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親相愛一家人

身后不知不覺站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她袖子挽起，手濕噠噠的，一雙撲閃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 “大姐！”李明被嚇得虎軀一震，強(qiáng)嘴道，“洗衣服洗一半還來捉弄我，不怕阿娘揍你？”

李令是五位姐姐中最年長的，因?yàn)橥瑸闂钍纤?，所以和李明更親近些。

她白了李明一眼：

“你還是關(guān)心你自己吧，阿娘正在生你的氣?！?

李明一愣：“外朝的事這么快就傳入后宮了？”

李令也一愣：“你在外朝闖了什么禍？”

李明：“什么？”

李令：“什么？”

沉默……

“太陽下山你還沒回來，阿娘以為你又逃出宮了。”李令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明。

“不過，好像你闖的禍更大呀……我要告訴阿娘！”

“哎哎哎你等等！”李明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急忙追進(jìn)屋里。

立德殿里又黑又?jǐn)D，李明不小心撞倒了另一位抱著籮筐的女孩，剛洗干凈的衣服全掉在了地上。

李明連忙道歉：“抱歉啊二姐……”

“是奴婢不長眼，冒犯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自己的二姐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李明一時(shí)語塞。

他在“家”里的境遇，大抵就是如此。

就像陌生人一樣。

這或許是這些弱女子對弒親仇人之后的無聲反抗。

相比之下，大姐李令雖然總是和自己作對，卻更像是一家人。

李明默默地蹲下來，替二姐收拾。

“殿下不必如此……”

“我怎么做關(guān)你何事？”李明頗有霸總范兒地回答，忽然發(fā)覺自己騰空而起了。

李霸總被一雙長滿繭子的手提溜起來，扔進(jìn)了小黑屋。

“阿……娘?！崩蠲饕幌伦泳湍鑳毫?，嘿嘿訕笑，“原來你在??？”

“你這臭小子，怎么越來越重了……”少婦顧不上腰疼，二話不說便抄起雞毛撣。

李明的眼神下意識飄向門口。

李令正抱著胳膊在門口看好戲，應(yīng)該沒有告密的時(shí)間。

“阿娘，您還沒問我干了什么呢，怎么就要揍我？”李明感到很委屈。

“哦？那你說說你今天干了什么。”海陵王妃擼起袖子。

“呃，這個(gè)……”

“讓你調(diào)皮！讓你搗蛋！”

小黑屋里響起有節(jié)奏的啪啪聲。

…………

這頓晚飯，李明是跪著吃的。

別問，問就是隋唐風(fēng)韻，絕不是因?yàn)槠ü赡[了。

楊氏恨鐵不成鋼地說：

“明兒，你怎么能整日游手好閑呢？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你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骨肉啊！”

“知道了?！崩蠲麟S便應(yīng)付一聲，把臉埋進(jìn)碗里，扒拉摻著粟米的大米飯。

他仍然不太習(xí)慣被楊氏念叨。

因?yàn)樘迫私Y(jié)婚早，楊氏今年才三十出頭，還是勉強(qiáng)能叫一聲“小姐姐”的。

被小姐姐碎碎念，讓他很沒有代入感。

姐姐和姨娘們盯著飯碗，對圣上骨肉的前途問題漠不關(guān)心。

“阿娘說你呢，你還吃！”李令也有模有樣地說教，順便從李明碗里夾走一片肉。

“啊，我留到最后吃的！”

姐弟倆正鬧騰著，門外來了一位客人。

“呵呵呵，兩人關(guān)系真好，真是情同手足啊?！?

什么話，我倆本來就是手足啊……李明覺得對方在內(nèi)涵他家的復(fù)雜關(guān)系，眼神不善地看過去。

來者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妃子，提著一個(gè)精致的食盒。

楊氏立刻起身，滿面春風(fēng)地迎上前：

“阿武吃過了？來來來，快請坐。李明，別沒禮貌，叫姨娘！”

“五姨娘好?！崩蠲鞑磺椴辉傅剜止?。

他不知道五姨娘姓甚名誰，不過在后宮叫姨娘，就像在天津喊“結(jié)界”，肯定不會有錯(cuò)。

而且五姨娘確實(shí)當(dāng)?shù)闷鸹首拥倪@句“姨娘”，因?yàn)樗诤髮m是有名分的。

好像是“才人”什么的。

雖然等級不高，但這位“五姨娘”很會來事，在后宮到處溜達(dá)，拉關(guān)系嘮家常，和幾位妃子都處得很不錯(cuò)。 但不知為什么，李明就是不喜歡她，覺得這姨娘太會鉆營了。

什么？你說我李明也在勾連名門之后？

我這是在帶官n代們下基層！

體察長安民情的事，能叫鉆營嗎？

“唉，今日陛下賞賜了御食，奈何我口腹不振，便拿來與楊姐姐分享?！?

