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門聲戛然而止,只不過敲打了十數下而已,便又是一片平靜,再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法天臨去為她找食之前,特意叮囑她不要下地走動,遙汀想要身體快些好轉,好能不用耽誤殿內事務,因此這件事上,倒是很為聽話,縱然拍門聲音大作,仍是入定一樣的躺在床上,沒有挪動半分。
這樣躺了小半盞茶的光景,便見法天突然出現在房內,遙汀以前只是看過些神仙鬼怪的話本,卻真未見過有神仙穿過墻壁或是憑空突然出現,如今親眼所見,才知即使他對法天防得滴水不漏,只要法天略施手段,她便只有埃受的份,因此從這以后,便將對法天的提防,減輕了好些,也好不用擔驚受怕。
“我回去汀蘭殿時,落棋正在煮粥,你將就吃些,你的身子還未十分痊愈,明早我會早些來這,給你送些吃的,”法天說著,便將拿來的食盒放到桌上,從食盒中拿出一只瓷碗,一只瓷碟,又取出筷箸,繼而將食盒扭轉個方向,拼成了一個小食桌子,放到床上,這才將桌子上的飯食端到食桌上面。
瓷碗中是碧色的粳米熱粥,上面撒了些黑芝麻和白色的綿糖,還有一顆紅色的楊梅,嵌在熱粥里面,瓷碟中拼著三色小菜,兩素一葷,黃里透紅的梅菜,五彩紛呈的彩椒三絲,還有切得薄如宣紙的牛腱子肉。
法天已經吃了幾個粽子,因此也就一點不餓,遂沒陪著遙汀一同吃飯,只是看著遙汀吃完,將碗筷收拾好了,重新放到食盒當中,千百遍囑咐遙汀好好將養,這才拿著食盒隱身離去。
擔心遙汀不肯聽他勸說,法天離開之前,在房中燃著的暖香當中,偷偷灑了一些助眠的安神藥末,經由暖香散播,充滿了整個室內,經過一個下午的折磨,遙汀本已是疲乏不堪,腦子昏沉沉的,又有了暖香催眠,沒有過了過久,便即香甜睡去。
法天其實一直在門外待著,并未走遠,覺察到遙汀已經睡了,這才移步走出門去,將食盒遞到院落外等著的白秋意手中,沉聲問道:“洛涯可是老實了?”
想起被綁縛起來,口里又塞了抹布的洛涯,白秋意哂然笑了一笑,已經被整成了那個樣子,洛涯自然已經非常老實。
白秋意這一笑的聲音雖然微弱,仍是入了法天耳中,法天也不出聲斥責,只是微微側頭看了秋意一眼,白秋意自知差錯,立即將頭低下,斂心回道:“稟主上,洛涯已經被送到了耳房當中?!?
聽了秋意稟報,法天微微點頭,揮了揮手,令白秋意先去鬼城打點,自己則折路左轉,繞到司書殿客房之側的耳房門前,不見他抬起一根手指,耳房房門卻是隨即打開。
房門打開之際,自然有一陣小風隨著房門進入耳房當中,洛涯正被在沒有亮光的耳房中關得憋悶,這一絲亮光順著門縫射了進來,他自然便朝著亮光望去,剛開始他的眼睛尚且不能適應,法天也不急著開口說話,待得洛涯的雙眼適應,這才發現來的果然正是法天。
方才他尋了遙汀好久,卻是找她不到,問向子沐,子沐卻說沒有見到,后來找到秋意一問,才知是和法天同在一處,白秋意自然要攔著洛涯別去搗亂,洛涯卻是哪里能夠攔住,偏要去敲遙汀的院落大門,白秋意也是壞心,竟然只是在一旁看著熱鬧。
剛巧法天那時正好拿著食盒回來,三下五除二,即將洛涯綁了起來,命著秋意將他關到耳房當中,也好磨磨他的性子,洛涯心中只當法天暴虐專制,并不怨恨秋意,只當他是奉命行事,也是十分的無可奈何。
洛涯在暗黑的耳房中咬牙切齒,可是身上的綁縛特別結實,而且其上又被法天施著術法,他完全不能掙脫逃開,只有氣悶的在耳房中生著怒氣,等著法天一來,便要蓄勢待發。
法天雙目不受黑暗限制,打從一開始進來時候,便看到無數憤懣情緒在洛涯眸中閃爍,自從洛涯前些日子來到幽冥之后,確實沒有給他惹過什么麻煩,但那次私自將遙汀帶了出去,致使遙汀差點死去,法天要說是沒有一點記仇,那豈是可能,因此這次既然抓了他來,法天便是要存心戲他一戲,好讓他長些教訓,有點記性。
走到耳房當中的椅子前面坐了下來,法天彈指一揮,洛涯口中的白色抹布便掉在了地上,一陣清新的空氣,便絲絲縷縷的鉆入了洛涯的口中,讓他舒服了好些。
此時洛涯正盤踞于地面,而法天則是坐在扶手椅中,悠悠然然的俯視洛涯,端得是面色得意,洛涯僅僅是向他一望,便是咽不下那一口閑氣,隨即生硬的說道:“要殺要剮便都隨你,可別想著慢慢折磨我,哼?!?
