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勁不得不承認,話剛說完就被打臉什麼的,這滋味不能再酸爽。
是的,誠如賀千妍所言,她的運氣很好——好得竟讓他無言以對。
因爲,當他不解地聽完女子得意洋洋的一句話,然後滿心狐疑地順著她的視線向東望去,居然當即就被驚得睜大了眼睛、捋直了身子。
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正拉著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要不要這樣對他……
無語歸無語,有輛順風車好搭,總比賀千妍在這兒跟他犟著強——畢竟,儘快處理她的傷勢,纔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這麼想著,蕭勁立馬就平復了犯抽的嘴角,速速邁開雙腿,腳底生風地跑到了過路人的跟前。
賀千妍看著他在車伕眼前站了有一會兒,大約是在請求幫助,隨後就瞧見他回頭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位,很快便向著對方行了個抱拳禮。
“人家答應載我們一程了?”目視男子沒多久就滿臉輕鬆地跑了回來,因腳傷而不便走動的女子便迎著他的笑臉問道。
“那是——我蕭勁出馬,哪兒有辦不成的事兒?”孰料男子竟當著她的面誇誇其談起來,讓她直想張開小嘴啞然失笑。
不過等一等,他跟她很熟嗎?怎麼也好意思當著一個才認識一天的女子的面,如此得意忘形?
話雖如此,鑑於上一世與這傢伙大抵算是熟識,賀千妍也沒覺得有多不協調,這就輕笑著瞥了他一眼,不以爲然地看向了漸行漸進的車輦。
首先映入其眼簾的,自然是坐在車外的車伕。他約莫二十出頭,劍眉星目又面無表情的,竟是叫人生出一種不敢怠慢的感覺。賀千妍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略作頷首,隨後,她才隔著一層簾子,對著車裡的人略施薄禮,說了幾句客套、感謝的話。
“姑娘上車吧?!笨上Ψ剿坪踅z毫沒有要跟她寒暄的意思,是以,車廂裡只飄出了一男子不冷不熱的五個字,當即就令賀千妍擡眼去看。
也是,別人能出手相助,許她和蕭勁兩個陌生人搭車,已經是相當厚道了,而她,也已盡了賓客之誼,就莫要再擾人清淨了。
思及此,賀千妍在蕭勁的攙扶下,神色淡淡地跨上了馬車,卻在落座的一剎那,意外目睹了一張美如冠玉的容顏。
適才就隱隱覺得,那駕車之人非池中之物,如今再看這坐在車裡的主子……
無意識地盯著其俊美的面容端量了片刻,賀千妍才若有所思地挪開了目光。
莫非,是遇上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嗎……
心下暗暗揣摩著,後來上車的蕭勁業已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對面。周遭的氣氛好像突然就隨著他的到來而變得活絡起來,賀千妍看著他笑容可掬地衝男子道了謝,也不管對方搭理不搭理他,就徑自將視線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讓我看看你的腳?!?
“駕——”
車外的小哥揚鞭策馬之際,女子的耳邊已然先一步傳來了蕭勁旁若無人的要求。
賀千妍傻了眼。
哪兒有人在外頭這般直截了當地……讓、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把三寸金蓮亮給自個兒看的?!
瞠目結舌地瞪視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蕭某人,賀千妍遽然記起了另一人的存在,故而不由自主地朝著身側人看去。
雖說人家車主人壓根就在閉目養神,神色分毫不爲所動,但這蕭勁也太粗枝大葉了點吧?!
驀地將眸光重新投入男子的眼中,女子卻驚睹了他等得不耐煩繼而躬身去脫她鞋子的景象。
賀千妍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男女授受不親!”她急得驚聲斥責了一句,同時猝不及防把自個兒的腳給往後縮了一縮。
“你是要授受不親還是要你這隻腳?”豈料蕭勁聞言非但沒有自知理虧,反倒理直氣壯地仰起頭來,似戲謔更似正經地反問於她,“我告訴你,腳崴了,可大可小,你就這麼放著它不管,回頭走不了路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哪……哪有這麼嚴重?”賀千妍被他正兒八經的口氣唬得怔了一怔,卻旋即回過神來,腳丫子繼續往回縮。
“怎麼沒這麼嚴重?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沒聽過‘小洞不補,大洞吃苦’嗎?我跟你說啊,我可是見過有人扭了腳不在意結果一輩子都得拄著柺杖走路的。你是打算跟那人一樣,再多一條腿嗎?”可誰料蕭勁就跟吃了連還珠似的,篤篤篤地說個沒停,還字字都戳她心窩。
是了,言之鑿鑿的一席話,直把賀千妍說得一愣一愣的,只緣在她的記憶裡,貌似從來都未曾見過如此……咄咄逼人的蕭勁?
