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子,你快到回春堂去請聶郎中。”程班主一邊說,一邊跪在地上,想將昌平公主抱起來。
“程班主,魏先生,這裡有我們,你們快去搬東西?!奔эw道。
“明遠,你們快去搬東西,千萬不要落下什麼東西?!背贪嘀鞯?。
“姬飛,你們把馬車趕到戲院前面的臺階下,大師兄,你們直接把東西搬到馬車上?!弊T爲仁道。
魏明遠大手一揮,程家班的人衝進了戲院的大門,還有十幾個附近店鋪的夥計也跟了進去。
南梓翔等人則將幾輛馬車趕到戲院門前的臺階下。
“程班主,先把夫人抱到鴻瑞齋躺下?!闭f話的是鴻儒齋的掌櫃洪仲夏,鴻瑞齋是經營字畫的,洪仲夏是今天的賓客之一。他的店鋪就在戲院的正對面。
姬飛抱起昌平公主,在衆人的幫助下隨洪掌櫃走進鴻瑞齋。
在鴻瑞齋的店堂裡面,二十幾個人圍在一個桌子周圍小聲嘀咕著什麼——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
人羣朝鴻瑞齋的大門前涌來,一部分人則站在戲院前的臺階下。
一場悲情大戲遠遠沒有結束,程家班的人正在往戲院外搬大木箱;昌平公主病倒了。
此時,無論是站在戲院外面的人,還是站在鴻瑞齋大門外的人,看熱鬧的僅僅是少數人,絕大部分人都出於悲天憫人的情懷。
在鴻瑞齋的後面有一個院子,洪掌櫃將程班主等人引進後院一間正房的東屋裡面,東屋裡面有一張大牀。
姬飛將昌平公主輕輕放在大牀上。
早有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子端著一個金邊碗,金邊碗裡面有半碗水,丫鬟的右手上拿著一個調羹。
程向南從丫鬟的手中接過碗和調羹,丫鬟從牀裡面拿起兩個大枕頭,示意梅子和紫蘭將昌平公主的頭托起來,然後將枕頭放在昌平公主的頭下面——這樣喂水,就不會嗆住了。
程向南餵了幾口水之後,昌平公主的牙齒慢慢鬆開,程向南又餵了幾口水。
這時候再看昌平公主的臉色,比先前好了許多。
大家看到昌平公主吞嚥的時候,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不一會,昌平公主慢慢睜開眼睛,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這是躺在什麼地方啊?”
“母親,這是洪掌櫃家的後院,剛纔,您暈倒了?!背滔蚰系难劬ρe面含著淚水。
“這——這怎麼可以,這樣,會連累人家的?!辈焦饔蒙硢〉穆曇舻馈?
“夫人,我和程班主是好朋友,他的親戚,也是我洪仲夏的親戚,夫人的身體要緊,其它都不重要?!焙檎茩櫟?。
“給洪掌櫃添麻煩了?!?
“聶郎中來了?!币粋€人大聲道。
聶郎中的年齡在七十歲左右,他兩鬢斑白,鬚眉如雪,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狀元樓的掌櫃鄧榮光,一個是通達皮草行的掌櫃紀子楓。曼子跟在三個人的後面,懷中抱著一個藤條箱。
洪掌櫃將一個圓凳子放到牀跟前。
聶郎中坐到凳子上,打開曼子手中的藤條箱,拿出一個脈枕,將昌平公主的右手放在脈枕上,最後將食指和中指放在昌平公主的右手腕上。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老郎中又翻了翻昌平公主的上眼皮,看了看昌平公主的舌頭,然後道:“夫人,您哪裡不舒服?。俊?
昌平公主朝自己的胸口指了指。
“夫人,您的心臟出了一點小問題——只是一點小問題,急火攻心,歲數大的人都這樣,經不得一些事情,只要夫人放寬心,這點小毛病,無妨的。”
“謝謝老人家。”
“老朽給您開一個方子,吃上幾劑藥,再靜養些時日就沒事了——關鍵是心要寬,沒有過不去的坎。”
“有勞老人家。爲仁,拿二十兩銀子給老人家?!?
爲仁走到老郎中的跟前,手還沒有伸進袖筒裡面,就被老郎中摁住了:“這個銀子,老朽是不會收的?!?
“這是爲什麼?”
“老朽看程家班的戲,程班主不曾收過我的錢,夫人是程班主的親戚,也是我聶廣厚的親戚,給親戚把脈,收錢,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今天,老朽本來是要喝喜酒,看戲的,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這真是人生無常,夫人是貴人,貴人自有天助,貴人自有天相。夫人千萬不能倒下,這一大家子人還要靠夫人撐著呢?!?
“謝謝老人家?!?
