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上廷岳下衙回來,我再跟他商議商議。他也是一直掛心著這事兒,之前去六扇門胡同兒還能找到小侯爺,前幾日去卻是看見關門了,所以他也心急的很。明天我去陪殿下說說話。”送金嬤嬤走的時候,周朦朧這樣說道。倒不是真要跟戚廷岳商議,而是跟金嬤嬤這邊的話不能說的太滿了,她年紀輕輕的就大包大攬,未免太過輕狂讓人不喜。
金嬤嬤回了大公主府,就直接去回稟福雅,“奴婢都說清楚了,戚大奶奶說,明兒來陪殿下您說說話。”
福雅微微閉著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心里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她如此焦頭爛額,這丫頭還要上門來,難道真有什么好法子不成。不然,以自己平素冷冰冰不茍言笑的性子,年輕人可不會挑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往跟前湊的。福雅想起外孫之前潰爛得潰爛發(fā)臭的腿,如今,卻只剩下表皮上一塊疤痕,腿卻是康復如初了。真奇怪。這丫頭不是大夫,卻往往能解她的憂心之事。若是這回的事也能迎刃而解,那還真算得上是她和外孫的貴人了。
“讓廚房準備準備,你再去把我私庫里那套小孩子的紅寶石項圈手鐲拿出來包起來。”福雅吩咐道。
金嬤嬤應聲是退了下去。心里卻是翻起了波浪。一般府里不是有事兒要宴請賓客,殿下從來不留人吃飯的。更別提讓她開庫房去拿那項圈和手鐲了。
這套東西,卻是有來歷的。福雅早年得了一塊紅寶石,巴掌大,晶瑩透亮,把玩了好些年,有一次被小侯爺不小心從手里掉落,磕破一個邊角。福雅就讓匠人把這紅寶石給解掉。她當時說,這樣好成色塊頭這么大的紅寶石難得的很,東西是小侯爺摔碎的,就做套小孩子的項圈和手鐲,以后給小侯爺?shù)暮⒆恿糁?
金嬤嬤從小木匣子里取出來,對著窗戶下的日光看,色澤還是那么的艷麗不可方物,高貴又不容褻瀆。想想戚大奶奶家的小歡顏,那樣白白凈凈胖胖乎乎的,戴這樣一套在身上,定然再好看不過了。金嬤嬤拿了塊嶄新的細絨布來小心擦拭兩遍,又尋了個玲瓏八寶攢金絲葡萄紋匣子裝了起來。<>
如今算來,這套紅寶石項圈手鐲在福雅庫房里收著也有五六年了,年年拿出來擦拭打理,福雅卻從來沒想拿出來送人的。這又不是辦滿月周歲,就這樣送了出去……金嬤嬤深吸一口氣,看來,她一直以來對戚大奶奶的恭敬禮遇,是非常之正確的。
“明天去?你想好了?”戚廷岳也知道近日小侯爺那邊的變化,聽到周朦朧準備上門去,立馬好奇心爆棚。
“沒想好。不過也差不多。”周朦朧聳聳肩。自古最難測的就是人心,怎會有那萬全之策呢。她看了眼戚廷岳深邃的雙眸,俏皮的賣個關子,“你別問,山人自有妙計!”
戚廷岳雙手合十連連點頭,“不問不問,多謝娘子出山!”
福雅是在花園里的暖亭里見的周朦朧。如今已經(jīng)開春,雖然早晚還有些清冷,但是辰時一過,太陽高升,陽光灑下來,大地就回暖了。這暖亭,跟臨岳廳的暖亭卻是迥然不同。
臨岳廳的暖亭,不過是用厚厚的草席,將整個亭子頭腳全蒙上。外面一看,頗有農家趣味,張老大人就很喜歡,覺得是返璞歸真。小歡顏滿月時,即便曬著太陽,那風也是吹不得的,一吹到人身上就會覺得冷,所以這臨岳廳的暖亭倒是正好,能避風寒。
而福雅這園子里的暖亭,周朦朧走過來時看著就笑了。這暖亭,也真只有福雅才整治的出來。整個亭子的頂部,都是五彩斑斕的琉璃。這年頭,琉璃不是家家都用得起的,都是要遵從皇家制式,不同的身份地位,能用的眼色也不一樣。這樣五彩鋪就,大搖大擺放在園子里擺著,自然是皇家恩賞下來的。所以,也只有福雅殿下的貴氣才當?shù)糜昧恕?
