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千妍覺得, 她真是越來越依賴蕭勁了。
這種感覺,讓人心暖,又叫人心酸。
可她又能如何呢?在她如今走的這條復(fù)仇之路上, 他幾乎已經(jīng)成了她唯一的溫暖, 她捨不得將他推開。
這麼一想, 她其實還是個挺自私的人。
是日, 賀千妍坐在屋中, 侍女們爲(wèi)她端來了飯菜,期間,有兩個人忍不住朝鶴立雞羣的蕭勁多看了幾眼。待到她們辦完了差事離開後, 賀千妍自是藉此指出了蕭勁男扮女裝的危險性,奈何對方只神色淡淡地拋出一句“那是她們嫉妒我長得好看”, 就兀自跟尊大佛似的杵在那兒了。
賀千妍無言, 可一想到, 前兩日連忱白見了他這模樣也是點頭同意的,她似乎也沒必要再多作糾結(jié)了。
日子就這樣看似平靜地過去, 七日後,烏濛的二皇子那兒秘密傳了話來,話裡只有五個字:可以動手了。
收到密信的連忱白命人去請賀千妍過來,可手下的侍從卻難得沒有即刻領(lǐng)命離開。他看著自家主子坐在椅子上不住咳嗽的模樣,禁不住皺起眉頭遲疑起來。
“怎麼還不去?”
直到面色蒼白的男子擡起頭來看他, 他才鼓足勇氣張開了嘴。
“主子, 您要不要找個大夫看一看?”
沒錯, 他家主子這都病了兩天了, 臉色越發(fā)差, 精神越發(fā)糟,可偏偏而今正在大計將行的節(jié)骨眼上, 主子生怕耽誤了大事,所以愣是忍著沒吭聲。但是,這樣怎麼成啊!主子的身體本就不濟,再這麼硬撐下去,萬一……
“不必了,去請公主過來。”
還沒敢去想那些糟糕的後果,年輕的侍從就聽到了連忱白堅持己見的命令。他深知主子脾性,張了張嘴,還是愁眉不展地告退了。
不過,他與他的主子都不會想到,這人才走了沒多久,後者就冷不防眼前一黑,倒在了硬邦邦的桌子上。
是以,待到賀千妍在蕭勁的陪同下來到議事之所時,第一眼竟意外目睹了一個不省人事的連忱白。
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兩人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蕭勁更是忙不迭蹲下身來替他號了脈,並不自覺地斂起了雙眉。
“他怎麼了?”
“舊病復(fù)發(fā)。”
一男一女趕忙一背一扶著把人搬到了他的臥房裡,待連忱白躺下之後,才喚來他的親信,囑咐其爲(wèi)他買藥、煎藥。前腳才走的侍從自責(zé)不已,愧疚之餘更是道出了連忱白忍耐已久的事實。
賀千妍皺了眉。
毋庸置疑,他是怕誤了正事,這纔不透露其身體不適的消息。
怪不得,怪不得這兩天都沒怎麼見著他,想來是他刻意躲開,避免被她和蕭勁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吧。
思及此,女子自是覺著有些對不住。可蕭勁完全不是這麼想的,身爲(wèi)一個醫(yī)者,他認爲(wèi)身體就是革命的本錢,沒了一副康健的軀體,還談何復(fù)仇?談何大業(yè)?
哼,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這麼任性。
當(dāng)然,蕭勁最在意的,不是連忱白“自作孽、不可活”的這份心思,而是自己去年分明已經(jīng)把他的身子調(diào)理得不錯了,怎麼一轉(zhuǎn)眼又病來如山倒了?
“恐怕他還在服藥吧……”當(dāng)他將此番疑惑吐露後,得來的是女子這樣的回答。
“服藥?”
“自傷的藥。”
蕭勁不免愣了愣。
自損之藥?他居然沒診出來?!
對黃岐之術(shù)的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蕭勁難免有些沮喪。
“你也別覺著奇怪,你想啊,他連皇上都必須得騙過去,又豈能輕易讓你看出什麼端倪來?”
