然與高句麗進行著拉鋸戰(zhàn)，并不能實際控制。

用邊遠之地的兩州，去換徐州和揚州，侯君集覺得少主的腦筋多少有點秀逗了。

房玄齡雖然也同樣非常不解，但他對李明的了解更深，知道這崽子哪里都值得懷疑，唯獨這鬼點子層出的腦子是不用懷疑的。

“殿下是有高見？”他好奇地問。

李明笑道：

“下棋有句俗語，叫金角銀邊草肚皮。遼東正好在大唐的東北角上，不會腹背受敵。”

侯君集也不由得笑了：

“打仗又不是下棋對弈，怎么能這么算。

“遼東那鬼地方地處苦寒，遠離中原，人煙稀少，是化外之地。怎么能以那兒為據(jù)點呢？”

“就是因為那地方遠離中原。”李明指著遼東與幽州（北京）之間的重重群山。

燕山山脈。

“西南有燕山為阻隔，西有戈壁荒漠，南面和東南面則是大海，遼東實質(zhì)上處于獨立的區(qū)域，與中原是分隔開的。

“這就導(dǎo)致朝廷若要征討，后勤將非常困難，補給線會拉得非常長。

“雖然沿海有一條古道，能通過臨渝關(guān)（山海關(guān)）直達遼東，但都是灘涂沼澤，不便于大軍行動。”

李明指著一目了然的地圖，述說著自己的理由。

兩位謀臣十分仔細地傾聽著。

“從歷史事例上也不難看出，從戰(zhàn)國時的燕國、漢朝的玄菟郡，到隋朝的遼東郡，中原王朝屢次想染指遼東，但幾次被當(dāng)?shù)赝寥舜蛲恕?

“這足以說明，遼東是易守難攻之地。也是我皇業(yè)……那個，王業(yè)初始的安全之地。”

單從防御角度來說，這番分析確實很有道理。

遠的不說，隋煬帝三征遼東被打得當(dāng)場去世，還是給唐朝人留下了心理陰影的。

這也是為什么天可汗李世民東征西討，打完突厥又打吐谷渾，但暫時還沒和同在遼東的高句麗大打出手。

原因就兩個字：難啃。

“營州平州乃我朝與高句麗的作戰(zhàn)前線。殿下不覺得以那里為后方，有點不太穩(wěn)妥嗎？”房玄齡不解道。

“對，敵鄰高句麗，這就是我選擇遼東的第二個原因。”李明嘴角浮起狂傲的笑容：

“發(fā)展空間。”

“發(fā)展空間？”

房玄齡和侯君集面面相覷。

“是的，遼東有極大的發(fā)展空間。”李明娓娓道來：

“當(dāng)天下太平之時，如果我貿(mào)然吞并鄰近州縣的土地，那肯定被打為逆賊，招來朝廷毫不留情的打擊，掐滅星星之火。

“這就卯死了我的發(fā)展上限，就算我在地方治理出了花來，土地就只有這么一點。

“但是……”

李明將手指滑向了營州和平州的東北方向。

“如果我向高句麗索要土地，吞并高句麗的州縣呢？

“我不但不是逆賊，還是開疆?dāng)U土的功臣。

“既得到了土地，又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何樂而不為？”

是的，在仔細研究了地圖、聽取二位幕僚的意見之后，李明猛然意識到一個地方。

一個完美符合他“既要又要”標(biāo)準(zhǔn)、而恰好又處于唐朝人思維盲區(qū)的處女地——

東北。

在唐朝時，直通中原的遼西走廊還大半淹在海里，東北與中原有著天險阻隔，堅如堡壘。

同時，東北黑土地極為肥沃，森林礦藏豐富，足以發(fā)展經(jīng)濟。

而且東北靠海，在遼東半島有不凍港，還有多條河流貫穿其中，交通也算便利。

更美的是，東北大部分地區(qū)還是化外之地，發(fā)展空間巨大。

侵吞東北的蠻族土地，不但不會引起中央王朝的過激反應(yīng)，反而還能讓李明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瘋狂指指點點。

簡直完美！

而在唐朝人眼里，東北不過是一個充滿原始森林和蒙昧野人的大冰坨子。

強如房玄齡、侯君集，都看不見它的戰(zhàn)略價值。

只有來自二十一世紀、親眼見證過東北工農(nóng)業(yè)發(fā)展?jié)摿Φ睦蠲鳎艜涯抗夥旁谀强嗪幻幕庵亍?