“殿下好興致。這亭子也漂亮極了。”行過禮,周朦朧在福雅指的位子坐下來。
“年輕人愛個漂亮,我嘛,老了,就圖個曬曬太陽,舒服。<>”福雅點點頭,讓宮女給周朦朧斟茶。“蘭姐兒沒帶來?長的可好?”
“沒帶來,小孩子家哭哭鬧鬧的,帶出來惹人煩心,等大些了,朦朧再帶她來給您老人家請安。長的還不錯,奶娘奶水好,她也能吃能睡的。”周朦朧淡淡笑著說道。老人家總是喜歡談論孩子的。
果然,福雅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能吃能睡就好。有苗不愁長,小孩子家家啊,別看天天不是吃就是睡的,長的可快了。你倒是恢復的不錯,看著氣色跟以前差不多。人倒是沒胖,不過沒胖也好,女人家身段兒還是要保持好,不能生個孩子就老三年。”
周朦朧低頭羞澀一笑,“殿下說的是。”
福雅看了她一下,這乖巧樣子,看起來挺讓人喜歡的,“蘭姐兒也有五個多月大了,你可有請大夫看過脈?女人生完孩子身體虧損的厲害,再說,聽說你生產(chǎn)的時候還有些艱難,要好生調理調理,做爹娘的身體好,是孩子最大的福氣了。”說到后邊兒,福雅也是想到小侯爺自幼父母俱亡,有些悲意。
“診脈是診過的,我祖母用著的李大夫來診的,李大夫說我身子底子好,雖然有些虧損,平素飲食上多注意注意就行。”小歡顏滿月后,嚴氏就用馬車送了李大夫上門來診斷過的。
福雅點點頭,“那李大夫雖然不是太醫(yī),也頗多貴人請他到府里走動,醫(yī)術還是過硬的。既然他說沒問題,那就是好的。蘭姐兒還小,你也年輕,莫急著要下一個,慢慢來,把身體調養(yǎng)好了,生出來的孩子也康健好養(yǎng)活。”
這話可就是非常貼心的關懷了,周朦朧有些感動,“正是殿下說的這個理兒。馬婆婆也是這么告訴我的,也配了些藥給我,讓我緩幾年再說。”
“馬家啊……”福雅眸色轉深,想當年,她和馬家人打交道也是頗多,先是自己不好生養(yǎng),只出一個女兒,后來女兒也是子嗣艱難,她們母女倆為了生孩子,可沒少請馬家人來幫忙的。<>“馬家是祖?zhèn)鞯尼t(yī)術,我和壽安,是沒子嗣的福氣罷了。你好好聽馬家的話,對你必有好處的。”
“嗯,朦朧聽殿下的。”周朦朧點點頭應了。心頭一陣不安,今日福雅屢屢露出悲愴之色,這不像她往日威嚴孤傲的作風,想必是這些日子,著實被小侯爺傷透了心了。
“馬家……”福雅皺著眉頭,“馬老婆子的手藝比下兩代好,她下面那些媳婦子,卻是沒有比她高深的……唉,但愿瑜哥兒早點找個好姑娘家回來,萬一到生產(chǎn)時再不順,也還能趁著馬老婆子還走得動的……”
福雅的擔心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姻緣一途,有的人順趟,有的人坎坷,也有不少人坎坎坷坷。
周朦朧想起阿榮來,笑著寬慰福雅道,“那是殿下您這些年和馬家來往少了些。馬婆婆新進的孫媳婦兒,馬家的七少奶奶,是個手里有真本事的呢。朦朧不知道馬家昔日盛名,但是觀朦朧生產(chǎn)時,馬婆婆都是讓七少奶奶出手的,想必是對這位七少奶奶非常滿意,日后定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哦?”福雅來了興致,眼睛亮了起來,“多大年紀現(xiàn)在?馬老婆子幾個兒媳婦我還熟悉,孫輩兒的,太多了,就摸不清楚了。”
周朦朧想了想,“年紀應當不大,看起來頂多十**吧。比朦朧早一年成親。”
福雅一聽歲數(shù)這么小,面上就露出失望來。“才進馬家兩年多啊,這就成馬老婆子的得意門生了?”要知道,學醫(yī)可不比旁的,學醫(yī)除了本人要聰慧有天賦以外,還必須得有一定的歷練,不然頂多都是紙上談兵的水貨。
