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勛收到結束預審的決定書,在集體被告的名單中看到佐和的名字時,不禁為自己長時間地懷疑他而感到愧疚。
讓阿勛羞愧的是,每當自己的心里浮現出佐和的面容,或每當想起佐和的名字時,都會難以抑制地泛起一種不快的感覺。或許,當時自己倒是真的需要一個人來充當叛徒的角色。即或不是佐和,不也需要一個別的什么人來作為自己那不可抑制的懷疑對象嗎?如果沒有這樣的角色,自己不也就無法保住自己了嗎?
然而更為可怕的是,在把一直認為非常可疑的佐和的名字排除后,自己的懷疑就要轉移到佐和以外的人之中去了。被捕時在場的有宮原、木村、井筒、藤田、三宅、、相良、芹川、長谷川等10人。其中尚未滿18歲的芹川和相良因為適用于少年法,名字沒有出現在集體被告中,這也是很自然的。阿勛的眼前浮現出了總是形影不離地跟隨著自己,身材矮小、戴著眼鏡的機敏的相良,還有曾在神社前哭喊著“我不回去”的少年模樣的芹川,那位東北的神官的兒子。這兩人絕不可能背叛自己。那么其他人呢?……阿勛不敢再想下去了。就像撥開草叢再往前面走去就會遇上白骨一般,阿勛覺得,一個不得不正視的可怕的事實正隱藏在自己的前方。
當然,離隊的同志是知道12月3日這個舉事日期的。不過,最后一個離隊的人也只知道舉事之日三周以前的情況。計劃當時既然被損害到了那種程度,那么舉事之日無論延期還是提前,抑或中止,都是非常可能的。假設離隊的同志中有人向法官提供了情報,那又為什么一直等到舉事的前兩天才開始逮捕呢?實在不明白這樣做的理由。由于舉事的手段比先前簡單了,那么提前舉行的危險性不就更大了嗎?
阿勛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了!可盡管阿勛這么想,卻仍然把所有思緒都轉向了自己最不愿考慮的不吉的觀念,就像受到誘蛾燈引誘的蛾子,雖然不想飛過去,卻還是身不由己地撲向了燈火一樣。
6月25日是公審之日。這一天天氣晴朗,暑熱逼人。
押送的囚車經過被陽光照耀得閃爍著光亮的皇宮護壕,駛入紅磚建筑的最高法院的后門。東京地方法院就在這座建筑的一樓。阿勛穿著家里送來的白底藏青碎花紋的上衣和裙褲來到了法庭。米黃色的法臺閃現出耀眼的光澤。由于看守的憐惜,在入口處取下手銬時,阿勛的身體被扭向能夠看見旁聽席的方向。半年不曾見過的父母正在那里。當母親和阿勛的視線相遇時,她用毛巾捂住了嘴,像是在抑制著嗚咽。阿勛沒有看到槙子的身影。
被告們背對旁聽席站成了一排。與同志們并肩站在一起,這給了阿勛很大勇氣。緊挨著自己的是井筒,盡管不能交談和對視,他還是感覺到井筒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阿勛覺得,這不是因為出庭所引起的緊張,而是通過汗水淋漓的身體產生的顫抖如實傳導過來的久別重逢的激動。
眼前是被告席。對面則是耀眼、明亮的桃花心木法臺,連接著露出了木紋的圍板。法臺裝飾得莊嚴、神圣,中央部分的后方,是用同樣的桃花心木仿制而成的巴羅克風格的門扉。門扉開在山墻上,顯得莊重、肅穆。在三張分別雕刻著花冠的座椅上,正中間坐著審判長,左右各有一名陪審官。對面的右方坐著法院書記,左邊則坐著檢察官。法官們的黑底法衣上,刺繡的紫色蔓草花紋閃現出滯重的光亮,由前胸爬向肩后,威嚴的黑色法官帽上也繡著紫色的線條。一眼望去,便感到這里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
稍稍平靜下來后,阿勛發現了正在右側的辯護律師席上凝視著自己的本多。
審判長問了姓名和年齡。自從被捕以來,阿勛早巳習慣于充滿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可從這樣高的法臺上,聽到象征著國家理性的聲音,聽到宛如從光輝明亮的天際遠遠傳來的雷聲一般的聲音,這還是第一次。
“是,我叫飯沼勛,20歲。”阿勛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