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天懷著莫明其妙的恐慌心情率軍從北門出城,要去把紅巾軍的情況探個究竟。他說不出今天晚上爲什麼會這麼的害怕,當聽到關於對方武器的描述時,他的心登時就涼了一大截,好象身上的皮要被戳穿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不好,通過幾次策劃和戰鬥,剛剛建立起來的唯我獨尊的霸氣這會兒傾刻間土崩瓦解。他有一種要從零開始的預感。
“兄弟們,我右眼直跳?!?
“哇,右眼跳財,大哥要發財了!”一幫手下上來拍馬。
“是嗎?”朱雲天摸著自己的屁股,“不是左眼跳纔是財的嗎?”
“…………”
馮氏兄弟、圖龍、陳京都跟著他,以防萬一。出於對那種神秘武器的敬畏,官兵們都穿上了裝備開發司新研製的護甲,胸口又綁上了一塊厚厚的鐵皮。很沉,走路極不自在,好在多是騎兵。但馬倒黴了,吹鼻子蹬眼馬蹄亂踏,尾巴搖來搖去。如果可能,它們很樂意將朱雲天踢出地球。
“還不行,腦袋上再加一塊。”朱雲天命令開發司的幾個發明家日夜趕工,造出可以戴在頭上的防彈裝備。長鬍子搭拉到了脖子嘴裡含著大煙桿的老年科學家們費盡腦汁的在紙上畫起設計圖來。
李虎那路人馬人數衆多,先鋒隊是兩百名蒙古騎兵,執長槍和盾牌先行去做替死鬼。後面的共和軍部隊緩緩而行,湯和、劉子軒擔任督軍,主要組成是特種作戰部隊,以便吸引開紅巾軍的主要火力,爲朱雲天從後面開炮偷襲提供機會。出城之前作戰部已經下了命令,馬蹄上面都纏上了厚厚的棉布,以防行軍時發出聲音。
戰馬今天都夠晦氣的,負重多了十幾斤不說,馳起來也不痛快了,聽不到有節奏的蹄聲。
各種細節的工作都做到了位,接下來就要看運氣了。李虎對大哥這般小心謹慎的態度大爲不解,一路上不停的向身邊人抱怨。
“紅巾軍算什麼玩藝?值得我等如此高看一眼?”
“聽大哥的沒錯,說實話,我最佩服大哥了,他總是能夠未卜先知?!睖驼f。這是實話,他對朱雲天的每一項命令都從無異議,是共和軍裡面服從性最強的高級軍官,現在連個玩笑甚至都不跟老大開了。
對於他這種日益穩重成熟的變化,朱雲天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唯獨衆人不解,這粗魯莽撞的野小子,啥時候變得這麼趨炎附勢了?
劉子軒呵呵笑著:“是啊,李將軍,跟著大帥混了這麼久,吃香的喝辣的,我有了一個很深切的體會,咱們大帥並非凡人,很有神仙的風範,他老人家心裡在想什麼,豈是我等俗人可以揣測的?”
“我操,你……”李虎訝然的張大嘴巴,“大哥不在身邊,你這番馬屁他如何得知?”
劉子軒眨著眼睛:“你不用閒操心,我自有辦法讓他知道的?!?
“…………”
夜深了,一輪半弦月升到了中天。今晚並非風高放火天,也非月黑殺人夜,但薄薄的月光加上淡淡的白霧,總給人一種不詳的陰森森的兇象。
阿彌陀佛,千萬別出亂子,目前正是我好事成雙的關鍵時刻。朱雲天眨巴著小眼,在馬上不停求神拜佛。
經過三個小時的行軍,他的這支近衛軍終於繞過了濠州城,抵達了名字爲通天路的濠州南部官道。道南是一條塞滿爛泥巴的寬敞的河溝,再向南是一望無際的水稻田;道北是一片漆黑的樹林,約有一百多畝。此處地勢並不複雜,十分平坦,卻因了這樹林的存在,憑空多了幾分兇險的殺機。
行至林邊的平整地面,遇到了一片灌木叢。馮國勝在前面突然停下,小聲道:“大帥,林子裡有人?!?
部隊很快呈戰鬥隊形散開,後退,支援部的戰車由戰馬拉著悄悄的駛上前來,馬屁股調個,讓炮口對準了林子。炮兵裝彈,填藥,忙得一塌糊塗。圖龍和陳京率了共和衛隊的精兵強將緊密的護衛在朱雲天的身邊。
“大帥,您還是到後面去吧。”陳京勸他。
“沒這麼危險,我得看個明白,方能做出決定?!敝祀吿靾猿至粼诹俗钋把亍?