“年紀是小了些,但是聽說醫(yī)術并不是進馬家門才學的。聽說馬家這位七少奶奶的父親是蒙醫(yī),母親是苗醫(yī),并且她母親主要就是醫(yī)婦人的,所以自幼就跟在母親身邊學著。”周朦朧耐心解釋道,她對阿榮的印象很好,況且,先給福雅心里留個影子,日后有需要用的時候也不至于不知道找誰。
“哦,原來是這樣。”福雅恍然大悟,“那難怪你這么推崇她。行,我記在心里,這是好事兒。”
坐著說了這么一會兒閑話,福雅心里的郁結之氣竟然松散了許多。不光金嬤嬤納悶兒,就連她自己也是有些詫異,怎生這些日子心煩氣躁的,叫岳哥兒媳婦來說說話,她有沒有牢靠的法子還是個未知數(shù),自己就想著那套紅寶石項圈手鐲了呢。那套東西可留著好幾個年頭了,倒不是說舍不得如此貴重的東西,貴重的東西多了去了,難得的是稀罕。
說了這么些閑散話,福雅就明白了。朦朧這孩子身上有種自然而然讓人喜歡的東西,淡然,真實。這些都是平時評價女子的漂亮,聰慧,,乖巧之外的東西。不是每個女子都有,所以,她愿意親近這丫頭。
福雅在心里搖搖頭,縱然之前她衡量來衡量去,覺得侯舒岫挺適合做自己外孫媳婦的,但是說實話,侯舒岫并沒有這種讓她愿意親近,愿意坐著一起曬曬太陽拉拉家常的感覺。不是侯舒岫不好,而是人到了老了,真想說說話都只喜歡找自己的老朋友,老伙伴兒,而年輕人,只是在面前湊個趣兒而已。侯舒岫就只能是湊個趣兒。
福雅招手讓宮女來給二人都換了新茶,待宮女下去,她抽出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就切入正題,“瑜哥兒和那柳雙的事情,金嬤嬤昨兒個都跟你說了吧。你說說,這個倔牛,怎生就這么倔呢……”
周朦朧心里偷笑,還倔牛,您老難道不是一樣個倔法么。不過,她面上是不敢露出半點笑色來,太不敬了。“朦朧問過廷岳了,廷岳說,小侯爺之前也沒對旁的姑娘家上心過,這估計是情竇初開,一下子有些迷失了而已。年輕人情情愛愛的,總有這個過程。”咳咳,怎么說的自己都七老八十了一樣。
福雅搖搖頭,“要說任性,叛逆,那也得有個度才是。廷岳早些年跟家里鬧不開,可是廷岳跟家里鬧不開,自己跑外邊兒也是歷練自己,還能自己掙來功名,這該成親成親,該生孩子生孩子,一樣沒耽誤。雖說你們是分了出去,吃了些虧,但是你們老太夫人算是放下心了呀。瑜哥兒這孩子,之前瞧著中不溜還算在正軌上,這下倒好,到這該成家的時候瞎鬧騰……”
周朦朧眨巴眨巴眼,頭一回聽福雅殿下說這么多的話,雖然聲音還是清冷冷的,但是也跟其他的嘮嘮叨叨的老太太沒什么兩樣。不過,這兩人哪有什么可比性,戚廷岳過苦日子那幾年,那是現(xiàn)在看過去覺得那幾年雖然吃苦了,但是人沒走歪道兒,可是當時誰能保證啊。再說,還能誰叛逆都在同一個階段么,要她說,小侯爺也就是從小一直被保護的太好了,沒讓他上過歪路子,這一不小心跑歪了,就不容易回來了。
“嗯……”周朦朧斟酌了一下,“小侯爺現(xiàn)在是在柳雙鄉(xiāng)下老家?”
說起這個,福雅心里更是有氣,氣得食指都有些顫抖,“就是。我讓人去看了,那窮地方,破房子坡路的,一共就散間土房子,還有一間是灶房,是住不好也吃不好的,從小到大可沒受過這個苦的,叫他自己作死去……金嬤嬤去勸他回來,他不回。給他銀子他不要,要不我怎么說是個倔牛呢……”
周朦朧喝了口茶,潤潤發(fā)干的嗓子,“小侯爺不是不愿意回來,是像帶著柳姑娘一起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