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青黛紫蘇回門。本來周朦朧是一早就去了郭汪氏院子裡等著她們的。
鄭倫鬆帶著青黛先到,他們是住在莊子上,想來是天沒亮就起來趕路的,趕著馬車,帶了好些莊子上的土儀當回門禮。
嚴瑞帶著紫蘇遲了一刻鐘,兩人也是坐馬車來的,回禮也拖了半車,算不得非常貴重,但是相對於送給郭汪氏這樣的家庭又特別的實惠,單就是布料看起來也很上心,給婦人做衣裳的,孩子做衣裳的,外出男人穿的,樣樣都有。看得出,嚴瑞是個非常有心的。
讓人欣慰的是,兩對新人都是甜甜蜜蜜的表情。偶爾視線對視一下,又羞澀靦腆的迅速分開。看得人跟著就想笑。
這天前胡特意留在家裡,招待兩位新郎。郭汪氏則留著青黛紫蘇在她那裡說話。快到開飯的時候,小茴匆匆過來尋周朦朧。青黛紫蘇何其機靈,一看就知道準是有事的,不然怎麼會急急尋到這裡來。“小茴你進來回話,外面冷。”說著兩人就相約去外面擺放碗筷了。
“大奶奶,那邊生了。”屋裡沒了人,小茴聲線已然低低的。
“誰生了?哪邊啊?”周朦朧一時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小茴這神神秘秘的樣子是爲何。
小茴咬咬脣,“大姑奶奶那邊啊,阿阮生了。”
“阿阮生了……”周朦朧這纔回味過來,瞇了瞇眼睛,“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
“兒子啊……”周朦朧心一沉,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了。想必,這時候廣玉山房那裡也該接到信兒了。
小茴點點頭,“大姑奶奶身邊兒的鄭媽媽來報喜的。<>說是大姑奶奶請她回侯府去報喜的,她從侯府出來,就到我們這兒來了。拿的喜餅還在門房那兒呢,瞧著是喜鋪子裡買的現成的,並不是昱親王府自己做的,怕您吃壞肚子,就沒往山然居拿。奴婢包了個八色禮盒和一些天麻,四兩燕窩,一起做回禮讓鄭媽媽帶回去了。”
“嗯,好。那我知道了。”周朦朧點點頭,小茴這丫頭辦事兒還不錯,有伶俐勁兒。
小茴出去給青黛紫蘇道聲喜纔回去當值。
吃過飯,周朦朧就拉著她們倆問,家裡人可好相處,兩個新郎官兒好不好就不用問了,看她們倆今兒這害羞甜蜜的樣子就知道答案了。
青黛說起鄭家人,倒不似周朦朧起先擔心的那樣。“公公婆婆挺好的,我們成親滿心歡喜的招待左鄰右舍。妯娌們都住在一塊兒,面子上也還過的去。這樣正好,起先我也怕妯娌不好相處,這樣大家顧個面子情其實也挺好的,反正我這剛進門兒跟誰也一下子親近不起來。說難聽點兒,雖然在一個屋檐下,但是各房頭都是有自己的事做的,莫想一門心思佔我們便宜,我們也稀罕佔他們便宜。公公婆婆有什麼事,也不會全讓我們出力,人人都有份兒。”
紫蘇在一邊兒嗤嗤笑起來,“青黛你這話說的真難聽,還好是說給我們聽。”
郭汪氏也哈哈笑起來,“那當然了,這些話難道還能當婆家人面說不成,聰明人在婆家都曉得藏幾分。紫蘇姑娘你倒是輕省,公婆俱是沒有,妯娌也不是親妯娌,不用煩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紫蘇嘟起嘴來,“說是這樣說,他帶我去見長輩,我看那些帶的禮,看不比給自己家親孃老子的輕呢。這欠人恩情,一輩子得矮一頭。”
“你還能矮人一頭?”周朦朧翻了個白眼,“我當你尾巴早上天了呢。”
大家都看著紫蘇笑,紫蘇自己也嘿嘿笑起來,“我這不是說他的麼,要我矮一頭,那得多高的屋檐啊。<>嘿嘿。”