今夜肯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如果過不去這一關,他一切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還不如趕緊捲了銀子帶著女人逃跑。
隱隱約約中,林子裡的對話終於隨風傳了過來。李虎已經到了,正跟紅巾軍的首領談判,其中還夾雜著徐達虛弱的聲音——李虎嗷嗷叫著:“死老頭,趕緊把我兄弟放了,不然一槍刺死你!”
一個老者的聲音:“哈哈,你有這麼拽?”
李虎:“當然,就用我襠裡這條肉槍,挑你祖宗十八代!”
一個陌生的聲音怒叫:“***的,你真下流無恥!一點修養沒有!”這是紅巾軍的人,那個白臉“太監”。
徐達聽上去很餓了,聲音綿軟無力,但用詞絕對具備足夠的殺傷力:“下流怎麼了,又沒**媽!”
老者:“別他媽廢話了,你老大怎麼不來?難道他不關心自己兄弟的死活?”
李虎大笑:“我大哥日理萬機,這點小事何需他親自出馬?我一個人就辦了你?!?
徐達奸笑:“老東西,你太傻了,大哥覺得你實乃弱智之人,不配跟他談,所以,你還是找根繩子上吊吧?!?
老者嘆氣:“哎,你們這些年輕人,跟著他真是學壞了,這麼多時髦的髒話?!?
劉子軒插了一句:“孃的,時髦是什麼意思?”
白臉“太監”笑道:“就是你孃的大面包,懂了麼?”
劉子軒茫然:“不懂,麻煩解釋一下……”
…………
朱雲天聽了腸子直翻,噁心加臉紅,羞愧談不上,但難過是真的:兄弟們都墮落了!這夥人哪是在談判?分明在罵街!洶涌如潮的罵聲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辱沒,看來都想用世界上最惡毒最骯髒的話語罵死對手,不用費一刀一槍。不過,從這些對話中,朱雲天聽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老者和那個細細的像太監腔的人的口音是如此熟悉,用詞發音都像極了他這個現代人,沒有絲毫的酸腐之氣,語速快,罵人狠,而且頗具幽默感。
“怎麼回事?這幫人什麼來頭!”他自言自語,實在搞不明白。
馮國用上來請示:“大帥,是不是開一炮,轟死幾個震他們一下?”
朱雲天急忙搖頭,在搞清楚這些人的用意之前,冒然開火是一種錯誤的選擇。無緣無故的他纔不想結下這麼多仇人。即便對方居心叵測與他有殺父之仇,也不能行險。何況他帶來這麼多人,對手用火槍也不可能做到彈無虛發全部命中。傷敵一萬,自損八千,這是肯定的。再說了,火槍再牛,沒子彈也是廢鐵一根。到時談判破裂真打起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用人海戰術消耗他們,也不失爲正確的辦法。
聽了這段妙趣橫生的罵戰,瞑瞑之中,他一直覺得開火交戰極不可取,這個老者並非想殺他,而是懷有其它的企圖。
“你們兩個過來……”
馮國勝和陳京輕輕的走上前來,“大哥請指示?!?
“你們倆帶著戰車呈扇形圍住這個林子,千萬別讓林中的人發覺,飛火流星放在火炮後面,總會有個管用的吧,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馮國用,圖龍,你們跟我一塊進去。”
“大哥,你親自進去?太危險了吧?”