選擇這里為自己的封國，完全可以安心地猥瑣發(fā)育，而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和注意。

因此，李明形成了一個循序漸進的計劃——

以遼東的營州、平州二州為跳板，一路北伐，吞并整個東北平原。

而有了整個東北作為大后方，他的硬實力，就可以和中央王朝掰掰腕子了！

甚至，等待時機有利，還可以……

南下！

入關(guān)！

改換門庭！

更美妙的是，由于時代的局限性，他那些精明謹慎的潛在敵人——如長孫無忌等，同樣看不清李明這招所包藏的險惡用心。

等到李明在東北的勢力發(fā)展起來的時候，再阻止就晚了！

“為天子鞏固遼東、征討高句麗？”

侯君集沒料到，李明殿下居然真的大唐帶忠臣，尷尬地干咳一聲：

“咳咳，打高句麗當(dāng)然沒什么問題。

“只要殿下能在營、平二州屯田，那些扶余蠻子不過土雞瓦犬耳。只是……”

他一臉苦澀：

“只是……殿下，您想好了，遼東那兒可窮了。”

地理阻隔，代表著中原的先進生產(chǎn)力同樣難以觸及那里。

別說土人，那里連正經(jīng)人影兒都沒幾個。

侯君集可不想下半輩子對著袍子齜牙，或者和土人薩滿一起跳大神。

李明鼓勵地拍拍侯君集：

“放心，在我的治理下，那里會富裕起來的。”

房玄齡也不解地問：

“同樣是帝國邊界，殿下為何要選在動蕩不安的遼東，而不是突厥已被馴服的西北，如沙州、伊州？

“那里也有廣闊空間，而且扼守商路，比遼東總歸是富裕不少。”

李明搖頭：

“西北不如遼東容易發(fā)展。”

他可不是亂自信。

因為最重要的一點——西北不能大規(guī)模農(nóng)耕，東北可以。 雖然東北和西北都是縱貫華夏歷史的刷怪籠，但二者的底色是不一樣的。

西北資源太缺乏，不適合農(nóng)耕。中原王朝就算短暫征服當(dāng)?shù)兀搽y以在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習(xí)慣上就地進行同化。

中原王朝一弱，這些羈縻地區(qū)很快就各找各媽了。

而東北則不同。

東北資源豐富，土地肥沃適合農(nóng)耕，又與中原有著地理阻隔，導(dǎo)致當(dāng)?shù)厝菀渍Q生足以抗衡中原的政權(quán)。

比如高句麗，比如后來的渤海國、金等等。

也就是說，只要能吃下東北，是有條件進行農(nóng)業(yè)化改造的。

只要徹底農(nóng)業(yè)化了，東北也能變成漢文化的核心地區(qū)。

而不是像西北那樣，被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逼得誰過去都得游牧化。

自然稟賦決定的發(fā)展?jié)摿Γ抢蠲鲗⒛抗夥旁谶|東的根本原因。

至于大唐的兩外兩個角——西南和東南，一個瀕臨青藏高原，海拔太高。另一個與東南亞接壤，在唐朝間冰期太熱了，都不納入考量范圍。

房玄齡和侯君集認真聽著李明講述的道理，并提出一針見血的意見，并不因為他是少主而有所保留。

三人就這樣，一直暢談到天黑。

“我真是想不通。”侯君集自嘲地摸著頭：

“居然有王爺想定都遼東，而我也居然同流合污了！”

房玄齡也有類似的感覺。

但他沒有浪費時間感嘆，接著問李明：

“既然以確定要分得營、平二州，那殿下想要陛下封您為什么呢？

“燕王？”

“燕王李明，聽上去不錯。”侯君集點頭。

李明抱著胳膊思索片刻，微微搖頭：

“我覺得不行，我不想當(dāng)王。而且我也不想當(dāng)刺史，換個白手套替我來當(dāng)就行。

“我覺得韋待價就不錯，他可以來當(dāng)這個營州、平州兩州的刺史。”

“怎么，殿下又要辭職了？”房玄齡調(diào)侃一句，隨即正色道：

“師出有名，名不正則言不順。

“殿下既不封王，又非刺史，您該如何號令當(dāng)?shù)氐钠渌賳T呢？如何讓當(dāng)?shù)匕傩粘挤谀兀俊?

