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諾語輕淺一笑,沒有說話。
楊太妃凝視她許久,忽而問道:“蘇太醫(yī)……我是不是該稱呼你為先皇后?”
先皇后……
蘇諾語心底倏地一跳,這樣的稱呼已經許久沒有聽見過。初入宮那會兒,曾被有心人議論過她的身份,可皇上分明為她解釋過,今日怎得楊太妃會舊事重提?莫非此前種種表現皆是她在演戲?為的不過是這當頭棒喝?
縱然腦海中剎那間閃過無數念頭,然蘇諾語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她素來冷靜自持不輸男子,波光流轉間,她明媚一笑,朱唇輕啟:“怎得又是先皇后?我哪有那么好命!再者說,你入宮多年,豈能沒見過先皇后?”
“我知道你不會承認,但我仍舊相信我的判斷。”楊太妃篤定地說。
蘇諾語看她一眼,起身道:“你既如此篤定,何苦來問我?時辰不早,想來太妃一會兒便要派人來尋我。楊太妃留步,我先走一步。”
“蘇諾語!”楊太妃揚聲喚道。
蘇諾語頓足,卻并未轉身。
楊太妃亦起身來到她身邊,說:“你不必如此防備我,我知道貿然在你面前提及此事會引得你的戒備,但我如此確是為你著想。”
“多謝。”蘇諾語不帶一絲感**彩地說,“我不愿談及此事,只是因為不愿被人拿來與一個已經故去的人比較。更何況先皇后身份貴重,豈是我等尋常之人可以比擬的?若是因此而擾了先皇后芳魂,別說我,即便是楊太妃也擔待不起。”
楊太妃失笑:“難怪皇上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執(zhí)著追求呢!我自詡也算是口齒伶俐,但若在蘇太醫(yī)面前,便只得甘拜下風了。只是蘇太醫(yī),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如此掩飾,為的不過是不想與皇上扯上任何聯系罷了。”
蘇諾語見她一直糾纏不休,心底有些惱怒。楊太妃是聰明人,怎會看不出她不愿再談,如此苦苦糾纏,一定有她的目的!無論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愿再奉陪!
思及此,蘇諾語冷下一張臉,轉身與她對峙:“楊太妃才是辯才無雙,蘇諾語自愧不如。只是時辰的確不早,容我先行一步。”
楊太妃在她轉身瞬間,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湊近她耳邊,飛快說道:“蘇太醫(yī)心思靈透,豈會不知紙包不住火的道理?既定事實已然存在,又豈是你我可以抹殺的?我能理解蘇太醫(yī)的立場自然是不愿與先皇后扯上關系,但朝中老臣也能令你順心隨意嗎?你我皆知,褚爺登基已成定局,那么新皇后的人選只怕不少老臣都盯著呢!褚爺根基不穩(wěn),若是新皇后與先皇后有了半分聯系,便是犯了宮中大忌,只怕是褚爺也會左右為難吧!”
蘇諾語眼睛盯著楊太妃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上,任由她曉以大義,始終沉默不語。然而,不可否認,這個楊氏的確聰慧過人,分析得失如此犀利,他日若為敵,不可小覷!
楊太妃見她沒再說走,語速放緩一些:“蘇太醫(yī)不愿承認的事,我亦不愿承認。如今宮中皇上身邊的女人只有我,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實在不愿你在牽扯進來,無論是否是你的本意,我都不希望有人再插足我與皇上之間!”
聽她說到這兒,蘇諾語不禁挑眉。
楊太妃見她似有不信,接著說:“一旦你原來的身份被人揪著不放,對我便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我今日與你說這些,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態(tài)度而已,絕沒有害你之心。如今皇上已駕崩,你我之間早已沒有了直接的利害關系。而從長遠來看,我日后還得仰仗你,我又豈會愚蠢到現在得罪你呢?”
蘇諾語神色安寧,亦是一言不發(fā)。
楊太妃無奈地搖頭,最后說道:“或許今日是我唐突了,你回去細細想就是。我在此表明我的態(tài)度,若是有必要,我會證明先皇后已逝。而你,不過是一介太醫(yī)而已。”
這一次,不待蘇諾語有回應,楊太妃已然越過她,盈盈離去。
蘇諾語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目光中帶了濃濃的審視意味……
沒一會兒功夫,石海走過來,語氣中帶點好奇地問:“蘇小姐,您與那楊太妃說了什么?我瞧著你們說了這么久,她卻拂袖而去,實在不知禮數!”
蘇諾語淡淡橫他一眼:“如今她是太妃,我名義上仍舊是小小太醫(yī)。尊卑有序,你這不知禮數從何說起?”
