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勁叫住了賀千妍——確切而言,是叫住了她身邊的丫鬟。
他把有點兒燙手的藥碗交給了綠袖,關(guān)照她給她家老爺送去,然後就轉(zhuǎn)身收拾藥渣去了。
被硬塞了一碗藥的綠袖一時緩不過勁兒來,直到手指頭覺得燙了,她才驀地回過神來,急急將藥碗擱在了一隻木盤上。她扭頭看了看她家小姐,在目睹其篤定的一頷首後,終於一聲不吭地端著盤子走出了伙房。
這一下,並不寬敞的屋子就只剩下賀千妍與蕭勁二人了。腳傷尚未痊癒的女子盯著男子忙碌的背影瞧了一會兒,回身一瘸一拐地要往外走。
“你幹什麼呢?”豈料纔剛邁出第三步,身後就傳來了男子不鹹不淡的問話。
賀千妍回過頭去:“你又沒話要跟我說,我留在這裡做什麼?”
她倒不指責(zé)他到處找她可見了面之後卻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蕭勁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別動。我很快就收拾完了。”語畢,他用涼水衝了衝仍有些燙的藥罐,隨後直接把從裡頭取出來的藥渣給倒在了屋外的牆角里。
“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沒事的話,我就走了。”目視男子自顧自地走出去又走進來,賀千妍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走,我扶你。”可蕭勁卻剛好收了尾,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徑自用抹布擦了擦手,走到她身旁就要伸手來扶。
賀千妍下意識地避了避,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地瞅了瞅他的手。
她還嫌他的手髒?
蕭勁頓了頓手頭的動作,瞥了瞥那塊確實不太乾淨(jìng)的抹布。
得。
他二話不說就回身去洗了手,特地尋了塊看起來比較新的白布擦乾了手,這才理直氣壯地回到了女子的身側(cè)。
賀千妍略微抽了抽眉角。
她又不是在嫌棄這個……
一念乍起,賀千妍卻在頃刻間愣了一愣。
那麼她幹嗎要避開呢?因爲男女授受不親?不會的,本來她就做好了要跟他“私相授受”的打算,又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呢?
女子心下疑惑之際,蕭勁已經(jīng)自說自話地扶著她往外走了。
賀千妍想不透自個兒這究竟是怎麼了,便只好由他去了。但是,走著走著,她就發(fā)現(xiàn),對方好像真的沒有話要跟她講。
她很想再度啓脣追問,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沒完沒了了些?
所幸就在她有點好奇又有點猶豫的時候,蕭勁總算是張嘴出聲了。
“你們上哪兒去了?”
可誰料他一開口竟然問了這事,讓賀千妍愣怔之餘莫名惱了起來。
“我到哪裡去,與蕭公子有何干系?”
蕭勁抿了抿脣。
“我聽綠袖說,你有個青梅竹馬。”
此言一出,賀千妍是徹頭徹尾地怔住了。
他怎麼會知道?不,綠袖這丫頭,什麼時候跟蕭勁混得這麼熟了?居然把她的私事都說給他聽?要知道,儘管這兩個人皆是性子開朗,故而前世裡確實很快就互相熟悉了,但這輩子,他們才認識了短短幾天啊!
“你問這個作何?”心裡雖是驚疑不定,賀千妍面上卻也只得故作鎮(zhèn)定,面無表情地出言反問。
“哦,沒什麼,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我也有個青梅竹馬。”蕭勁神色淡淡地目視前方,看都不看女子一眼,“小時候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蕭哥哥長、蕭哥哥短的,結(jié)果三年不見,連我叫什麼都給忘了。”
賀千妍聽得一愣一愣的:所以說,他這是在……跟她聊天?可是,這跟他今日略顯古怪的表現(xiàn),又有什麼關(guān)係?
一時間鬧不懂男子這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女子禁不住斂著細眉,凝眸於他的側(cè)臉。
須臾,蕭勁像是察覺到了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進而不緊不慢地側(cè)過腦袋,與她四目相接。
“所以我跟你說啊,這青梅竹馬什麼的,最靠不住了。”
煞有其事的口吻跟神情,讓賀千妍不由自主地呆了呆——隨後立馬就臉色一沉。
他這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影射李慕則?
誠然,在女子看來,對方根本就不瞭解李慕則——甚至都還不認得他——如何有資格在這裡胡說八道、以偏概全?
