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磨刀霍霍向唐皇 “兄弟幾個窩在漢地,實在憋屈得慌,哪像在草原那般自在。”
“是啊,每天拿著根破棒子,從早站到晚,無聊死了。”
“而且不管見到誰都得低聲下氣的,媽的。”
“在草原上見到這種連只羊都宰不了的文官,老子一刀就削了他腦殼!”
入夜,九成宮外的營房。
天上烏云堆積,沒有半點星光。
還沒到換班的時間,突厥裔的禁軍下層軍官聚在營房的院子里,互相傾吐著在漢地生活多年積累的諸多怨念。
從996的社畜生活,到冬涼夏暖的氣候,抱怨了個遍。
他們長途跋涉了一整天,剛到地方還沒來得及歇歇,怨氣沖天。
一位全副武裝的將軍走了過來。
他身披戰甲、頭戴兜鍪、面覆面甲,渾身冒著森森殺氣。
下級軍官們立刻站直,不再多言。
閃爍的火把下,將軍的面甲跳躍著詭異的陰影,顯得尤其陰森可怖。
面甲之下,那個人開口了,聲音粗獷低沉。
“我知道,你們是被迫降唐。我也知道,你們思念東突厥故土。我更知道,你們再怎么痛恨軟弱狡猾的漢人,也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服侍他們。”
氣氛十分肅穆,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我為什么知道?因為我也一樣!”
將軍一把掀開了頭盔和面甲。
鷹顧狼視,正是右監門衛中郎將,阿史那結社率!
下級軍官們振奮地揮舞拳頭。
“自從東突厥覆滅,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我們已經忍耐了整整十年。從今天起,不用再忍了!”
結社率的嗓音陡然高亢,粗魯的聲音頗具煽動性。
“李世民,是李世民毀了我們的國度,把我們逐出美麗的大草原,強行遷徙到這里,為漢人做奴隸!
“殺了李世民,重塑突厥榮光!
“回到草原,我為大汗,你們也都是可汗!”
突厥禁軍們激動地低吼:
“回到草原,重建東突厥!”
動員完畢,這些低級軍官們立刻回營,按照事先計劃的各自分工,組織起突厥裔的禁軍士兵。
阿史那結社率就地而坐,舉著火把,仔細研究著九成宮的布局圖。
城防圖邊上,攤開了一本小冊子。
是他本人十年來摸索記錄的、各衛府禁軍的換防時間和路線。
包括李治每天凌晨四更坐車出宮的習慣,也被他掌握了。
為了這一天,他足足準備了十年。
他假裝性格豪爽,經常大開酒宴,暗中拉攏對皇帝不滿的突厥和其他各族禁軍將士。
在不經意間,拉攏到了一條大魚。
就是那條大魚,讓他真正動了殺掉李世民和李承干的心思。
“只要替那姓李的殺了皇帝和太子,我就是大汗了。”
結社率抽出佩劍,凝視著在火光下閃耀的劍尖。
造反是這樣的,低級炮灰只管賣命就行了,但身為新東突厥(籌)未來的大汗,結社率要考慮的就多了。
所以在圍困立德殿的那晚上,即使太子和皇帝都在他身邊,他也沒敢貿然下手。
惜命。
當時手下的漢人禁軍聽不聽令、打不打得過天策上將先不談。
就算能走狗屎運,像馬岱砍魏延那樣,趁李世民不備無恥偷襲。
他也活不到走出宮門、重回草原當大汗的那一刻。
所以忍到了現在。
而且他還知道,就算這次殺了皇帝太子并活了下來,也不代表他自然而然地擁有了汗位、草場和牛羊。
因此,他事先和那個姓李的、“狡猾軟弱”的漢人達成了一筆交易。
只要弒君弒太子,那人就在長城以北、薛延陀汗國以南劃出一片土地,并將移入漢地的突厥子民遷徙到那里。
“本來哪會這么麻煩……”
阿史那結社率憤怒地擦拭著佩劍。
根據原先的計劃,他買通宮里的突厥宮女,偷偷將雄黃酒加熱一下,不聲不響的就能將李世民父子送上西天。
安全隱蔽,沒人發現得了其中貓膩,他也能深藏功與名,回去當大汗。
這詭譎的方法,還是那“姓李的”合作伙伴提供的。
結社率一開始并不相信。
涼的時候是無毒的,用火燒一燒反而有毒。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違反直覺的奇妙之物?
