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蘇諾語而言,她並不在乎季舒玄的想法。若是季舒玄一味地懷疑她,她無所謂;可當他這樣信任時,她反倒心中有些不舒服。她方纔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不過是將問題含糊不清地又問了一遍而已。季舒玄卻出於對她的信任,有了自己的理解。
其實,關於她是否心有所屬這件事,嚴格來說同皇上並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他不是尋常人,他手握天下權柄,手握生殺大權!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並非是故意誤導他,實在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她向來心胸坦蕩,若是可以,像這樣兩心相悅的喜事,誰又願意藏著掖著呢?
季舒玄沒有注意到蘇諾語的這些小心思,他指了指門外,說:“時辰還早,你隨朕出去走走,如何?”
蘇諾語面有難色:“皇上,宮內人多嘴雜,若是叫人看見,於彼此清譽有礙。還是算了吧。”
“有朕在,誰敢議論?”季舒玄不以爲然,“何況,朕不過是和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有什麼怕別人看的?諾語,如今宮中,沒有人不知道朕對你的喜愛。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蘇諾語眼瞼下垂,盯著季舒玄靴子上的盤龍花色,心底暗道:您自然是無所畏懼,您是巴心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季舒玄見她沒有說話,上前一步,手搭上她纖細的肩膀,豪情萬千地說:“走吧!你還從未單獨陪朕散過步。”
幾乎是在他的手剛一碰上她的肩膀,蘇諾語便蹙了蹙眉,隨即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屈膝道:“是,微臣遵旨。”
季舒玄皺眉,每次這丫頭心有不滿時,便會自稱“微臣”。他實在很想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地質問她,究竟還要他怎麼做,她才能對他敞開心扉!
在聽吳妃說完那番話後,他還曾在心底揣測,諾語一直不同意,是不是真的是心有所屬的緣故。這樣的念頭剛剛浮現,他心中便有一種殺人的衝動!但凡是他看上的女子,怎可心儀旁人?這不是天大的笑話與諷刺麼?無論是誰,敢和他爭,那便是死路一條!
可方纔問了諾語,她分明說從未有過心上人。他也算是一顆心落了地,只要她心中沒有旁人就好,她愛上他只是時間問題。他就不相信了,以他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
一直以來,關於諾語遲遲拒絕一事,季舒玄猜測的原因不過就是他在她當年病重時,不管不顧,冷眼相待,才使得她傷心欲絕,不敢輕易再交付真心。故而,他現在願意千般百般地寵溺她,去消除她心底的心結,讓她願意重新對他敞開心扉!
季舒玄看一眼他懸在半空的手,愣了愣,還是收了回來。他做出一副大度不計較的樣子,率先來到門口,催促道:“想什麼呢?快走吧!”
知道拒絕無效的蘇諾語,只得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還未等她示意心雲跟上,就聽見季舒玄說:“今日就你與朕兩個人,心雲不必伺候。”
“是,皇上。”心雲擔憂地看一眼蘇諾語,也無能爲力。
蘇諾語在季舒玄身後,狠狠地瞪他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出了太醫院,季舒玄帶著蘇諾語往靜明湖畔走。雖說已入秋,然而秋色正濃,也別有一番景緻。季舒玄瞥一眼一直落在身後的蘇諾語,忍住不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諾語,這若是別的女人,有機會單獨同朕走在一起,必定是抓住機會也要走到朕的身邊來。你怎麼……”
“皇上,我早說過,我不是您後宮中的人。您讓我跟您出來,我不能抗旨不尊。但您若想我像您嬪妃那般,我做不到。”蘇諾語看著他,直截了當、毫不留情地說。
季舒玄臉色瞬間鐵青:“蘇諾語!朕對你好,並不代表你可以在朕面前爲所欲爲!”
“是,皇上教訓的是,微臣知錯。”蘇諾語看也不看他,直挺挺地跪下去。
季舒玄看著她那倔強的面孔,心底的怒氣就騰騰地往上竄。然而一觸及她膝蓋下的石子路,那些斥責的話語又都說不出口。他居高臨下看著她,聲音冷硬:“蘇諾語,朕已經說過無數遍,不許在朕面前自稱‘微臣’!你是聽不懂朕的話還是故意違拗朕?”
