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接著道:“歐陽愛卿是怎麼想的呢?”
“回皇上的話,譚國凱的案子是小事,朝廷的隱患不是翟中廷一個人,翟中廷之所以能興風作浪,靠的是在朝中的朋黨。微臣之所以冒死進京,心裡想的是朝廷和皇上。”
“愛卿說到了朕心中所慮。”
“皇上,在朝堂上,翟中廷是不會交出朋黨來的。但躲在他後面的人一定會對翟中廷下手。”
“在朝堂上,皇上只需引而不發,震懾一下翟中廷的同黨即可。”
“朕明白愛卿的意思了。”
“皇上,歐陽若愚身邊有幾個可用之才,微臣想把他們派到宗人府去做獄卒,隨侍在翟中廷的身邊。皇上把翟中廷關進宗人府,那些人就坐不住了。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
“一旦有人向翟中廷下手——殺人滅口的時候,逮他們個正著,然後順藤摸瓜,把隱藏在他們後面的人一網打盡。朝堂是皇上的朝堂,豈容那些魑魅魍魎肆意橫行。關鍵是大理寺一定要有可靠的人才行。”
“這——歐陽大人不用擔心。宗人府的獄丞滿世勳很可靠。”聶大學士道。
“皇上,若愚需要太傅大人的協助。”
“行,朕寫一道手諭,太傅和歐陽御史可方便行事。”
“老朽一定不負聖上所望。”聶太傅道。
“歐陽若愚一定竭盡全力。不過——”
“歐陽御史,有話請講,不必避諱什麼。”
“聖上,派人到宗人府的事情,宜早不宜遲。”
“你的人現在何處?”
“在得勝門客棧。”
“行,朕現在就擬旨。”皇上從茶幾上拿起一個黃顏色的摺子,打開來,“來人啊!”
一個太監出現在門口。
“把藺侍衛叫過來。”
不一會,一個帶刀侍衛出現在門口。
“藺侍衛,你帶幾個人隨歐陽大人走一趟。”
“藺也歷明白。”
不一會,皇上寫好聖旨,然後將聖旨遞到歐陽若愚的手上:“歐陽御史,你現在就去安排,安排好了,即刻上朝。”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歐陽若愚將皇上的手諭放進衣袖之中,給皇上行了一個大禮之後,退出偏殿,藺侍衛和幾個侍衛緊隨其後。
歐陽若愚和藺侍衛離開後不久,太子殿下疾步朱高熾走進偏殿:“父皇,兒臣把翟中廷帶來了。”
“來人啊!”皇上道。
一個太監站在偏殿的門口。
“招呼衆愛卿進殿。”
不一會,大殿外傳來三聲鞭響:“啪——啪——啪。”
在聶大學士的記憶裡,一個早上,皇上臨朝兩次,這還是第一次,也是大明開國以來的第一次。
待所有人都站好以後,皇上走出偏殿,走到衆大臣跟前,然後轉身走上高臺,坐在龍椅上。
衆大臣同時跪下,雙手扶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愛卿平身。”
“謝皇上。”
衆大臣面君而立,個個紋絲不動。
秦乾庭、楚夢熊、莫不言頭低的比平時低,腰彎的比往日厲害。以前,他們的脖頸子比一般人都要硬一些、直一些,儀表比一般人都要威嚴一些。
他們像是在等待著什麼,臉上、眼睛裡面,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寫著惶恐不安、忐忑不定的情緒。
莫不言和趙明道的頭還有點顫抖。
皇上端坐在龍椅之上,面無表情地掃視著羣臣——但眼神在秦乾庭、楚夢熊、莫不言、趙明道等人的身上停留的時間更多一些。
麼不言和趙明道的頭點的更厲害了。
侯公公走到高臺之上,甩了一下拂塵:“把翟中廷帶上來。”
所有的大臣都扭頭朝殿門口張望。
秦乾庭扭頭看翟中廷的時候,用衣袖在額頭上擦了幾下。
兩個侍衛將翟中廷押進大殿——準確地說,翟中廷是被兩個侍衛架進大殿的。
翟中廷頭上的帽子已經沒有了,黑白相間的頭髮已經完全散開,髮梢耷拉在木枷的邊沿上,一些頭髮遮擋住了部分臉頰。
翟中廷的兩隻手被牢牢地鎖在木枷前面左右兩邊的孔洞之中。
錦緞袍子的下襬上沾了很多土灰。大概是腰帶鬆了,褲子直往下墜,右腿的後褲邊被踩在鞋跟下面。
翟中廷跪在高臺下,用略帶點哽咽的聲音道:“老朽翟中廷給皇上請安,恭祝皇上龍體安康。”
“翟中廷,你擡起頭來。”皇上低聲道。
“回皇上的話,老朽不敢。”
“朕叫你擡起頭來,你就擡起頭來。”
翟中廷慢慢擡起頭來,轉眼之間,翟中廷突然淚如泉涌:“我主萬歲,自從老朽離開皇上之後,靡日不思念,無日不牽掛,今日,老朽得見聖顏,不勝歡喜。”翟中廷很會演戲啊!