石海一噎,隨即梗著脖子,硬氣道:“您是公子的心上人,其他人就該尊敬您!”
蘇諾語被他一副理不直也氣壯的樣子逗笑,石頭還真是耿直呢!
石海見蘇諾語笑得開懷,仍憤憤不平道:“蘇小姐,今日這事兒要不要我轉告公子?”
“萬萬不可!”蘇諾語止了笑,嚴肅地說,“如今哲勛已然忙得分身乏術,你斷不可再說這些小事去煩擾他!若是叫他知曉,我唯你是問!”
石海聽著蘇諾語這話里滿滿的心疼與維護,也樂了,感慨道:“怪道不得公子視您如命呢!您這維護公子的心意可一絲一毫也不遜于他啊!唉,我猜若是公子知道了,便是再忙碌十倍也心甘情愿啊!”
蘇諾語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臉微紅,狠狠瞪他一眼,轉身離去。這些日子與石海接觸得多,隨著越來越熟悉,他也不再如從前那般恪守著尊卑間間的禮數,而是將她視作褚哲勛那般,不時地打趣兩句。蘇諾語并無任何不悅,相反還很開心。她本也對高高在上沒有任何興趣。
只是,石海這人大大咧咧慣了,與褚哲勛在一起的時候,兩人也更像是兄弟一般,什么話都說。如今打趣著她與褚哲勛之間的感情,也是毫不嘴軟。偶爾,蘇諾語甚至會懷念曾經沒有那么熟稔的狀態(tài)。
石海見蘇諾語走遠,心知自己方才那話說到點兒上了,嘿嘿一笑,連忙跟上去。玩笑歸玩笑,他做事卻從來都是值得信賴的。這么多年來,但凡是褚哲勛交代下來的事,他從未有過任何閃失,更不用說這一次的任務是保護蘇小姐。
一路上蘇諾語都在想著方才楊太妃的話,反復琢磨幾遍,并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但出于謹慎,在如此關鍵的問題上,她又很難就這樣輕易地相信楊太妃。
這宮里的女人她都算是打過交道,沒一個簡單之人,每個人都滿心算計。如今哲勛還未登基,她可不能因著自己的疏忽而給他招惹什么麻煩。蘇諾語自詡聰慧,卻實在是想不透楊太妃此舉的深意。
就這樣一直到回到嘉德殿,她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太醫(yī),太妃請您去一趟。”紫英站在她寢殿外,看樣子已經恭候許久了。
蘇諾語一聽,心知太妃必有要事,不敢耽擱,連忙跟著紫英去了。
到了東配殿,紫英將她指引進去,便候在門邊。蘇諾語進去的時候,太妃正在批閱奏折。這些日子雖然有褚哲勛在,但他尚未登基,所以奏折一類還是由太妃在批閱。
蘇諾語不敢叨擾,便安靜地站在一旁。直到她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方才恭敬地行禮:“太妃安。”
“坐吧,別那么拘束。”太妃對蘇諾語向來是慈愛有加。
蘇諾語輕輕點頭,端坐在太妃下首處的座椅上,問:“方才紫英說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嗯,有點事,說不上緊要,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太妃說道,“是這樣的,哲勛登基一事已定,待他登基后,頭等之事便是立后。”
聽聞事關立后,蘇諾語面帶淡淡笑意,恭敬聽著。
太妃見她始終寵辱不驚,心中歡喜,不愧是師傅的女兒,到底是有些遺傳的。她緩緩道來:“這立后的人選,我相信早已沒有懸念。但你的身份……”她頓一頓,“我索性直說吧,朝中總免不了一些好事之人,喜歡捕風捉影。因此你的身份只怕會令人詬病。”
“太妃言下之意是……”蘇諾語試探地問。
太妃微微抬手:“關于舒玄的皇后雖然一直很神秘,但總也是有人知道的。一旦此事被掀開,只怕對你和哲勛都多有不利。這件事我想過了,比起哲勛與我的旨意,最好用的還要算舒玄后宮中人的說辭。”
想起方才楊太妃的話,蘇諾語只覺得無巧不成書。她略帶了一絲疑惑:“您是說……楊太妃?”
太妃頷首:“不錯。她是舒玄后宮中的老人,如今又貴為太妃,由她出面最合適不過。說起來楊氏這孩子我并沒什么好感,但前次一些事后,倒是也讓我刮目相看……”
蘇諾語聽著太妃說著萬全之策,淡淡笑開:“太妃,原本有件事還有些讓我為難,不想現在倒是迎刃而解。”說著她將方才與楊太妃的見面說與太妃聽。
太妃微微錯愕:“哦?看來她果真心思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