朱雲天擺手,示意自己決心已定。爲了安全,他還是脫去外衣,給上身又加了一層護甲,最後還不忘了在褲襠里加了一塊鐵皮,用繩子綁在腰間。他自己很壞,所以把別人都想得比他還壞,生怕到時對手用火槍打他的老二,讓他斷子絕孫。然後,他在侍衛的保護下縱馬上前,沿小道進入了樹林的深處。不一會兒,密密麻麻的頭上圍著紅巾的一支部隊展現在眼前,不過並未見想象中槍炮如林的駭人情景,紅巾軍的士兵和共和軍一樣,手中持的武器都是刀槍一類的冷兵器。
“呵呵呵,罵來罵去,還得等大爺我來解決問題嘛!”朱雲天憋足了勁,爽朗的笑著出現了。
此話一出,林子裡一片騷動。紅巾軍陣腳大亂,急忙後軍變前軍,發聲喊,想把他團團圍住。共和軍也不示弱,挺著刀槍涌上前,護住自己的大帥,兩方對峙住,誰都不想先動手。那邊李虎和徐達的人慾上來夾擊,卻因爲幾桿鐵筒舉起來對著他們,徐達死死擋住了李虎,讓他不要輕動。
朱雲天觀察到,僅是一個隊型的轉換,紅巾軍就體現出了很強的戰術素養。從他們的站位來看,多以二十個人爲一個小集體,十幾個這樣的小的戰鬥團隊組成了整個幾乎沒有破綻的兵團。這肯定是有嚴明的建制和等級關係的,首領不是一般人。
那個老者帶了其他幾人騎著馬過來,見了朱雲天,樂道:“小屁孩,你終於來了啊,這招不錯,想襲我的尾巴,我沒看錯人。可惜,你不會成功的?!?
朱雲天不語,默默的打量著他,略微發福的身體,胖胖的臉,扎著紅巾給人的感覺不倫不類,更像個演員。鬍子不長,修理得很整齊,牙齒很白,不像其他古代人因爲沒有牙膏都是滿嘴黃牙。他身邊的另外三個人,和他有點類似,臉上的微笑在月光下很燦爛,可到了他眼中,裡面實在是隱藏著不少狡猾的毒計。
在看他們手中持的東西,果然就是火槍。跟現代的步槍相比,當然落後太多了。朱雲天是個軍事迷,沒少研究兵器雜誌,對槍的發展史略知一二,從目測看,對方的火槍頂多仍處在幼兒園階段,一根鐵筒固定在一個木頭的槍托上,有個扳機和一個準星。子彈是哪種不知道,但絕對不會太精確,很可能是發射的散彈。火炮在哪兒,倒還沒瞅見,看這陣勢,數量也不會多,都怪徐達沒見過世面,讓幾聲槍響嚇壞了腦子,真他媽笨!
“媽的你說話真有意思,大爺來了,你能把我怎麼著。”見這老頭說話吊兒啷噹,朱雲天沉默了一會,也就不客氣了,張嘴就罵。
老者點頭道:“嗯,你果然不是個吃貨,走吧,跟我走一趟。”
朱雲天奇道:“跟你走,去哪兒?”
“去我那兒,咱們好好聊聊,如果你要問聊些什麼,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說的話題你一定感興趣。”老者就像在說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在他眼裡,朱雲天就是他孫子,爺爺說句話你就得跟著回家。
這種蠻橫的態度暴強,能把人氣死。
不過,朱雲天笑了:“老大爺,你年紀不小了,該入土的人了,沒老糊塗吧?現在是我圍著你,別看你有幾條槍幾門炮,沒用的,我這麼多人,你能打死幾個,炸死幾個?”
老者說:“嗯,這點心眼我還是有的,火槍的設計方案我是搞出來了,但限於加工條件和材料的短缺,確實造不出幾條,這個你想到了?佩服!不過嘛,有一點你肯定沒想到?!?
聽到火槍二字,徐達們暈乎乎的面面相覷覷,不知這一老一少在講什麼鳥東西。
“什麼……”朱雲天問。說時遲,那時快,一片“烏雲”突然從頭頂急速落下,把他罩在了裡面。伴著這朵烏雲,空中躍下了四名黑衣人,使勁一扯,朱雲天就從馬上被拽了下來,摔在地上。
這“烏雲”竟是一張大網。黑衣人手持寒光閃閃的四把鋼刀,倏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誰動,他就死!”聲音很冷峻,一聽就不是開玩笑,而是玩真的。
只是一秒種,形勢風雲突變。共和軍的所有官兵都驚呆了,兩名武功高強的貼身保鏢圖龍和陳京毫無防範,剛纔一直在想“火槍”這玩藝到底爲什麼這麼厲害,對突然間發生的這一切無能爲力,眼睜睜的看著老大被人用刀架住脖子活生生的綁架。千算萬算,參謀室的那幫笨蛋沒人算到敵人會躲到樹上對他們玩一招“擒賊先擒王”。
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朱雲天發誓,一定把參謀室的所有烏龜王八蛋全部割掉***喂狗。
可惜,放完屁再脫褲子已經沒什麼鳥用了……“哈哈哈哈!今天我太高興了,走!”老者得意的笑聲迴盪在林子裡。朱雲天被提了起來,扔到了馬上,就像當初札朋在小河邊擒獲他時一樣,蒙上了眼睛,只覺脖子裡遍佈涼意,知道現在自己在刀口下命懸一線。紅巾軍士兵圍攏過來,防備共和軍搶人,幾桿火槍有一半都對準了朱雲天的腦袋,這讓徐達他們絲毫不敢動彈。
徐達只能憤怒的大嚷大叫:“誰敢傷我大哥一根毛,我讓他全家償命!”
