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谷的地牢平日里甚少有人在,默賢閣中人雖然個個身懷絕技,但絕不會輕易與人動手。所以一旦決定動手,十有八九便是直接索命,不會留下禍患。因而在絕大多數時間里,地牢不過是個擺設,派不上用場。
這一次卻是不一樣,一來阮天浩身份特殊,說到底是阮忠的兒子;二來他身上牽扯甚廣,許多事還是需要由褚哲勛來定奪。為保險起見,阮忠和白峰才決定將他帶來逍遙谷的地牢。
逍遙谷地牢的安全性堪比皇宮,甚至比皇宮更加安全。無人能從逍遙谷將人帶走,更不用說地牢一路上的機關重重,等閑之人無法通過。即便是默賢閣中人,也不是人人都知曉地牢的機關。平日里到這兒來的都是默賢閣級別高的老人,新人不會擅闖此地。所以,將人關在這兒,縱然有通天本領,也無法離開。
夜塵從塵心居離開,往地牢走。地牢這條路他也算是走得極熟,但這一次絕對是心情最為復雜的一次。
就他自己而言,可以說自幼便對阮天浩沒什么好感。當然這并不是因著兩人同父異母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對父愛的獨占心理,甚至他曾經是這個弟弟有些憐意的。
雖然爹在對他和阮天浩的教導上,一視同仁,但因著娘親的受寵,他幾乎每日都能和爹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與此同時,阮天浩自然沒有這樣好的福氣。除了年節,會將孫氏和阮天浩接到一起用膳外,也只有孫氏和阮天浩的生辰之日,爹才會去偏院。
自幼便懂事的他曾經一度是對這個年幼的弟弟心有憐憫,可是漸漸的,他卻總覺得阮天浩的眼神里總有些他看不懂的世故。之后便總是留著心眼去暗中觀察,一步步看透阮天浩的為人,與自己背道而馳。
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他開始從心底里疏遠阮天浩。他相信他的這些心思爹都看在眼里,可爹從來不說,他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爹一直是個是非曲折非常明了的人,不懂所謂的圓滑變通,之所以沒有批評他,十有八九便是因著爹也是如此評價阮天浩的。
后來他開始接手默賢閣的事務,與夜離之間的相處越來越多,他倒是很喜歡夜離。說起來夜離與他的性子全然不同,可兩人在相處的過程中,卻配合得天衣無縫,也因此兩人結成了莫逆之交。可以說與夜離之間的兄弟情義彌補了他與阮天浩之間的遺憾。
曾經一度,夜離同阮天浩走得很近,他曾暗示過夜離,但夜離總是不以為然。他便也不過問,畢竟這是夜離自己的事,也許阮天浩真的將他視為知己好友呢!可之后的種種事情表明,阮天浩果真不是個可以相交的人。好在夜離也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實質的傷害,反而如愿抱得美人歸。
可見,蒼天有眼,善惡終有報!
站在地牢門口,夜塵對守衛說:“好了,你們且退下吧。半個時辰后再回來。”
“是,夜塵公子。”守衛應是后,整齊地離開。
地牢的門被打卡,夜塵深深地嘆口氣。經歷了這么多事之后,他早已徹底斬斷了與阮天浩之間的任何情意,早已視他為陌路。可有些事,絕非他一己之力就能改變的。比如說,兩人間的血脈親情。
縱使萬般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認,從血緣上看,他和阮天浩是同宗兄弟。許多事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不給爹的面子。對爹來說,即便曾經“死”在阮天浩的手上,若是易地而處,只怕爹無法大義滅親。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如阮天浩一樣,冷下心腸,泯滅良知。
不過如今阮天浩的生死也不是他或者爹說得算的,夜離是真命天子,看朝中如今的情形,夜離登基指日可待。那么到最后阮天浩的審判必定是由他說了算。
以他對夜離的了解來看,夜離不是個公報私仇的人,阮天浩曾經對蘇諾語的傷害,不會再提。但就阮天浩這幾年的所作所為,按著大朗王朝的律令,即便是判他凌遲處死也不為過。
這樣想著,他已經一步一步走過了重重機關,來到關押阮天浩的牢籠外面。他習武多年,早已練就了走路時腳不沾塵的習慣。若是在從前,他這樣貿然靠近,必定逃不過阮天浩的耳朵。可現在據爹所說,已然廢了他的武功,想必是無法探知的。
果不其然,他已經在牢籠外站了許久,阮天浩卻全然不知,整個人縮在那兒一團,做困獸之斗。他微微皺眉,看著曾經玉樹臨風的阮天浩如今那破敗狼狽的樣子,他心底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又過了許久,他始終不曾被發現。不愿再等,他低聲咳了兩聲。
“阮天策?”阮天浩身體一震,隨即平靜地開口。
夜塵嘴角上揚,輕笑出聲,算是認可了他的答案。
阮天浩接著問:“如今在你的地盤相見,我是該叫你阮天策還是夜塵呢?”