那他還讓自己替他看診……喂,這連忱白就是故意的吧?認定他蕭勁必將一無所獲,才順?biāo)浦鄣爻辛怂那椋媒鍣C接近賀千妍。
一時間只覺又懊惱又憤恨,身爲(wèi)醫(yī)者的蕭勁卻仍是盡心盡力履行著一個大夫的責(zé)任。
豈料他都這般高姿態(tài)了,親自守在病人身邊的女子卻還關(guān)照他說:“你去看看那藥煎得怎麼樣吧。我瞧著,他那隨從未必幹得好這種精細的活。”
“幹不好,那不會讓丫鬟幹嘛!”他就是不想讓他倆獨處一室。
“閒郡王是什麼人?他的手下,敢隨便把煎藥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一個丫鬟嗎?”
“我……”憑什麼他要去替這傢伙看火啊?!
“別‘我我我’了,你替我爹看病那會兒,不是一直親力親爲(wèi)的嗎?你是大夫,對病人要一視同仁。”
“這能一視同仁嗎?那是你爹啊!他算哪根蔥?!”反正他就是不願去。
賀千妍癟了癟嘴,又好整以暇地收拾了面部表情,認認真真地注視蕭勁被擠弄了的眉眼。
“快去。”
“……”
最後,氣歪了鼻子的男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不過沒多久,他就又回來了,說是由他守著連忱白,讓賀千妍回房歇息。
“我不累,他既然命人來找我,定是有什麼要緊的消息要告訴我,我就在這兒等著,等他醒過來再走。”
蕭勁又上火了,可對方說得合情合理、理直氣壯,他也奈何不了她。因此,他氣得直朝連忱白乾瞪眼,卻也只好一屁股坐了下來,陪著賀千妍等。豈料他還沒把椅子坐熱呢,女子就好意提議,說他頂著個女子妝容不容易,還是回自己屋卸了妝待著比較舒服。
不可否認,賀千妍說的是事實,他也相信,她是真的出於關(guān)心才如此建議。可是,要他放任她跟這傢伙同在一張牀上……啊呸呸呸,總之,他做不到啊!
可惜,蕭勁似乎忘記了,他固執(zhí),某人比他還要固執(zhí)。最終,他還是拗不過苦口婆心的女子——考慮到反正連忱白病得也不是特別重,估摸著只要他施以鍼灸,不出半個時辰人就會醒來,因此,他便狠狠地在病人腦袋上紮了幾針,然後才滿心不悅地回屋去了。
就這樣,偌大的臥房裡只剩下賀千妍與連忱白二人。前者聽信了蕭勁的診斷,本以爲(wèi)男子不久就會甦醒,卻不料等來等去沒能等來一雙慢慢睜開的眼,反倒目睹了其冷汗涔涔的模樣。
賀千妍當(dāng)機立斷掏出帕子替他擦汗,誰知昏迷不醒的連忱白竟突然激動起來,似是被夢魘纏住了一般,他擰緊了眉毛呻(和諧)吟出聲,待到她俯身細細一聽,才發(fā)現(xiàn)他口中喃喃喚著的,竟是他的母親。
說實話,除卻去年連忱白將“血靈引”的秘辛告知與她時,賀千妍還從未在別的時候聽他提起他的母親。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將悲辛往事悉數(shù)掩埋在心底的男子,終究還是留存著他軟弱的一面。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和他,還真是有些相似。
內(nèi)心禁不住對連忱白生出了些許同情,賀千妍爲(wèi)他擦拭汗珠的動作也下意識地輕柔了許多。
然而誰人能料,她還沒把汗擦乾淨(jìng),對方就冷不丁一聲驚呼,同時猛一把攥住了她的柔荑。
賀千妍禁不住嚇了一跳——不光是由於男人用力過猛的一握,更是緣於他滿目猙獰的瞪視。
誠然,這位閒郡王在她面前素來是一副清清冷冷、處變不驚的謫仙之姿,可從未有過如此顯山露水的表現(xiàn)。這番警惕過度的模樣,簡直就像是牢籠中那終日提心吊膽的小獸一般,因爲(wèi)隨時會有性命之憂,才每時每刻都存著與人拼命的狠勁。