“翟中廷,你到京城已有多日,爲什麼不來看朕呢?”
“回皇上的話,聖上日理萬機,老朽不敢打擾皇上。”
“朕再忙也沒有你忙啊!你一會兒往這個官員家裡跑,一會兒又往那個官員家裡跑,真是太辛苦了。”
翟中廷無言以對。
“翟中廷,你知道朕爲什麼把你請到這裡來嗎?”
“回皇上的話,一定是老朽做錯了什麼事情,請皇上明示。”
“老朽如今已經是老邁昏聵、將死之人,還能聆聽聖上的教誨,老朽不勝感激涕零。”翟中廷到底是在皇上身邊混了很多年的人,他開始跟皇上打悲情牌。
“翟中廷,十三年前,溫兆倫溫大學士的案子,你想不想跟朕說點什麼呀?”
“回皇上的話,溫大學士的案子,聖上不是交給歐陽大人偵辦的嗎?莫不是歐陽大人已經有了頭緒?”翟中廷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瞥站在旁邊的秦乾庭、楚夢熊、莫不言和趙明道。
皇上朝侯公公點了一下頭。
侯公公走下高臺,走到翟中廷的跟前,彎著腰,從衣袖裡面拿出飛鏢,遞到翟中廷的面前。
“翟中廷,這個東西,你應該認識吧!”皇上道。
“回皇上的話,”翟中廷愣了一下——他應該是認識侯公公手中的飛鏢的,“老朽不知聖上何意,恭請聖上明示。”
“你的身邊是不是有一個叫高天黎的心腹啊!”
“回皇上的話,高天黎是老朽的家丁。”家丁是看家護院的,心腹則可以做很多不爲人知的隱秘之事。
“家丁?他恐怕還是一個殺手吧!”皇上冷笑道。
“回皇上的話,老朽在皇上身邊呆了很多年,皇上是瞭解翟中廷的,翟中廷一心向善,最見不得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老朽的身邊是容不下殺手的。”
“這個飛鏢就是兇手刺殺崔大學士留在現場的兇器,高天黎用的就是這種飛鏢——這是一隻毒鏢。”
“回皇上的話,聖上千萬不能聽信小人讒言,小人用這些捕風捉影的話來矇蔽聖上,難道皇上就是應爲這些捕風捉影的話纔對翟中廷興師問罪的嗎?”
“朕再問你,江洋大盜黑鷹究竟是怎麼回事情?”
“黑鷹?”翟中廷轉了幾下眼珠子,然後道:“回皇上的話,江洋大盜黑鷹不是早就被砍頭了嗎?”
“翟中廷,朕果然看錯了人,如果你現在跟朕說實話,朕也許會念你伺候朕多年,又年已古稀,從輕發落你,沒有想到你竟然在朕的面前巧言令色,愚弄朕。”
“皇上息怒,翟中廷不是有意冒犯聖上,老朽說的句句是實話。”
“皇上千萬不要被小人的虛言妄語所左右,皇上就是要定老朽的罪,也要讓老朽心服口服纔是啊!”翟中廷話沒有說完,眼淚便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掉。
“十三年前,你用一個死囚頂替黑鷹,然後把黑鷹深藏在你的府中。你的身邊,除了黑鷹,還有——”
“聖上,翟中廷的身邊還有笑面虎、高天黎等武林高手。”聶大學士道。
“你豢養這些人,目的是讓他們爲你剷除異己,溫大學士就是你派高天歌殺害的。太傅,還有一個人是——”
“聖上,和高天歌一起殺害崔大學士的還有黑鷹。”聶大學士道。
翟中廷將木枷放在地上:“皇上,這——這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老朽。老朽死不足惜,可皇上千萬不能揹負濫殺無辜、屠戮忠良的名聲啊!”
“笑話,你也算忠良之人?翟中廷,從走進大殿到現在,你沒有跟朕說一句實話。不見棺材不掉淚,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朕現在就讓你見一個人,看你還有什麼話說。侯公公,把人帶上來。”
“把人帶上來!”侯公公大聲道。
西偏殿的門被打開,兩個侍衛將黑鷹領到翟中廷身邊。
翟中廷已經用眼睛的餘光瞥到了黑鷹,在看到黑鷹的一瞬間,翟中廷突然面如土灰,額頭和鼻翼兩邊頓時冒出了很多細密的汗珠,並且頻繁眨眼睛。
“翟中廷,你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
翟中廷迅速轉了幾下眼珠:“回皇上的話,”翟中廷慢慢擡起頭來,仔細端詳起黑鷹,“回皇上的話,這個人,老朽不認識。”
翟中廷的反應還是很快的,他還想再做垂死的掙扎。
狗急跳牆、困獸猶鬥,人何嘗不是這樣呢?黑鷹的突然出現,翟中廷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之前,所有的疑惑,現在終於有了比較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