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諾語聽出他話中的寂寥,本想著細細安慰一番,說些諸如“那會自己還小啊”“小姑娘要懂得矜持啊”一類的話。可是轉念一想他方才還揪著嬰孩時期自己的窘事不放,便也不愿遂了他的心意。
她下頜微揚,傲嬌地說:“哼!你懂什么,這說明我那個時候就有了先見之明,知道要躲你躲得遠遠地,免得你長大了盡欺負我!”
夜離無辜地看著她:“諾語,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什么時候欺負過你?倒是你讓我苦苦地單戀了你十余年!好好想想,要如何彌補我?”
蘇諾語垂下頭,吐吐舌頭,沒有接話。他說的不錯,若不是自己那會兒年幼不懂事,怎會好壞不辨,明珠暗投呢?好在一直以來,他都不離不棄,否則這樣好的姻緣豈非是斷送了?
夜離見她這樣,即便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忍心再苛責半句。反正,從小不就是這樣的嗎……
后來,許是在白府住的時日久了,諾語對他少了幾分生疏與排斥,平日里“褚師兄”“褚師兄”,叫的也頻繁不少。直到六七歲的時候,跟著白師叔學會了騎馬。他第一次見到這丫頭牽著一匹比她還高的小馬駒時,簡直是驚愕不已。
那段時間他雖說住在白府,可從來都是天未亮就離開,夜深人靜時才會回來。而那一日,他正巧有事,難得的白天回了白府,碰見她牽著一匹小馬駒準備出府。在他印象中,她始終是那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頭,哪里能駕馭馬匹呢?素日里若有需要,她都是和白嬸一起坐馬車的。
因而在看見她牽著的小馬駒,比她還高時,他下意識地認定她騎不上去!于是,笑著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沒成想,小丫頭驕傲地看他一眼,回身拉住韁繩,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隨即,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下頜微揚,臉上盡是飛揚的笑:“褚師兄,你覺得呢?”
那一瞬間,他迷失在她的笑容中,似乎全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唯有她,是彩色的!
面對她的挑釁,他只能像個傻愣的小子一般,稱贊她能干,叫他刮目相看。之后留給他的便是,她輕揚馬鞭,飛快離去的背影……
他在那兒對著空氣中飛揚的灰塵發了許久的呆,若不是之后有人來找他,他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那兒站多久。打那以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她利落上馬的英姿與策馬離去的瀟灑。為此失眠了好幾日,可是那個時候的他,尚不知道,這世間有一個詞語,叫“情竇初開”。
“哇!”蘇諾語驚訝地看著他,“原來你從那么久就開始喜歡我啦?”說罷,她掰著手指數一陣,道,“這樣算起來,年頭可真是不短了!”
夜離看著她一臉的得意,無奈地搖搖頭,問:“怎么樣?滿足了?”這些陳年舊事,他雖說永志不忘。可若不是她今日提及,他斷然不會在人前回憶。
原以為他這樣貿然地回憶往事,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成想,在她面前說起這些,看著她一臉的滿足,他的心底竟也被填得滿滿的。
蘇諾語梨渦含笑地看著他,嬌憨地搖晃著他的手臂:“別停下來,接著說!”
“你不是問我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現在也知道了,就不說了吧?”夜離故作為難地說,“這么久的事了,誰還記得呢!”
“騙人!”蘇諾語指控道,“你連我還沒出生時候的事兒都記得,怎得就不記得之后的事了呢?何況,那個時候你已經對我動心,更沒理由不知道。”
夜離拗不過她,當然,原本也沒想過要對她有所隱瞞。“那我可說清楚,再往后,就是你和阮天浩的事了。你可還要聽?”夜離問。
蘇諾語一愣,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聽人說起,幾乎都要忘了。若不是他這會兒提及,她壓根就不會再想起那個人。說起來,她與阮天浩之間,并沒什么可回憶的事。一來,那個時候太過年幼,還不懂感情;二來,相比如今同夜離的感情,當年的那段,根本什么都不算。
夜離見蘇諾語怔怔,半晌沒有回話,心底微微有些苦澀。看這樣子,也許還是無法在心底放下阮天浩吧。這也很正常,阮天浩同她的感情畢竟有那么多年,不是自己這短短幾個月可以比擬的。不過無妨,自己同諾語還有一輩子要相處,總有一天,他能讓她忘掉過去,忘掉阮天浩!