是以,女子被他這等過激的反應(yīng)震住了,她一動不動地握著帕子,睜大了眼與他四目相對。
電光石火間,雙目圓睜的連忱白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他驀地鬆開了緊緊攥著的芊芊玉手,繃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回到牀榻上。
“你還好吧?”賀千妍見他對方纔的意外隻字不提,只鬆了肩膀看著上空,便也善解人意地將那一頁揭了過去。
“臣無事……勞公主掛心了。”說這話的時候,連忱白已然收斂了面上所有的表情,又變回了平日裡那個神色淡淡的閒郡王。
“沒事就好。”女子略作頷首,一瞬挪開的目光即刻又回到了他的臉上,“對了,你讓人找我來,可是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
話音落下,男子眸光一轉(zhuǎn),與之四目相接。他開啓乾涸的嘴脣,將烏濛二皇子說言一字不落地轉(zhuǎn)述於女子,並提醒她即日做好準備。
賀千妍聞言自是點頭稱好,不過話剛出口,她就又驀地記起什麼,問他要不要將計劃延後。
連忱白是個聰明人,當(dāng)即就想到對方之所以突發(fā)此問,乃是源於他忽然患病的變故。
“公主不必擔(dān)心,待臣睡一覺便可恢復(fù),決計不要影響我們的計劃。”
“可是你……”
“時不我待,公主,天時地利人和,錯過了一次,可就再沒第二次。”
道理,是人都懂。賀千妍見他毅然決然,只能閉嘴默許了。
之後,她出於擔(dān)心而選擇留下陪他,一直到他的侍從端了藥來,她纔將照顧病人的任務(wù)轉(zhuǎn)交給了來人。不過,就此告辭的女子無法未卜先知,分明喝下了蕭勁親自開的藥,連忱白卻在當(dāng)天晚上發(fā)起了高燒。是以,當(dāng)他的隨從腳底生風(fēng)地趕來稟報後,她自是當(dāng)即叫上蕭勁前去一探究竟。所幸蕭勁表示發(fā)燒乃正常現(xiàn)象,又特地爲(wèi)他把了脈,確定他並無大礙,這才叫賀千妍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去。
不過,她是放心了,蕭勁卻不開心了。
怎麼還要留下來躬身照拂呢?她當(dāng)連忱白手下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笨蛋嗎?!
無奈蕭勁的不樂意並沒有換來女子的動搖,因爲(wèi)在賀千妍看來,連忱白若是有了什麼差池,他們的大計就必將受到嚴重的阻礙。要知道,如今她與他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她自然得親眼看著他藥到病除了,方能徹底安心。
“要是你病了,我也會親自照看你的。”爲(wèi)了讓蕭勁別再莫名其妙地跟自己賭氣,她甚至不惜說了這種不吉利的話。
蕭勁聽罷,那叫一個氣結(jié)於胸啊!偏偏人賀千妍還一臉童叟無欺地凝視著他的眼睛,這讓他想懷疑她的動機都不成。
憋著一股子怨氣無處發(fā)泄,挾私報復(fù)的蕭大夫只得又往病人的腦殼上紮了兩針。
好在一夜相安無事——除了燒糊腦袋的連某人居然抓著賀千妍的手喊娘這一茬。
哈哈哈!沒想到向來清俊涼薄的閒郡王也有如此醜態(tài)——蕭勁纔沒工夫恥笑他。
娘你個頭啊!還什麼“你別走”?!快給我放手!不要以爲(wèi)你是病人就了不起!
奈何差點就將對方那雙手瞪出倆窟窿的蕭勁卻只聽到女子好聲哄慰病人的話語。
他氣得又去磨針霍霍向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