聶郎中不但給昌平公主看了身體上的病,還看了心病。短短幾句話就說到昌平公主的心裡去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能說出這麼掏心窩子的話,不由昌平公主不感動。
老郎中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夫人意欲何往???”老郎中應該是知道昌平公主失去了家園。譚宅和譚家大院被查封,夫人確實沒有地方可去了。
眼淚溢出了昌平公主的眼窩。
“仲夏,程家班也要走了,咱們——”聶先生道。
“聶先生,讓夫人好好休息,我派人跟您到回春堂去抓藥。”洪掌櫃打斷了聶先生的話。
昌平公主慢慢坐起身,洪家不是久留之地,是時候離開了。
洪掌櫃和聶老先生走進店堂裡,和先前坐在店鋪裡面的二十幾個人交頭接耳地低語了幾句之後返回到房中:“夫人,我馬上派人跟聶先生到回春堂去抓藥,夫人就是走,也要等藥抓回來再走?。 ?
“洪掌櫃,萍水相逢,能得洪掌櫃如此照應,非常感謝,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歇馬鎮去了。”
“夫人,歇馬鎮的宅子也被官府查封了,你們回歇馬鎮,不如先在此地先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再說——夫人的身體是不宜在路上顛簸的。”
“洪掌櫃有所不知,府中有老太爺和老太太,不知道兩位老人家現在怎麼樣了。他們的年歲都大了,要不然,我們這次到應天府來也不會把他們留在歇馬鎮?!?
“原來是這麼回事。夫人多保重纔是?。 ?
譚爲仁和程向南攙扶著昌平公主走出房間,這時候,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氣喘吁吁地迎面跑來,他將幾張紙遞到洪掌櫃的手上。
洪掌櫃走到程班主的跟前:“程班主,您這一走,我們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剛纔大夥兒在一起議了議,決定每家出二百兩銀子,四十三家,一共是八千六百兩,這是銀票?!焙檎茩櫼贿呎f,一邊將幾張銀票塞到程班主的手上。
“這——這不行。我程五洲怎麼能要大家的銀子呢?再說,我們程家班靠手藝吃飯,不管到哪裡,不會餓肚皮的。洪掌櫃,您替我感謝大傢伙,我程五洲能結交你們這樣的朋友,三生有幸,此生足矣?!?
“程班主,您和譚家的事情,我洪仲夏多少知道一些,現在,譚家遭了大難,譚老爺身陷囹圄,留下這一大家子人,以後的日子一定很難熬,這點銀子也只能應一點急?!?
“這點銀子,您一定得收下,這是夫子廟四十三家店鋪——四十三個掌櫃湊的銀子,大家在一起也處了不短的時間,您應該瞭解他們的脾氣,潑出來的水是收不回去的。”
“以後,只要遇到什麼難事,只要看得起我們,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定照顧你們周全,衆人添柴火焰高嗎!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這是大傢伙的意思?!?
“不瞞程班主,我們這樣做也是有些私心的,我們還希望程家班能回來,程家班的戲,我們還沒有看夠呢?而且,我洪仲夏相信,你們程家班一定會回來。吉人自有天相,人生的沉浮在所難免?!?
“是啊!程班主一定要收下。”紀子楓道。
“務必請程班主收下。”鄧榮光道。
“程班主,夫人,這位是狀元樓的掌櫃鄧榮光,這位是通達皮草行的紀子楓。湊銀子的事情是他們倆想出來的。”洪掌櫃道。
“謝謝幾位掌櫃。”昌平公主道。
程班主還想再說什麼,被洪仲夏嗆住了:“程班主,您要是再推辭,我們可要生氣了?!焙檎茩櫼贿呎f,一邊將銀票塞進了程班主的懷中。
程班主遲疑片刻,然後道:“南兒,你過來。好好給三位伯伯磕三個頭。”
“等一下,”昌平公主道,“爲仁,堯箐,婉婉,你們也給幾位伯伯磕三個頭?!?
洪掌櫃退後幾步,這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公子、小姐是什麼身份啊!我們不過是一個粗陋低微的商人?!?
“幾位掌櫃,你們就受了這個禮吧!這個頭,他們不是磕給你一個人的,是磕給所有掌櫃的。”昌平公主道。
程向南、譚爲仁、堯箐和婉婉走到洪掌櫃、聶郎中、紀掌櫃和鄧掌櫃的跟前,齊刷刷地跪下,非常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從洪掌櫃剛纔的話裡面不難看出:他和四十三家店鋪的掌櫃都知道昌平公主的身份,上一次,幾個小混混和提督大人到秦淮戲院來找麻煩的時候,曹錕曾經亮明過譚爲琛的身份,當時,就有很多人圍觀。
從程班主和衆掌櫃之間的關係來看,他們應該知道程家班和譚家的關係,所以,所有人都應該知道昌平公主的事情,知道昌平公主的事情,就一定知道譚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