白臉“太監”冷冷的道:“老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你這個願意肯定實現不了?!?
“你們想把大帥怎麼樣?說說條件吧,我們現在談談!”這時候,最冷靜的反而是馮國用。別看他捱了魚奴兒兩巴掌外加免費贈送的一腳,狼狽不堪倒足了大黴,這種關鍵時刻倒是派上了用場。
這時紅巾軍已經挾著朱雲天退到了林外,朱雲天嘴裡被塞上了一雙半年沒洗的臭襪子,快被臭暈了,只能動一下腳丫子表示一下強烈的抗議。
老者笑著對馮國用說:“跟你談沒什麼用,我回家跟你這位大帥談。孩子們,撤!”
紅巾軍井然有序的向濠州的南面撤去,火槍隊留在最後,押著朱雲天,震攝著共和軍的尾追部隊。臨走前,老者大聲補充了一句:“如果心情好,我可能不會這麼早就殺了他,貓捉老鼠還得先玩玩呢,何況是可愛的一個小孩?哈哈哈!駕!”
紅巾軍揚起漫天沙塵,漸漸遠去,消失在薄霧中,留下李虎、徐達等一干**眼瞪小眼,六神無主。追還是不追?不追——被人當了傻子,咽不下這口氣;追——對方狗急跳牆撕票怎麼辦?大帥的性命倏關,沒人敢下決定。
良久,圖龍說話了:“陳京兄弟,大帥有難,是我們共和衛隊的失職,絕不能當縮頭烏龜。如果大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自會第一個在他面前殉葬,所以這時候由不得任何優柔寡斷,我帶兩百名弟兄繼續跟上去,至少要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否則我們更加被動!”
陳京默然的想了想,只能如此了,便點了點頭。
“你們覺得呢?”
李虎、徐達、湯和等人也表示同意,在朱雲天遭到大難很可能小命玩完的時候,共和軍內部的新舊兩派難得的保持了意見的統一,沒有鬧出任何對立。不能不說,這些人在小事上互相勾心鬥角,但放到大事上面,還是比較忠心的。雖然爭權奪利拉幫結派,卻不至於有弒主的念頭。
“是不是跟小姐說一聲呢?”馮國用提議。
“哎,馮兄,跟一個女人說這種事做什麼?我現在最討厭女人了!”湯和不解。最近他窖子逛多了,嚴重腎虛,一聽到女人二字就頭髮暈腳發軟,特敏感。
李虎卻是恍然大悟,急忙道:“多謝馮兄提醒了,我等沒有權利調動蒙古騎兵,此時只有小姐和夫人可以做到,我馬上回府,請她們出面跟那些野**涉?!?
“還有,二營長,你火速去城南,告訴在那裡瞎逛的蒙軍,遇到紅巾軍,千萬不要阻攔,暫時放他們過去,把事實告知一遍,相信爲了大哥的安危,他們不會胡來。對了,你就說紅巾軍有一種神秘武器,貿然交火會付出慘重代價的,這樣他們就害怕了,肯定縮回來?!?
“是!”作戰部的二營營長唐勝宗一揚馬鞭,飛馳而去。在歷史上,唐勝宗本來是跟二十四將一起投奔的朱元璋,後來立下不少大功。但現在,歷史的軌跡早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上個月他在定遠縣一次共和軍舉辦的比武招將大會上被朱雲天相中,剛進軍營就當上了營長,也算未失了飛黃騰達。
除了帶領少數部隊去跟蹤紅巾軍的圖龍之外,其他人馬緩緩撤回了濠州城。這是無奈之舉,也是共和軍自組建以來的第一次失敗,而且敗得這樣徹底,可以說被這樣一個陌生的對手製得沒有任何脾氣。回城的路上,大家都垂頭喪氣,誰也不願意說話,一邊擔心著老大的安危,一邊琢磨著下一步如何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