“玉扁齋的事你可跟嚴瑞說過?”青黛想起來,關切的問道。她嫁過去上有公婆,鄭倫鬆又是唯一一個不是奴籍的,這在家侍奉公婆管家的事情,自然是落到她頭上的。但是紫蘇原本是打算成了親,還是照樣去玉扁齋給周朦朧管鋪子的。
“說過了。他沒有意見。”紫蘇有些羞答答的,“他說支持我……等成親滿了對月,差不多五月初,就照常去鋪子裡做事去。不然在家的話,三天兩頭的跟這親不親疏不疏的親戚打交道,我可不耐煩。不如出來做事,賺錢倒是另外一回事,起碼他家親戚高看我一眼,不敢隨意欺侮我的。”
聽她們倆有一說一,絮絮叨叨,之前擔心這個那個,如今看來,倒是都不用擔心了。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日子等著你去過的。像紫蘇和青黛這樣,有難處也並不只是抱怨,而是非常清楚怎樣去規避去應付,倒是讓周朦朧寬心很多。
青黛和鄭倫鬆還要回莊子上去,新人回門,是不能在孃家過夜的,回去太遲,夫家也不會高興。這二月的天,黑的還是比較早,所以說了會話,就不得不走了。
青黛紫蘇俱是兩眼淚汪汪,這次要給周朦朧磕頭,周朦朧卻是拉住不受了,“身契都燒了,以後不用再這般。好好過日子,比什麼都強。若是敢欺負你們,只管回來告訴我,我讓大爺給你們撐腰去。”
青黛紫蘇被周朦朧逗笑了,站在馬車邊又彼此叮囑掛念了一會兒,兩人才上了馬車離去。好在兩位新郎看起來都不錯,一直不疾不徐的在馬車邊兒立著安心等著。
“大奶奶這下看放下心了?”郭汪氏打趣道,和周朦朧一起迴轉身進去,“兩位姑娘真是有福氣的人,得大奶奶照拂,這小日子必定是蜜裡調油的好。”
“那自然是這樣纔好。”周朦朧笑著點頭,“福氣這東西啊,其實都是自己給的,她們都是聰慧的,知進退,自然該是有福的。<>”
和郭汪氏分別,周朦朧回到山然居,就看到小茴拿著單子在和山梔站在廊下細聲說什麼,見周朦朧進來,小茴立馬抽了手中單子過來,“大奶奶您看,這是我們擬的昱親王府洗三的禮單,您看這樣可行?”
“洗三?”周朦朧拿著單子滿臉疑問。
“嗯。”小茴苦笑,“鄭媽媽來報喜後,昱親王府就來下喜帖了,說初四洗三。嗯,來的是昱親王妃身邊一位嬤嬤。”
報喜是戚廷嵐的奶媽來的,送喜帖是昱親王妃的人,周朦朧譏諷的一笑。看來喜的都不是一條心啊。單子上寫的什麼她也不耐煩看了,“按多少銀兩備的?”
小茴臉上有些爲難,看了看山梔,嘀咕道,“按二百兩準備的。奴婢想來想去,大姑奶奶給太夫人送年禮也才二百兩的份額,咱不如就按昱親王府這標準回禮去得了。”
周朦朧嘴角譏諷的一笑,直接將單子拍了回去,“你這傻丫頭。昱親王府給太夫人送二百兩的年禮,那是在下大姑奶奶的面子呢。咱們這送洗三禮,可是去給大姑奶奶長臉去的,那怎能一樣。按五百兩送吧,東西搭配什麼你們自己定奪就好,不用拿給我看了。”
周朦朧可沒閒心送些什麼去,左右送什麼到昱親王府,那昱親王妃也不會有個好臉色,就是戚廷嵐,也不會真心感謝周朦朧去給她做面子。所以,還是用銀兩去衡量,最直接到位了。
五百兩,也不怕越過了嚴氏的禮去。昱親王府能給嚴氏送二百兩的年禮,嚴氏就是衝阿阮這條命,也不會按二百兩回禮的。
對哦,孩子生了,阿阮要沒命了。
都說孩子的生日,就是母親的苦難日。這倒好,直接是母親的送命日了。母子倆,見了面,就是一生一死。
周朦朧一進屋,正好想到這一點,頓覺周身一冷。心煩氣躁的叫來降香,“青黛今天帶的回門禮有不少土儀,你去郭家嬸子那裡挑幾樣,送去廣玉山房去。問問青黛,初四昱親王府洗三禮,侯府有什麼安排,可有吩咐我要做的。”
降香默默行禮下去了。
唉,周朦朧揉揉太陽穴,總不能叫降香去問,那阿阮死了沒?這新生兒剛落草,就問母親命可丟了,晦氣!
