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朧心道,那正好。她來自然先得去見昱親王妃的,就昱親王妃那張一年四季冰封不動的臉,若是坐著閑話片刻,那看別扭極了。太夫人在,周朦朧心里就覺得松泛多了。
這領路的嬤嬤話也不多,拿了賞錢答了問話,旁的卻是一句閑話沒有。正好,周朦朧也懶得聽,左右這門親事,現在只剩下個面子了,唉,或許說面子都岌岌可危,又有什么好客套寒暄的呢。
昱親王妃那臉,果然不負眾望,還是瞧不出一絲笑意。穿得倒是喜慶,珠翠纏繞,卻只讓人更覺得冰冷。戚廷嵐上身是大紅遍地金的水田小夾襖,下身是玉芙蓉挑線裙子,也是頗為喜慶嬌艷的顏色,只是陰沉著她那瘦削蒼白的臉,和眼下薄粉沒有蓋住的烏青,只覺得這人太過單薄,好似這身衣裳,這樣艷麗的顏色,轉眼就要把穿衣裳的人給吞沒了一樣。
戚廷嵐立在昱親王妃身后。周朦朧給昱親王妃見禮后,戚廷嵐也只走出半步福禮叫了聲大嫂,聲音跟沒了碳冷冰冰的漏風屋檐一樣,莫名就讓周朦朧想起王姨娘來。
昱親王妃接過婆子遞過來的周朦朧附上的禮單,嘴角那只能說是往上勾了一勾,笑色薄得幾乎看不見,“要大奶奶破費了。”就這么一句,就把單子遞給身后的戚廷嵐收起來。
“應該的。”周朦朧索性也淡淡回應到。不過就是花銀子,全臉面。你不愛搭理我我這錢也沒少花,你不稀罕對我客氣點,我也不稀罕多說幾個字讓你心里舒服。有時候報應就是來的快,你不試試不知道而已。
昱親王妃面色冷,也看不出僵硬不僵硬。倒是余光在周朦朧身上一掃而過,沒想到這個晚輩,倒是硬氣些,比她兒媳婦要多了幾分氣性。
面前都是娘家人,戚廷嵐卻是干巴巴站在昱親王妃身后,也不看她們,也不說話圓圓場面,這場面詭異得直叫人憤然離場。
嚴氏也不愿多說話。<>小輩們也就算了,她是長輩,她若是老捧著昱親王妃說話,那就跌份兒了。見幾個孫輩兒都不自在,嚴氏在心里嘆口氣,若不是做了這門親家,誰愿意一家老小上門來看臉色,而且這臉色看了送的禮還不少,她眼角一撇,招招手讓素荷扶著她站起來,“王妃身體比老婆子我好多了,我這坐久了身上就不舒坦,我看這樣,我帶兩個孫女和我孫媳婦去園子里走走,見見世面,也就不耽誤王妃您待客了。”
昱親王妃嘴唇微微顫抖,這來作客,竟是不問主人意思了。這新添的孩子,雖說是個丫頭生的,那庶子不也都算是主母的孩子么,待客,按理說親家老太太也算是半個主人,也是要幫忙招呼客人的,您這倒好,帶著幾個小輩兒逛園子去,這來了人,不是一看就知道倆親家不和,而且還是南山侯府給昱親王府下臉子么。
可是氣歸氣,昱親王妃卻是沒辦法,比較,來者是客,就算她再強硬,這對上了,也是在賓客面前丟自己的臉。她只得指揮門口侍立的丫頭婆子們,“還不跟著親家太夫人,好生伺候著。我這忙,倒是實在沒空陪著太夫人去了。”笑臉沒有,禮數卻不能沒有。