真的嗎?他不信。
皇宮戒備森嚴,出于謹慎考慮,結社率讓潛伏在河間郡王府的女細作先試試——
因為河間郡王李孝恭是堅定的太子黨,除掉他,同樣能讓“合作伙伴”高興。
事實證明,這方法是切實有效的。
嗜酒如命的李孝恭果然一命嗚呼。
然而,在實際操作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
那個稱霸中原、暴打草原的天可汗,居然不喝酒!
“真是見了鬼了,怎么會有男人不喝酒的……”結社率這才發現了自己的思維盲區。
當然,也正是因為李世民不喝酒,所以宮中單純將雄黃酒當做外敷藥物對待,看守并不如飲食那般森嚴。
才給了宮女做手腳的機會。
而李世民也確實被毒素放倒了,通過皮膚吸收的部分砒霜足以誘發他的心臟病。
歪打正著,他幾乎成功了!
“他媽的,要不是那個小鬼,那個叫李明的小混蛋……”
阿史那結社率憤恨地握緊雙拳,仿佛掌心里握著的是李明的脖子。
要不是李明發現了李孝恭之死的秘密,他也不需要如此倉促地動手。
要不是李明的援救,李世民已經死了!
要不是李明,要不是李明!
在太極宮看門時,他就不止一次產生了當場捏死這小王八蛋的沖動。
硬是忍了下來。
他向蒼天發誓,如果大計能成功,他一定要霸占李明全家!
他要當著那小畜生的面,糟蹋他的五個姐姐!
嗯,楊妃三十出頭,風韻猶存,也不是不可以。
極致的侮辱過后,他便要當著姐姐和母親的面,將這熊孩子的脖子擰斷!
想到這里,阿史那結社率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
“咳咳,現在不是意淫的時候。”
他把思路掰了回來。
拜李明所賜,他現在的處境不能說不被動。
朝廷那邊正在抓緊嚴查,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查到他頭上了。
繼續留在漢地,已經十分危險了。
必須盡快動手。
因此,他不得不鋌而走險,選擇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弒君方式——趁李世民不備,直接誅殺之。
也是天滅李世民,這廝在查出個所以然之前,居然突發奇想,來防守相對疏漏的九成宮避暑了! 更妙的是,把他結社率也一齊帶來了!
“這段時間,我把右監門衛一百多突厥勇士,都輪換進了宮里。
“加上此前勾連的其他衛府的突厥人,偷襲的勝算很大!”
阿史那結社率躊躇滿志,抖擻地起身,重新戴上頭盔面甲。
監門衛的營房就在宮門口,他計劃四更晉王李治出宮時,伺機殺入宮內!
動手的時機,就在這個夜晚!
天邊白光一閃,短暫照亮了層層疊疊的積雨云。
接著,轟隆!
…………
“又打雷了,沒有我陪著,小明弟弟該多害怕呀。”
九成宮,鳳璃殿。
皇家的家宴上,李明達不開心地嘟著小嘴。
李世民有事不在,所以成了皇嫡子們的小型聚會。
“放心,李明的生母在立政殿陪著他呢。”李治安慰道:
“而且這里離長安有三百里遠,說不定長安已經下過雨放晴了。”
這答案顯然不能安慰李明達。
她忍不住抱怨:
“父皇為什么不讓小明弟弟來呢”
“因為十指總有長短。”李泰滿臉溫和,微笑著為妹妹解惑。
雖然大家都是長孫皇后所生、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只愿意這個妹妹交心。
“哦~”李明達乖巧地點頭,回頭小聲問她的“雉哥哥”:
“什么意思?”