說實話,她並不認爲,用這個詞來形容此刻的蕭勁,是合適的??墒牵粫r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詞眼,來描述這個似乎有點不高興而顯得莫名頂真的男子。
不知不覺間分了神的女子,下一刻就被某人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她的小腿肚。
“你!”猝然還魂的賀千妍禁不住紅了臉,剛想雙目圓睜著發作,就因一不小心瞥見邊上的那個陌生人而被迫偃旗息鼓了。
罷!她……她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女子憋著口氣緩不過來的同時,被當成是條小狗的男子則已脫去了她的繡花鞋,凝神揉捏著她業已微微腫脹的腳踝。
他就知道扭得不輕!
心緒驟然浮動,蕭勁手上的動作卻是愈發輕柔了。但饒是如此,賀千妍還是忍不住疼得喊出了聲。
短促的驚呼落下,她就目視蹲身爲其檢查傷勢的男子擡頭來看——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問她:現在知道痛了?
賀千妍抿脣不作聲。
所幸蕭勁並沒有要她難堪的意思,沒多久就一聲不吭地替她穿上了鞋,起身坐回到了她的面前。
“回頭上藥。”
他簡潔明瞭地關照著,難得換來了女子從善如流的沉默。
至此,無論是認識的還是不相識的,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馬車就這樣不徐不疾地載著幾人回到了皇城裡,車主人並未好心到將賀千妍與蕭勁送回賀府,而後者也很識時務地在半道上主動下了車,再次表示謝意後,兩人才目送這素未謀面的路人漸行漸遠。
待到車馬走得幾乎沒影了,被蕭勁牢牢攙著的賀千妍才冷不丁掙開了他的雙手。
蕭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片刻後,沒等她張嘴說點什麼,他就冷不防將手裡的藥草遞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我去借馬車,你在這兒等著?!?
“不用了,路不遠,我走回去就好?!?
蕭勁瞬間睜圓了眼珠子。
“你逗我呢吧?都這個樣子了,還‘走回去’?這隻腳你是不想要了對吧?”
他挑著眉毛低頭瞅了瞅賀千妍受傷的右腳,臉上又出現了那常有的誇張表情。
可惜,賀千妍並不這麼認爲——雖然崴到的傷處還挺疼的,但她總覺得,蕭勁有些小題大做了。
“我沒帶銀子?!笔且?,下定決心的她索性擡高了下巴目視前方,話鋒一轉。
眼瞅著她堂堂一個千金大小姐居然若無其事地耍起了無賴,素來以笑臉示人的蕭勁也不禁氣結。
“我帶了!”
“這份車馬錢,我不會還你的。”
“從我的診金里扣,成了吧?!”
男子“咬牙切齒”地說罷,就賭氣似的別過頭去,徑自尋找馬車去了。
以餘光瞥見了他似是憤然離去的身影,賀千妍驀地眸光流轉。她望著他快步走遠的背影,忽然就忍不住勾了勾脣角。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蕭勁駕著輛馬車回來了。他伸手示意女子將手中藥草交還與他,然後手腳麻利地把它們放進車裡,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上了車。
馬車緩緩駛離原地,賀千妍看著那十餘株被安放在對面座位上的藥草,心情沒來由地舒暢了些許。
不過,如此寧靜的心緒,也只持續到了賀府的大院裡。纔剛被男子扶著跨進自家大門,她就目睹丫鬟綠袖心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嘴裡還急急喊著“小姐小姐!你可回來了!”。
“怎麼了?”賀千妍見狀自是停下了腳步,卻也未嘗再掙脫某人的手。
倒是風風火火迎面而來的綠袖總算是留意到了自家小姐的異樣,進而猛地頓住了步子,上前一把從蕭勁手裡“奪過”了她家主子。
“小姐!你怎麼了?!怎麼纔出去了一趟,就……就變成這樣了呀!”
說得好像她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眼見少女一邊大呼小叫著,一邊還怒目圓睜地瞪向了與自己同行的蕭勁,賀千妍不免替他覺著委屈了。
毋庸置疑,綠袖這丫頭,是把罪責都歸到蕭勁頭上去了。
賀千妍暗自失笑,也不去看那想來業已深覺無辜的男子,只管不緊不慢地對著綠袖說:“我沒事,就是半路上扭了一下而已。你先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少女這纔回過神來,沒好氣地瞪了蕭勁一眼,轉而皺著眉頭注目於自家主子。
“二夫人……”話才起頭,她就像是突然記起什麼似的,一下子壓低了自個兒的嗓音,“二夫人一大早就遣人到處尋小姐呢!好像……好像是跟表小姐有關。”
話音未落,賀千妍業已從容不迫地揚起了嘴角。
她就知道,那個孫芙柔不會善罷甘休——果然,是搬出了自己那親愛的姨母,要那人替自己做主。
只可惜,那位終究不夠聰明的孫家小姐貌似並不清楚,她賀千妍從來就不怕賀家這個所謂的繼室。
思及此,女子禁不住莞爾輕笑。
“你去轉告姨娘,說我一早上山替爹爹採藥,不慎摔了一跤,不便去她的院子給她請安,望她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