哼!不稀罕。走出去的祖孫四人在心里倒是異口同聲。說的這么冷淡,哪里有話里的客氣,真真是氣人。
一到園子里,沒了掩飾的必要,嚴氏臉就拉了下來。
戚廷嶸和戚廷岍吐吐舌頭,誰也不敢說話。見狀周朦朧就上前挽了嚴氏胳膊半扶著她,“太夫人莫氣了,來之前不也能預見的么。反正我也沒見過昱親王妃什么時候對誰有過好臉色的。”
嚴氏被她的尖銳逗得一笑,“那倒也是。”
見嚴氏笑了,戚廷嶸和戚廷岍才呼出一口氣來。戚廷岍左看右看,園子里的花木整整齊齊,明顯是才修剪過的,她不由得小聲說道,“其實看起來,王府還是挺在意的,看這些花木,都才修剪過,也算是為大姐上心了。”
心知孫女大著膽子說話是為了給自己寬心,嚴氏還是忍不住嗤笑一聲,“上心個鬼!街頭巷尾誰不知道南山侯府的大小姐才嫁到夫家,丈夫就到小丫頭房里去了,她如此大張旗鼓的辦滿月,那是歡喜頭一個孫子生出來了,倒是不怕賓朋滿座來笑話廷嵐的。<>”
周朦朧低頭皺眉,確實是,今天人雖然算不得多,當然,昱親王妃的人緣也注定她不會真的是賓朋滿座,但是,換作別人,一個丫頭生了個孫子出來,頂多就是親屬在一起慶祝一下就算了,哪里會請外客的。外客來的不管是三五個還是七八個,只要走出門去,剛剛還在恭喜恭喜的笑臉,立馬變成街頭巷尾的八卦婦人。
最難堪的,就是戚廷嵐了。還有南山侯府,簡直就是被啪啪打臉。女兒嫁出去被夫家輕待不說,丫頭先生出庶長子來,這簡直要讓世家大族嗤笑不已,而竟然為了個庶長子洗三大擺筵席,真真是……
嚴氏話里直白,戚廷嶸和戚廷岍臉通紅,不好接話。周朦朧張口,卻不欲再行勸說了。嚴氏比她們年長兩輩呢,有什么想不開看不開的呢。再說,從知道這件事情起,個個就都在盯著阿阮的肚子只等她生了。
“祖母,那阿阮……”周朦朧問道,若是想讓人痛快,不如讓她想想敵人的落敗吧。
“死了。”嚴氏白眼珠子一翻,“活該!不安分,要你命!怕是死的時候還不知道怎么死的呢,接生的穩婆是昱親王妃的人,打下手的是我的人。昱親王妃還真跟著著急了三天三夜,也怪那阿阮貪心,懷孕時胡吃海塞,哼,一輩子沒見過好東西的下賤命!差點兒就沒生下來,到好不容易生了下來,穩婆就什么都不管了,她們只要保證孩子是好的就行……阿阮還當是給她補氣血的,一碗藥自己端著碗喝的,一口沒剩……喝完就血崩了……”
聽著這些晦澀的秘密,不,不是秘密,阿阮都死了,不怕她知道了。戚廷嶸和戚廷岍臉色發白,手指間緊緊的摳在手心,戚廷嶸輕撫著胸口,“阿阮也是傻,生孩子還這么大意……”
說完戚廷嶸又覺得不對,要阿阮性命的是她的大姐戚廷嶸,劊子手是自己祖母安插的人手,她竟然感嘆這個被害人太傻,太大意。<>
嚴氏沒在意,反而笑了開來,“她當然不是傻了。你們才傻,你們大姐那是最傻最傻了。阿阮要是傻,能從你大姐手上這么容易把世子爺給撬走了?能懷了身子到胎穩了才不小心的發現?能平平安安一直挨到足月生產?”