蘇諾語脣角上揚,冷哼一聲,道:“皇上,我知道您高高在上,普天之下,沒有人敢違拗您的旨意。但您管得住人,也管不住心。”
“管不住心?”季舒玄俯下身去,指著她的胸口,說,“朕倒要看看你這冰霜般的心究竟能冷硬到何時!”語畢,他直起身,信誓旦旦地說,“蘇諾語,朕這一生還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蘇諾語聽著他幾次三番地說著這樣的話,心底那股子傲氣也涌上來,她猛地從地上站起來,迎上季舒玄的目光:“皇上,我便是您這一生也得不到的!”說完,她轉身就走。
走出老遠後,蘇諾語才反應過來,方纔發生了什麼,心中是有些後悔的。再怎麼說,季舒玄是皇上,她似乎有些過頭。但她的性子,絕做不到輕易服軟,更何況這件事說到底她沒有錯。
季舒玄看著她掉頭就走,氣得差點跳腳!他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神陰鷙:“蘇諾語,朕一定會得到你!總有一天,朕要讓你心甘情願地做朕的女人!”
惹了一肚子怒火的季舒玄回到嘉德殿,看著哪兒都不順眼,在偏殿內發了好大一通火。章華在外面聽得心驚膽戰,不用問,也知道如今宮裡能將皇上激怒到此的,除了蘇大夫,不做第二人之想。可問題的關鍵在於,皇上如今這樣子,他即便進去,要如何勸?
想歸想,哪有皇上生氣,身爲太監總管不進去一勸的?冒著被怒火波及的危險,章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還未站定,便感覺到一個東西朝自己的方向飛過來。
他努力抑制住躲避的本能,生生地站在那兒,直到“哐當”的聲音在自己的腳邊響起,他方纔艱難地吞了吞口水。低頭一看,腳邊赫然躺著一方鎮紙!
章華閉了閉眼睛,暗自在心底慶幸,幸而這東西只是落在腳邊,若是落在他頭頂,只怕現在躺在地上的便是他了!他徑自在心底盤算著,這還是皇上自登基以後,頭一次動這麼大的怒呢。而究其原因,竟是爲了一個女子!足可見這女子在皇上心中所佔的分量啊!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章華俯身將鎮紙拾起來,來到季舒玄身邊,躬身問道。
季舒玄憤憤地一掌擊在桌案上,怒道:“氣死朕了!簡直是要氣死朕!”
章華連忙放下鎮紙,嘴裡唸叨著:“皇上,仔細手疼!”
季舒玄冷哼一聲,怒氣衝衝道:“這世間竟有這等不識好歹的女人!枉費朕如此真心待她!”
章華低垂著頭,心底暗自嘀咕,果真如他所想,能將皇上氣成這樣的除了蘇大夫,不做第二人之想。他想了想,低聲詢問:“皇上,您出去一趟,便這般動怒。想來那蘇大夫必定是有極爲不妥的言行。若是皇上願意,不妨說與奴才聽聽。奴才也好幫著您出出主意。”
季舒玄聽了章華這話,再聯想到蘇諾語方纔的舉動,就好像是一直堵在心口的洪流有了宣泄的地方。於是,他便將方纔同蘇諾語之間發生的不愉快通通說了一遍。
章華在聽的過程中,脣角無數次地抽搐,心中只覺得這蘇大夫的膽子未免太大了!竟然屢次三番地公然頂撞皇上,若非是皇上心中著實在意她,只怕早已處死無數次!
再說皇上,章華心底也是驚詫萬分。他眼角的餘光不時地看向季舒玄,只見他站在那兒,滿臉的戾氣,尤其方纔說起蘇大夫的不馴服時,更是神色冷冽。可饒是如此,皇上也不曾說過要懲處之類的話。
他跟在皇上身邊總有二十年了,還從未見過皇上對誰有這樣的耐心。旁的人別說如蘇大夫一般,哪怕就是說話稍不注意,也極易讓皇上拂袖而去。看來,這世間的人與事,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季舒玄將心中的污糟吐了個乾淨,見章華一直垂首而立,心底有些不耐煩。方纔說好了出主意,結果到現在爲止,半句話也沒有,可不是要看他的笑話?
季舒玄眉頭緊蹙,看著章華的頭頂,目光中帶著熊熊怒火,怒道:“章華!朕不是在給你講故事聽!你若是在這樣一言不發,便給朕滾出去!”
章華心中猛地一顫,面上有幾分委屈。他心底也是頗爲無奈的,所謂的差別對待,就是這樣。蘇大夫那樣頂撞皇上,皇上也只得獨自生悶氣,而他呢,什麼都沒做,就成了這替罪羊!
“皇上,容奴才說句僭越的話。”章華跪下去,看著季舒玄,忖度著這話要如何說才能不再度激怒皇上。
而季舒玄已沒了耐心,咬牙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