資深二五仔侯君集表示同意：

“房閣老所言甚是。就算韋待價是您現(xiàn)在的心腹，人總是會變的。

“如果在職位上沒有明確的上下級關(guān)系，光憑幕僚之情，恐怕很難讓一個有才之人，永遠為您這么服務(wù)下去。”

李明認真聽取兩位過來人給自己的忠告，思索片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王也好、刺史也罷，終究是地方上的官員，終究是要到地方就藩就職的。

“如果一個封王的庶皇子一直賴在京城不走，就容易招致詬病，比如齊王李祐。

“至于長時間逗留在京城和封地以外的地方，比如河北山東之地，更是不被允許的。

“這既讓我疏離了京城朝政和各地百姓，又不能刷皇恩……那個，聆聽父皇教誨。

“被限制行動范圍的壞處多多，必須極力避免。”

就像異地戀容易壞結(jié)局，人的感情是會隨著距離拉長而變淡的。

父子感情同樣如此。

遠離京城的副作用，從連拍馬屁都趕不上熱乎的紀王李慎身上就能體現(xiàn)出來了。

而且李明的處境比李慎還要不利。

因為有太多眼睛盯著他，有太多人想要對付他了。

李明幾乎可以篤定，他如果長時間離京，一定會有人在李世民面前說他壞話。

積毀銷骨，就算是圣人也抵擋不住每天的耳旁風(fēng)。

而一旦他與李世民的父子關(guān)系被離間了。

那李明的麻煩就大了。

漢武帝迷信巫蠱、誤殺太子劉據(jù)，就是這樣的悲劇。

所以，李明一定要掌握自己的行動自由，保證自己有權(quán)力隨時回京面圣。

一旦產(chǎn)生誤會，能與皇帝老父當(dāng)面澄清。

“那依殿下的意思……”

房玄齡能明白李明的苦惱，估摸著這不走尋常路的小家伙大概又有什么壞主意了，輕輕撫摸著山羊須，

李明緩緩地說：

“我不圖虛名，只要實際利益。

“我既要有實權(quán)親王的軍政大權(quán)，又要行動自由。

“既可以留在京中，陪侍父皇、關(guān)注朝堂局勢，又可以輾轉(zhuǎn)各地。”

既要又要，非常符合李明殿下的貔貅性格。

房玄齡和侯君集互視一眼，一齊問道：

“那殿下想獲封什么呢？”

李明微微一笑：

“我有一個主意……”

…………

次日，立政殿。

大朝會之前，李世民特意先把李明叫到書房，兩人面對面地聊。

“我想封你為宋王，主管徐州、揚州兩地軍事。你覺得如何？”

李世民露出慷慨的笑容，期待著李明驚喜的表情。

徐州、揚州都是軍政重地，若非心腹，豈能隨便與人？

李世民都覺得自己都有點太寵這個小兒子了。

對此，李明只能長揖拜謝：

“父皇，我能辭職嗎？‘宋王’一聽就很慫。”

李世民的血壓一下子就飆高了。

有什么比精心為兒子準(zhǔn)備了一份大禮、兒子卻轉(zhuǎn)身扔進垃圾桶，更掃興的事呢？

“你又不想當(dāng)王？”

李世民氣得快把八字胡揪下來了，聲音顫抖：

“曹王嫌小，魯王嫌不吉利，這回又嫌宋王太慫。

“你手下的幕僚有曹王長史、曹王典簽、魯王傅、宋王司馬，都特么快湊齊東周列國了。

“那你說說你想當(dāng)什么？難道要當(dāng)周天子？”

李明微微一笑。

…………

昨夜，侯府中的二位權(quán)臣疑惑地問李明：

“殿下，您到底想當(dāng)什么？您想讓陛下怎么分封您呢？”

李明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筆，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有一個主意……

“節(jié)制兵馬謂之‘節(jié)’，度支財政謂之‘度’，代天子行使意志謂之‘使’。

“不如讓父皇封我為……”

他在遼東的地形圖旁，刷刷寫上幾個大字。

房玄齡和侯君集不約而同地湊近上去。

…………

“父皇。”

立政殿書房之中。

李明端正地跪在李世民面前，雙手作揖，擲地有聲：

“兒臣懇請陛下賜封兒臣為——

“遼東，節(jié)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