“切!”嚴氏忍不住啐一口,“她那么放心的一口喝下,喝的一滴不剩,那是因為,產房里是昱親王妃親自坐著陪著的,看著那婆子把藥端給她,看著她喝下去的。她怕是以為有昱親王妃坐陣,什么鬼魅魍魎都不敢來囂張,哪里知道,她的小命早早就被昱親王妃交給那些要她命的鬼魅魍魎了……”
想想萬年不變板著臉的昱親王妃,再順著嚴氏的話想到那血腥的最后場景,三人不禁覺得背上發寒。
“那……那大姑爺呢?”周朦朧想到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不禁問道。
“對啊,世子爺呢?”戚廷岍和戚廷嶸也嘀咕起來。
嚴氏卻是緩緩的搖頭,臉色難看起來,“沒露面。昱親王妃說是今天不舒服,歇息了。”
周朦朧見戚廷嶸和戚廷岍無話可對,心里想,沒露面也好,這露面了,嚴氏未免看著心里不舒服,也不會有好臉色。再想想成親來接親的時候,昱親王世子看沒什么好脾氣,若是今天在賓客面前給戚廷嵐沒臉,那也還是南山侯府難堪。
她們在園子里也不是真要逛,走走亭亭,尋了朝陽的亭子坐坐,而昱親王妃還真沒派個人來問問要不要去更衣,更別提讓人送些茶點來了。這怠慢之心,看不是一點半點,絕對是故意的。周朦朧幾人心里有數,怕嚴氏不悅,卻是不敢抱怨的。
算著飯點兒也快了,若是一會兒席開了,再出來找茅廁就太不方便了。周朦朧就一直注意著周邊,直到攔到了一個路過辦事的小丫頭,問了最近的茅廁,她假意說她要小便,路不熟,一個人不敢去,就大家一起去了一趟。
對昱親王妃的怠慢,心里有氣,嚴氏卻仍舊在園子里坐著說閑話。今兒她看沒興致去跟熟悉的不熟悉的賓客應酬,她也不愁吃飯的時候昱親王妃還這么怠慢她。到時候賓客都坐好了獨獨不見她們,倒要看看眾人心里去評評昱親王妃會不會做人,又到底是誰理虧。
這點嚴氏倒是猜的沒錯,巳時一過,立馬就有婆子慌慌張張的找了來了,這時倒是端出笑臉來了,“喲,太夫人是在這兒看風景呢,叫奴婢好找,怕您老口渴呢。”
“那帶茶了嗎?”嚴氏冷冷問道,眼神認真至極。
“這個……沒有。”那婆子突然被問,一下子呆住了,臉上僵硬,笑也擠不出來了。誰都聽得出她說的是客氣話,哪里曉得這老太太就當真了。她一個下人,也是聽主子吩咐做事,不過這下到了嚴氏面前,又害怕嚴氏為難她。
“太夫人恕罪,奴婢錯了。請太夫人責罰。”這婆子倒是機敏,磨是磨不開去了,就老老實實認錯,態度倒是好的很。
“哼。”嚴氏鼻尖一哼,也不說原諒,也不提責罰,更不似是知道這是來尋她上桌開席了,依舊老大不邁的坐著。
周朦朧使勁兒憋著笑,老太太這老頑童心態偶爾爆發一下,也挺好玩兒的。就是這婆子倒霉,踢到鐵板上了。哼,誰讓你家老主子不討人喜歡呢。
“那個……太夫人您渴了,那您餓沒餓?大奶奶和兩位小姐餓不餓啊?前頭這就要開席了,要茶有茶,要吃的有吃的,不如咱們移步去前廳吧。”那婆子額頭冒汗,硬著頭皮說道。她還真怕嚴氏會回答兩個字:不餓!
這個嚴氏倒是沒有。不是她不想,算著一般這時候大部分賓客都在就席,她若是去的太遲,怕是又要惹人說閑話看好看。
“祖母,朦朧倒是真餓了,咱們去前面吃飯去吧。一上午別說茶了,連塊兒點心都沒見著,早知道,咱們今兒送禮來該送些糕點來才是啊。”周朦朧說前半句,那婆子立馬揚起個大笑臉,以為周朦朧為她解圍呢,心想這戚大奶奶倒是個好心的。可是聽了后半句,這婆子就快哭了,這太損了,堂堂昱親王府怎么會窮得連塊糕點都沒有呢,難道這戚大奶奶送禮送點糕點來,昱親王府就稀罕了不成。
可是這婆子卻不能哭,她還得強行裝著笑,還一直點頭,伸出手假意打自己耳光,“哎喲喂,都怪我這老婆子不會找人,讓大奶奶您餓著了,都是老婆子我不長眼,不開眼……”
周朦朧也不理會,徑自起身扶了嚴氏起身,用眼風叫了戚廷嶸戚廷岍姐妹倆跟上。管這老婆子是打自己臉還是罵自己不開眼呢。你昱親王府晾了我們半日,那我們抱怨幾句,且就受著吧。要知道,報應有時候就是來得快的很。
到擺宴的前廳,也還好,賓客正在就坐,落座的也不過十之四五。嚴氏無意跟人多寒暄,徑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倒也比較快。當然,甭管今天嚴氏和昱親王妃各自心頭都有多么不爽,嚴氏當之無愧是要坐第一桌的。
周朦朧三人就不便跟著坐了,但是在眾多賓客眼皮底子下,這邊的安排還不錯,跟她們三人配桌的是昱親王府族中的幾個年輕媳婦子和幾個姑娘家,話雖不多,但是面上都能客氣笑一笑,上菜上酒都招待她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