待蘇諾語回過神的時候,才猛然間瞧見夜離神色間的黯然。她瞬間明了,他這樣子,十有八九是誤會自己了。蘇諾語急切地想要解釋:“夜離,我不是……”
“沒事。”夜離淡淡地打斷她,扯起笑意,說,“你不是還想聽嗎?我接著說吧。”
蘇諾語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終究還是無言。
這件事之后沒有多久,他便從白府搬回了褚府。畢竟他是褚府唯一的繼承人,是要重振門楣的!白師叔知道他的志向,兼之十二歲的他早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住在白府的時候,同她見面的機會都不多,更不用提離開白府之后。那更是十天半月,甚至一兩個月,都見不了一面。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他們之間越發疏遠。到后來,即便是見了面,也是寥寥數語,打過招呼后,便沒了下文。更多時候,他去白府,都是陪著白師叔和白嬸說話。諾語則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翻看醫書,偶爾打斷他們的談話,問白師叔幾個問題而已。
可是他卻在流逝的日子中,明了自己對她的情意。可那會兒她還不到十二歲,還只是個小丫頭。他原本是想著等她長大些,再向她表白。然而,還沒等到那一日,事情便有了令他始料不及的轉變……
在她十二歲生日的那日,他原本是準備了禮物,想要對她表白的。可是那一日,當他去白府的時候,并未尋見她,問白嬸,白嬸只說她出去有事,似乎也不知情。
當時心底是有些遺憾的,卻也并未多想,只以為她是有自己的私事要處理,就想著先行離開,待日后再補上。可是還沒等他尋著機會,阮天浩便來了,并告訴他,他在諾語生辰的那日,正式向她表白了愛意。
這話對他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
他壓根就不敢相信,之后趁著去白府找白師叔商議事情,他曾找到諾語,委婉地問及此事。不想她絲毫沒有隱瞞,大方承認,并嬌羞地告訴他:“哲勛,你知道嗎?當天浩對我說愛我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世界瞬間變得鳥語花香。”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他在面對一臉幸福羞澀的諾語,聽她說起這話時,他的整個世界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之后的許多年中,我無數次地假設,若是當日是我先找到你,你可還會同阮天浩走到一起?”夜離看著她問道。隨即,心底一片緊張,連呼吸都放輕放緩了許多。
蘇諾語很想告訴他,不會。可是朱唇輕啟,她只吐露了一個字:“會!”
聽了這個答案,雖說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可夜離的瞳孔還是劇烈地放大,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般。他面上苦笑:“是啊,是我太異想天開。”
“夜離……”蘇諾語輕輕喚他,“我不想騙你。”
夜離點頭:“你不必自責,都是過去的事兒。是我自己一直介懷,放不下。其實現在擁有你的人,是我。我已經很滿意。”
他說這話時,語氣甚至有些卑微,叫她聽了心痛不已。
曾經,他說的這些往事,是她記憶深處最美好的回憶。可是現在看來,一切都只是阮天浩編織出來的謊話而已。美則美矣,卻是虛無縹緲。可當時的她,沒有這樣的判斷力,只怕是重來一千次,她還是會做出那個錯誤的選擇。
“夜離,我不是自責,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之所以會和他走在一起,是因為他曾經救過我一命。”蘇諾語緩緩地說,“而我當年太小,錯把感謝當成了喜歡。”
夜離看著她,本來是不想提這個事兒的,既然她以為當日救她的是阮天浩,就讓她一直這樣認為好了。這樣一來,她才不會覺得曾經付出的感情都是建立在謊話基礎之上。所以,他才會故意繞過這件事不提。
可既然她主動提及,那他也想問個問題:“諾語,若是當日救你的人不是他,你還會對他動心嗎?”
“什么意思?”蘇諾語有些茫然,不理解夜離今日為何會一直執著于這些往事的假設。
看她一臉迷茫,夜離索性挑明:“我的意思是,假如當日救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會答應他?”
“夜離,時過境遷,你提這樣的假設有什么意義呢?”蘇諾語問。
夜離起身,熟稔地在她枕邊找到一管玉簫,放在唇邊,輕輕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