“隨意。”夜塵并不意外他的問話。他心里明白,即便沒了武功,阮天浩也絕非是等閑之人可以比擬的。他的洞察能力與分析能力,依舊不容小覷。
阮天浩哈哈大笑,隨即嘲諷道:“沒想到,我一直派人苦苦追查的默賢閣公子竟是我的親大哥!阮天策啊阮天策,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彼此彼此,我亦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你竟會被關在這兒。”夜塵回擊。只見他身形未動,右手微抬,一道凌厲的掌風過去,覆在阮天浩眼上的黑紗應聲滑落。
被黑紗蒙眼許久,如今乍然重見光明,阮天浩多少有些難以適應。他再度閉眼,方才緩緩睜開。打量著面前的人,一身藏青色的長衫,氣度儒雅,如翩翩佳公子般,再對比自己,衣衫不整,蓬頭垢面,還真是狼狽啊!
阮天浩唇角始終掛著嘲諷的笑,他想過許多兩人見面的場景,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這樣狼狽地站在他的面前。并且因著自己的狼狽,愈加地襯托出他的卓爾不群。
“沒什么想不到,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愿賭服輸!”阮天浩說道。
夜塵頷首:“勝敗的確乃兵家常事。可這一次,你卻沒有了翻盤重來的機會!”
阮天浩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夜塵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原本心底的那絲不是滋味在想到他的作惡多端之后,消失匿跡。他冷冷地說:“不過你也沒什么好遺憾的。這些年中,你作惡多端,多少人死在你手上?多少家因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你竟將這毒手伸向爹、你娘和皇上!還有曼綺郡主,若不是福大命大,只怕也難逃一死!”
“曼綺?”阮天浩沉吟著這個名字。之前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如今重回他的腦海……
他記得,曼綺從京城狼狽出現在他面前時說的是,阮天策要殺她為爹報仇,她九死一生,在晏安的保護下方得脫身……
他一直以為曼綺的背叛是為了替平南王報仇,沒想到,曼綺竟從一開始見他,便早已策劃好了一切。他這一生,從未被人算計至此!
夜塵是誰,精于謀算那是出了名的。一看阮天浩這樣子,便猜測出關于曼綺的事,他必定有些不知道的。夜塵笑說:“你該不會以為曼綺郡主對你的背叛只是因著平南王的事吧?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都對她做了些什么!”
想起那個女子那段時間的種種溫柔似水、大婚之初的小心翼翼以及初遇時的美好回憶,阮天浩緩緩垂下了頭……
是啊,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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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派了晏安假意來接她,實際上卻是來刺殺她;他從不曾將她視為妻子,只是一個隨時可以棄的棋子;他籌謀著用曼綺的死來嫁禍給阮天策,嫁禍給朝廷,以激起平南王心底的恨意……
“若非是我們提前窺破了你的計劃,派人保護曼綺郡主;若非是她身邊那個忠心耿耿的漣兒舍命相救,你以為你還能看見曼綺郡主站在你面前嗎?她的確愛你至深,甚至為了愛你,她可以連她爹都不顧,連她自己的命都不顧!可是哪個女子能忍受至親之人這樣**裸的背叛?”夜塵毫不留情地斥責他。
夜塵的話字字錐心,如最鋒利的刀劍,直戳阮天浩的心坎。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心臟處……
阮天浩這副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倒像是發自內心。夜塵臉上閃過一抹驚詫,難道這曼綺竟也進了阮天浩的心?若真是如此,倒是極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一個連親生爹娘都罔顧的人,其心之狠辣可見一斑。這樣冷硬的心腸竟也能裝進別人?
他不禁在想,若是曼綺知道這一切,不知此時心里會不會有一絲后悔?
“這是我的事,輪不到你管!”阮天浩突然抬頭,狠戾地吼道。
夜塵聞言一哂:“若不是萬般不幸與你同姓,我何須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