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雖記得她暈睡之前,蕭策與陶未的劍撥駑張,卻不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情。
崔青爭回了自己的馬車上,嘴角已掩不住的掛住了一絲冷笑。
那些該死的死士,明明記得囑付過他們,萬不可露出一絲馬腳,卻還是百密一疏,竟有人帶著那崔家死士的信物。
且看陶未的樣子,不是不知道那信物是出自哪處。
可,知道又怎樣?
崔相既把女兒嫁給了蕭策,他與蕭策如今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又怎會在這種時候,去要蕭策的命?
蕭策會信那信物?會信陶未的話?
他們大概誰也想不到吧,這些死士雖明著目標是蕭策,實則想索的,卻是秦末的命。
她要的,是秦末死,父親要的,卻正是陶未今日的態度。
想到此處,崔青爭心中一動,難道那信物,竟然是故意落下的?父親在試探蕭策?
咬了咬牙,父親就沒有想過,若是蕭策真的動了怒,那么她如今要面臨的,又會是什么?
陶未皺著眉,前方的空氣中,有隱隱血腥之息,雖然這氣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可每次聞到,心中總有一種極為不舒服的厭惡感。
“陶未。”
聽到身后蕭策喚他,陶未翻身上了馬。邊上的侍衛見兩人神情不對,更兼蕭策那句眾人從未聽過的對將軍的直呼其名,心中大有了不大好的預感,俱讓開了道。
蕭策從侍衛手中接過馬匹,待上翻身上了馬,默了片刻,才對與他并肩而行的陶未道:“你真的沒有想過,如此隱密之事,若真是崔相所為,又怎會落下這般大的把柄來?”
“王爺,真相如何,未并不在意,未所在意的,不過是王爺你的態度而已。若阿末加了整個漠北軍,在你心中竟都抵不上他左相和祈妃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么未,無話可說。”
“陶未,”蕭策一聲斷喝,“你只怪本王不為王妃與你考慮,你如此誅心之語,又何嘗為本王考慮過?你若真的為本王考慮,便算此事真與崔相有關,你也斷不該拿話如此逼迫于我。”
陶未聞得此言,氣極而笑。只那笑聲,在這漫山血腥之中,尤顯得寒沉逼人。
“陶未,你口口聲聲北漠大軍,可你不要忘了,你是帝上親封的威遠將軍,那北漠數十萬軍士,是大蕭國的軍士,不是你秦家的軍士。”
陶未的笑聲戈然而止,似是絕不相信蕭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勒住馬疆默了半響,方垂下眼斂,笑道:“秦王爺不必拿話激我,如此大罪,本將軍生受不得,既秦王爺如此說,本將軍自無話可說。等護送阿末到了幽州,養好今日之傷,本將軍自會向朝庭請辭,收了這將軍之號。從此與你蕭策揚鑣分道,俱作不識,只本將軍今日也冒昧提醒王爺一句,好自為之!”
“陶未,你不要太過份了,請辭削封,你如此要挾,當真以為,我大蕭朝中便再無人可用?”
陶未譏誚一笑:“陶未,不敢。”
說著,調轉馬頭,回身去了秦末的馬車邊,只留下蕭策一人,看著絕然轉身的陶未,僵立于駿馬之上,卻是張了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整個車隊俱已知道將軍與王爺鬧僵,本因王妃受傷而低沉的氣氛,更是低糜到了極點。
只那兩人,混當作不知一般,直到入了幽州,也再無一句交談。
等到秦末醒來,陶未看了一眼,便離了秦王藩府,自去了軍中。
直到今日,秦末才算是見上了陶未。
秦末又何嘗不知剛才蕭策所說的那些什么與陶未商量好游玩的話,不過是寬她之心罷了,并不揭破,現在見了陶未,便揚起笑臉:“大哥,你這幾日都忙什么去了?”
陶未看也不看蕭策一眼,俯身對著躺在床上的秦末,臉色柔和了幾分,問道:“阿妹,你傷可好些了?”
“有煙雨精心照顧,我想多躺幾日偷些懶,大概都不成呢。再說從受傷到現在,也過了十余日了,哥哥不必擔心,估摸著再過幾日,便能下地了。”
陶末的臉色便又緩了幾分:“我這幾日忙于軍中事務,不得暇來看你,你也要好好養傷,等你傷好利索了,漠北草原上的草也該綠了,到時候我們去草原上轉轉,前兒我收到阿達的信,聽說你來一并來了幽州,極為高興,邀我們去他部族中作客,說是去年得了好些野馬,如今都被馴成了良駒,要你去挑上幾匹。”
“那真是太好了,”秦末說著動了動身體,正要招呼陶未坐下說話,那邊蕭策已道:“留在府里午膳吧,你們兄妹先聊,我還有些公務先去處理。”
蕭策一走,陶未便自床沿上坐了下來。默了片刻,才正色道:“阿妹,等你傷好了,我便該離開幽州了。”
秦末斂了剛才臉上的歡色,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尤自不甘心的問:“只能如此嗎?”