李泰總愛當謎語人,說的話經常超出她小腦瓜子的理解范圍。
李治嘆了口氣,輕聲回答:
“意思是,父母對不同的孩子做不到一視同仁,總是會有偏愛的。”
李明達的表情立刻變得苦澀起來:
“這太不公平了,從出生起就注定得不到恩寵,連避暑都要區別對待,不能一起來,小明弟弟好可憐。”
李福更可憐,他的名字都不配出現……李治心里吐槽。
李承干打個哈欠,悠悠起身。
李泰樂呵呵地說了一句:
“都這么晚了,皇兄去打獵嗎?”
李承干知道,這廝一是諷刺自己提前離席,二是諷刺自己的突厥裝扮,呵呵一笑:
“是啊,去射些鳥雀。”
李泰的小名就是青雀。
被皇兄反唇相譏,李泰也不惱,悠然說道:
“小心外面的野狼。”
李承干不甘示弱:
“彼此彼此。”
揚長而去。
家宴的氣氛一下子就僵了。
李泰絲毫不受氛圍的影響,語調還是那么平緩:
“今天坐了一天車,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李明達還在嘟噥,李治把她拉了起來:
“皇兄說的是,今天是要早睡了。”
因為他四更夜游的習慣,李治每天都很早就上床了。
李泰點點頭:“去吧。”
…………
九成宮的主殿,氣氛更為僵凝。
“陛下攜罪臣一同來到別宮,愧不敢當啊。”
侯君集坐在正殿上,口稱罪臣,但態度一點也沒有羞愧的意思。
他奶奶滴,爬了大半年戈壁灘,好不容易替你李二打通商道,回來屁股都沒焐熱就被反手打進大牢。
換誰誰能服。
李世民臉有苦笑,果斷甩鍋:
“都是朝中文官為了彰顯大公無私,法不徇情,而君集你行事也多有不慎,讓他們揪住了辮子借題發揮。”
一旁的長孫無忌接話道:
“率先彈劾麾下的,正是曹王府長史房玄齡。”
房玄齡有n個頭銜,從尚書省左仆射、司空到梁國公。
長孫無忌卻刻意搬出了最不起眼的某王府長史,用意不言而喻。
侯君集冷哼一聲。
要不是他被長孫無忌關到現在,他說不定還真信了。
“閑話休敘。”李世民直入主題:
“這次特意帶君集過來,是有事要與你當面聊聊。”
侯君集瞥了長孫無忌一眼,悶聲道:
“讓臣出任東宮屬官一事?”
對他快人快語的性格,李世民還是挺喜歡的。
把一切攤在臺面上,該討價還價就討價還價,這樣聊起來比較痛快。
比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尚書省左仆射容易打交道多了。
“朕決定,以你為東宮右衛率。”李世民干脆利落地說。
東宮十率之中,右衛率是僅次于左衛率的最高軍職。
在名將輩出的貞觀朝,李世民對這位從龍心腹不可謂不慷慨。
長孫無忌聽見陛下的詔令,驚訝地猛然抬頭。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他本想挑個司御率、或清道率之類的,隨便打發了侯君集。
右衛率這個關鍵職位,可得留給核心幕僚啊,怎能給一個半路出家的……
但皇帝都開口了,他又不能跳出來否決。
只能坐在那里,糾結地腳趾摳地。
君集啊,陛下都開出這么高的價碼了,你就別不知好歹了,認命服侍我們吧……
長孫無忌有種割肉后的痛感和暢快感,看向侯君集。
瞳孔一縮。
他在侯君集的臉上,看見了和自己同款糾結的表情。
因為性格原因,侯君集一直以陛下孤臣自居,背后并沒有哪個士族勢力的支持。
堂堂東宮右衛率,是遠超他目前價值的地位。
破格提拔,這還能糾結?
長孫無忌竟一時不知該怎么形容侯君集。
這貨不是貪婪,而是愚鈍!
該死的,這廝該不會還在想著輔佐“那位”殿下吧?
那個熊孩子,究竟有什么魅力?
能讓一個私吞戰利品的貪婪之徒,毅然拋棄唾手可得的超然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