“蕭公子許是遇人不淑,但這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你那位青梅竹馬一樣。”何況你這人成天嬉皮笑臉的,整個一不靠譜,人家忘了你,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後半句話,賀千妍算是留了口德,沒有直言不諱,不過,她那面無漣漪下所隱藏的丁點輕蔑,還是被男子給逮了個正著。
“我那青梅竹馬也是個男的。”
他冷不丁一本正經(jīng)地作出補充,令賀千妍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這有關(guān)係嗎?不對,如果是的男子的話……
“那不是應(yīng)該稱作‘總角之交’麼?”賀千妍眸中的鄙夷之色瞬間多了三分,好像是在鄙視蕭勁書讀得太少。
“說‘青梅竹馬’才能引起你的重視。”奈何男子聞言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還老神在在地胡亂扯了一句。
賀千妍忽然不想跟他說話了。
這傢伙的腦袋裡,大概是裝著一桶漿糊吧?所以才能動輒在那兒胡亂搗著。
說起來,關(guān)於這一點,她不是在上輩子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麼?只不過待她重活一世後,對方胡吹海扯的功力顯然是精進了不少。
思及此,她真就板著臉閉上了嘴。可偏偏對方不願就此放過,沒多久就冷不防來了句“以後沒事兒別去找那什麼青梅竹馬”。
他話音未落,頓覺荒謬至極的女子反而嗤笑出聲。
“你是我什麼人?我去見誰還需經(jīng)過你的同意?”
“我不是你什麼人,只不過你一走,你的丫鬟就要跟著走,你們倆都走了,我就找不到人給你爹送藥了。”
賀千妍聽得直想嘔出一口血。
“府裡那麼多人,哦不,是那麼多丫鬟,你找哪個不行?”
“可是她們都沒有你和綠袖長得好看。”
如果此刻沒有被蕭勁這傢伙扶著走的話,賀千妍大概都要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了。她真想剖開他的腦殼,看一看裡頭究竟都塞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使得他每每同她說話的時候,都能叫她生出一種憋著口血吐不出來的感覺。
可惜,她不能這麼做,只能睜圓了那雙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然後,就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自個兒一瘸一拐地往閨房去了。
大概是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得罪了對方,蕭勁並未糾纏不休地追上前去,而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原地,目送女子隻身一人漸行漸遠。
打這天起,賀千妍就覺著自個兒的身邊多出了一個煩人的傢伙。每天,蕭勁除了外出採買藥草以及去伙房煎藥,就是在她跟前晃悠,惹得她幾次想要發(fā)作,卻又不能就這麼把人趕走。
雖說他這樣做,似乎是遂了她“引蛇出洞”的願,但也真是過猶不及了些。哪怕他並不常走近了同她說話,她也還是覺得,這個人就是閒得慌——故意的。
是日,在屋裡遠遠看著蕭勁又以什麼名義攔住了綠袖的去路,隨後跟她兩人漸漸地相談甚歡,賀千妍禁不住把臉一拉,朗聲呼喚了她的侍女。
自家小姐有令,綠袖自然是忙不迭中斷了與男子的閒聊,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了女子的身前。
“你什麼時候和蕭公子如此稔熟了?”可她無法未卜先知,自己旋即迎來的,會是自家小姐前幾天忘記問她的話。
“沒,沒有很熟啊?”綠袖一臉無辜地眨巴著眼睛,這模樣,竟讓人瞧不出分毫裝傻充愣的意味。
賀千妍知道,綠袖不是個會在主子跟前撒謊的丫頭,想來是當真沒有察覺到自個兒跟蕭勁的熟絡(luò)。
“那怎麼連慕則哥哥的事,你都告訴他了?”不過,認識到?jīng)]認識到是一回事,說了不該說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被找來算秋後賬的少女一下子還反應(yīng)不過來,盯著自家小姐的臉愣了好半天,她才猝然記起了多日前的一幕,“哦!是那天!”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亮起的一雙眸子卻很快便因女子紋絲不動的注目而黯淡下去,“我……我就是打聽到了李公子家的消息,一時高興,剛巧碰見了蕭公子,就、就隨口提了兩句……他……他怎麼就記著了呀……”
少女越說越小聲,連帶著腦瓜也埋低了些。毫無疑問,她是認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多了嘴的錯誤了。
賀千妍微沉著臉看她。
“小、小姐……我不是有意的,你……你別生氣好不好……”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賀千妍的袖子,口中期期艾艾地求道。
賀千妍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是以只紋絲不動地盯著她的眼睛瞧了一會兒,便微皺著眉嘆了口氣。
“你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擡手輕輕點了點少女的額頭,女子口中頗顯無奈地嗔怪著。
“蕭公子也不是壞人嘛……雖然那天沒有照顧好小姐……”依舊記著某一茬的少女撅了撅嘴嘟囔了兩句,就倏爾神色一改,目光炯炯地凝視著自家主子的臉龐,“再說了,小姐你不是也挺信任他,才把替老爺採藥、配藥、煎藥的事,全都交給他一個人做的嘛。”
綠袖話剛說完,賀千妍就驀地一愣。
自己之前……怎麼沒意識到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