陶未揉了揉她的發絲,輕笑道:“誰能知道讓北魏聞風色變的銀面女將,其實到底是哥哥面前需要疼惜的傻姑娘呢。阿末,我知道這幾年,你不快樂,你心里怨的并不只是阿策,你還怨我和父親對不對?”
“哥哥錯了,阿末誰都不怨,路是阿末自己選的。”
陶未嘆了一聲,柔聲道:“別人不知,難道哥哥也不知?世人都以為你是為情而嫁,你雖不說,哥哥又怎不曉得,你是……當初祈妃的事,我和父親不該瞞著你,只是這世上有些事情,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和父親當初不向你透露阿策要娶崔青爭的事情,所求所愿,不過是希望能看到你開開心心出嫁。便算是明知你只有那三日幸福,開心笑靨,父親心中也算是沒有遺憾了吧。只是阿末,哥哥若早知道你會傷心至此,便是接下來的路再艱難,也斷不會選擇那個方式的,時至今日,我想阿策他亦同我一樣。阿末……”
“哥哥不必勸我,你說的,阿末怎會不明白?”她不是不明白,蕭策與崔夷簡聯手,得他囊助,自是可以走的最為便捷的捷徑,可,除此之外,果真就沒有別的辦法?
不,不是沒有,所有一切,究其原因不過是她秦末在蕭策的心中,遠沒有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來的更重要罷了。
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不夠愛而已。
就如同父親與阿未也不是不愛她,只是他們不懂而已。
她曾經期翼太多,所以注定要失望。
她又怎能心生怨恨?
她所能做的,不過是把自己隔絕在期翼之外。
這些日子,當她心無所愿,才發現,原來她也可以愉快的面對蕭策,只當過往曾經,那快樂幸福和快樂,是植入骨髓之中的一處隱疾,只要她愿意,它們便可以隱匿在生命最深處,不疼不痛,不憶不現。
與陶未并肩而戰的銀面將軍,護國將軍秦治的女兒,秦王爺蕭策的正妃娘娘,只要她愿意,這每一個身份,其實她都可以做的這般好,甚至還可以更好。
至于自己,不是任何,而只是自己的自己,她想,可誰他奶奶的,于這世間一生一世,能保證只做自己?
能只做自己的人,若不是天生太過幸運,便是溫室里的花朵,不經歷人世風雪,不品嘗一絲一毫辛酸苦辣。她,沒有那樣的幸運!
陶未嘆息,很多時候,他真希望阿末她不要如此聰慧明白,偌若她只是個無憂無慮無心無肺的女子,就象紅果兒一般,又或者君玉,那么樣的阿末,他定會護她一生周全快樂。
想到紅果兒,陶未心中又是一痛。
他雖不能付出與她一般等同的情義,可那如花朵一般璨然盛放,便遽然凋零的深憾,又怎能叫他輕易忘懷?
那雙帶著幸福的,在他懷中慢慢閉上的如水清眸,是他一生記憶中,永不能忘懷的衰傷。
“哥哥,你若離開北營大軍,那軍中之事,又該如何處置?且圣上也未必就肯答應。”
雖然知道不管是陶未還是蕭策,都會做好妥善的安排,秦末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蕭策于軍務上,并不輸我,何況他如今又是北疆藩王的身份,便算統軍,也是名正言順,更何況還有穆楓等一干主將坐陣,北軍亂不了。至于圣上那邊,”陶未說著搖了搖頭,“他大概巴不得我請辭這將軍之職呢。”
北漠當然亂不了,何況她秦末還在幽州城中坐陣呢,雖離了北營軍三年,可秦治一手打造出的鐵打軍營,余威總在,再則,她當年在軍中,誰又不服她?所謂威信,并不比陶未差了多少。
可陶未為何對圣上之意也如此肯定?
不管如何,這到底是一步險棋。
自這幾日陶未離了王府,算是與蕭策撕破了臉皮,秦末已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么,以陶未的算計,怎可能平白讓她受了這一道差點致命的傷?更何況那日她暈過去后,峽道中發生的事,煙雨在她醒來后,俱已一一告訴了她,她若再想不明白這其中隱情,在這漠北草原上,可真就是浪得虛名了。
而今一步一步,果然未出所料。
因擔心隔墻有耳,秦末也不多問,轉了話題道:“農懷可有信來?”
她接下來要忙的事情,對幽州,對漠北,甚至對整個大蕭還有如今相鄰各國,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而且秦末直到計劃這件事,才覺雖然金戈鐵馬,萬馬齊喑讓人熱血沸騰,而惟有這件事,才是她熱愛,并讓她真正有了用武之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