五姨娘做出煩惱的姿態(tài)，打開食盒。

里面是小半個(gè)雕花冬瓜，鳳凰花紋栩栩如生。瓜瓤掏空，里面滿滿的都是桃膠燕窩。

每天只能吃小米拌大米的姐姐們眼睛一下就直了。

李明撇撇嘴。

好茶，是在炫耀自己很受皇帝寵愛么……

五姨娘瞥了一眼桌面，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故作驚訝道：

“楊姐姐今日在吃齋嗎？飯菜如此樸素?！?

全家人的注意力全被五姨娘帶來的“甘露羹”吸引了，沒聽出對方話里的刺。楊氏惆悵地嘆息：

“我福氣淺薄，又年老色衰，早已失去了陛下的寵愛，活著也只是吃口糧食罷了?！?

五姨娘笑得眉毛都彎了：

“楊姐姐為何自怨自艾？自從皇后薨……”

她壓低了聲音。

“自從皇后殿下薨逝以來，陛下便甚少踏足后宮。姐妹們都獨(dú)守空房……”

“我吃飽了。”李明不想看宮斗劇，果斷換臺，鉆進(jìn)小黑屋。

楊氏難為情地向“五姨娘”賠罪：

“媚娘妹妹，那熊孩子不太受父親的規(guī)勸，調(diào)皮慣了，希望你別介意?！?

“五”媚娘——其實(shí)是武媚娘——望著李明的背影，微微瞇細(xì)了眼睛，又立刻大度地笑道：

“孩子還是本性純真些好。我真羨慕楊姐姐啊，能為陛下誕下一子……”

楊氏的眼里頓時(shí)充滿了落寞和失望：

“可惜我名分不正，拖累了那孩子……”

常言母以子貴，但子又何嘗不以母貴。

如果娘是文德皇后長孫氏，那兒子就算不是太子，也能得到肥厚的封地。

可如果娘是政斗失敗者的發(fā)妻、被陛下像戰(zhàn)利品一樣擄入了后宮，那兒子也只能算個(gè)添頭。

二女兒為母親鳴不平：“阿娘沒喪氣，明明是李明那廝拖累我們！”

“是啊，那小子四處惹禍，遲早把咱都牽扯進(jìn)去。”

李明一走，其他姐姐們也不藏著了，七嘴八舌地戳他脊背。

武媚娘笑瞇瞇地聽著，時(shí)不時(shí)驚詫地點(diǎn)評幾句：

“真的嗎？還有這事？那孩子原來這么過分？”

李令全程一聲不吭，草草扒了口飯，也想離席了。

她也不喜歡武媚娘。

這位姨娘雖然上門都會帶些好吃的，但每次走后，家人的關(guān)系總會變得更僵。

好像專程來挑事兒似的。

“我吃飽……”

“娘子，老奴給您報(bào)喜了！”

老宦官興沖沖地跑進(jìn)來，一見武媚娘也坐著，愣了一下，立刻笑容滿面地打躬：

“老奴拜見武才人?！?

楊氏溫和地說：

“阿武是自家人，有什么事直說便是?！?

老宦官看看笑呵呵的武媚娘，總覺得脊背發(fā)涼，不由得挪開視線。

“稟報(bào)娘子，陛下今晚臨幸立德殿?！?

滿座皆靜。

皇后不在的這幾年，陛下光臨后宮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平日里，他都是在長孫皇后去世的立政殿過夜的，絕不穿過永巷、進(jìn)入寢宮。

今天吹的什么風(fēng)，竟點(diǎn)了人老珠黃的楊氏……

女眷們面露喜色。

雖然她們對當(dāng)今圣上、自己實(shí)際上的二伯抱著極復(fù)雜的感情，但母親受寵總歸是好事。

武媚娘的臉色陰晴不定了半晌，硬是掰開一個(gè)笑臉：

“呵……呵，恭喜楊姐姐。我就不在這里殺風(fēng)情了……”

楊氏更是摸不著頭腦：“老宮人，您可知陛下為何……”

老宦官往門外看了看，確定沒有外人，壓低聲音湊上來：

“老奴也是聽人說的，陛下在殿外偶遇李明殿下，英姿勃發(fā)頗類父，便忽然思念起了娘子。”

居然是他……

滿屋的女眷一時(shí)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