傍晚的時候降香纔回來。說是送去幾塊風乾的山羊羊排,嚴氏很喜歡,讓廚房裡晚上用酸菜燉了吃。洗三禮,嚴氏,戚廷嶸戚廷岍姐妹,都一同去。洗三禮侯府公中按六百兩準備。
周朦朧聽了,心道也該是如此。洗三禮都只請女賓的,戚義安去不得。只是可惜,段氏如今在廟裡,不然,今天這日子,段氏無論如何都是要去的。也不知道她在廟裡知道不知道這件事,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作如何想。
嚴氏自然是去給戚廷嵐撐腰的,戚廷嶸戚廷岍姐妹倆,如今既然都安頓在廣玉山房後罩房,這樣出去走動的事情,嚴氏定然要帶著她們出去見見世面。只是不知道怎麼沒有潘氏。要知道潘氏如今可是世子夫人,算是侯府內院的少主母了。
六百兩的賀禮,算不得特別豐厚,但是想想如今南山侯府的境況,大概公中能出六百兩,已經是非常難得了吧。
“孩子生的可好?”周朦朧問道,如今自己有了孩子,就格外的關注小娃娃了。
降香頭埋的低低的,“聽說孩子在孃胎裡養的很好,很是壯實,生下來八斤六兩,只是……產婦是吃了不少苦頭,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然後,孩子生下來,產婦大出血……卻是救不回來了……”
救不回來……周朦朧怔怔出神。呵呵,救不回來。
拼了三天三夜生下骨肉,卻原來是她自己的催命符。恐怕到死的時候,阿阮也還不知道吧。
周朦朧搖頭,阿阮沒什麼好可憐的,覬覦自己受不起的東西,這代價,一樣讓她承受不起。
不知道現在戚廷嵐是什麼心情,孩子是給她養,還是昱親王妃放在身邊養。周朦朧只覺得戚廷嵐真真是傻。當時若是看開點,不這樣把大家都逼的這麼死,阿阮不過就是做個姨娘。戚廷嵐夫妻倆感情也不會破得如今這般難以挽回。阿阮也不過只是個丫頭,頂多不過是個姨娘,戚廷嵐卻昏了頭,非要把阿阮逼成留在昱親王世子心頭一生的女人。這個買賣,太不劃算,太過愚蠢。
初四這天,留了降香在山然居看著,讓小茴去劉夫人那裡去一趟,看看這陣子紫蘇不在,玉扁齋裡可都還順趟,玉娘一個人忙不忙得過來,然後只帶了陸英和山梔兩個大丫頭,和其他一些丫頭婆子,周朦朧不緊不慢的坐著馬車去昱親王府,洗三禮。
洗三禮都是喜慶歡快的。坐在馬車上,周朦朧就覺得心頭憋悶的很,她忍不住撩開簾子一角透透氣,不然,還當是去喪禮的呢。不過,若說真的喜慶歡快,怕是隻有那出生才三天的小孩子吧。不然,還有誰是真的喜慶,歡快呢。別說昱親王妃母子心裡的憋屈和惱怒了,戚廷嵐現在是得償所願了,可是她再得償所願,怕是還是吃了蒼蠅般的膈應更多吧。就是她們這些帶著豐厚禮品上門恭賀的孃家人,心裡又哪裡暢快了。嚴氏上次氣病了,可是吃了大半年的藥,這纔剛停不久。
出乎周朦朧意料之外的是,昱親王府今天卻是格外的喜慶。張燈結綵,大紅的綢緞紮成大多的花結掛在門頭,元宵時掛的大紅燈籠飄著鮮黃的穗子,連下人也都個個罩著件嶄新的大紅棉布比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素日裡昱親王妃臉太冷,這些下人們穿得喜慶精神抖擻,笑卻是都跟斂著三分似的。有種不盡人意的感覺。
周朦朧下得馬車,跟車的婆子去門口坐著的帳房先生那裡上禮單,有小廝過來安排馬車停放,也有婆子來領路,還算得上是禮待。
“這位嬤嬤,不知道我們家太夫人看到了?”周朦朧使了個眼色,陸英摸出幾個大錢往那嬤嬤手裡一塞。
“哦,到了,到了有半個時辰了吧,在裡頭跟王妃說話呢。”那嬤嬤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