聽到洛涯如此慨然,法天突然覺得可樂,見過不怕死的,沒見過在他面前這么不怕死的,竟然還有心情說那些草莽綠林兼著江湖間的切口之言,法天索性便將身子又向椅子里面靠了幾分,等著洛涯說話,看他還能不能說出什么更搞笑的話來。
比起耐性,洛涯顯然和法天差著不止十萬八千里的距離,洛涯說完那句激揚的詞句,便即等著法天說話,可是等上了好一會兒,卻仍是不見法天有說話的意思,只是整暇的斜身坐在靠椅當中,面上無形無色。
“你怎么不說話,啞巴了?”洛涯沒有耐心,便想著要激怒法天,說出的話也是口無遮攔,可著帶刺的話說。
長嘆了一口氣,法天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有些哀傷,聲音低沉的說道:“遙汀快死了,我心里有些難過?!?
法天要是只是說他心里難過,不相信法天有心的洛涯,便定會出言諷刺,不過前頭里還有句話,說是遙汀快要死了,洛涯登時便睜大了一雙眼睛,不能相信的說道:“你騙我,怎么可能,她上午還是好好的呢。”
洛涯臉上滿是焦急,法天卻是不緊不忙的說道:“這事說來話長,前幾日你和遙汀去了鬼市對吧,后來你們分開了一段時間,遙汀便是進了鬼城,中了算計,身上有了一種寒毒,因為耽擱的久了,我今日回來方才察覺,遙汀正在房中昏迷,我也無計可施了。”
那日他們分開之后,洛涯便是尋了遙汀一段時間,但卻是如何都找尋不到,突然有一個小孩子告訴洛涯,說是遙汀令他帶話,自己幫著一個受傷的姑娘回家,一會兒便回來和洛涯碰面,叫洛涯不必擔心,洛涯這才安心在鬼市中買全食材,后來遙汀回來,他們返回司書殿的途中,洛涯問向遙汀,知道遙汀果然是去送個姑娘回家,便就沒有提起那個孩童的事情。
雖然他對法天頗有成見,但聽得法天知道他們數日前的行程,兼之中毒的便是遙汀,心中便是已經信了五分,事關遙汀,洛涯便也不再嘴犟,將那個孩童的事情和法天說了,又忙忙說道:“找到那個下毒的家伙,不就可以拿到解藥了么?”
法天點了點頭:“話是如此,可是沒誰見到是哪個施毒,我想了一下,還是得從那孩子著手,問問他是誰吩咐他找上你的,來得更加可靠,你覺得呢?”
洛涯對法天并不了解,不能知道他的廣大神通,只道法天不過是憑著帝子的身份,才掌管幽冥許久,要是他對法天的了解,有他表叔的半分,便也不會以為法天真的不知,當下點頭應道:“你說的是,那我帶你去鬼城里找找,或許能夠見到那個孩子?!?
既然已經商量停當,法天手指輕輕一揮,洛涯身上的綁縛便即除去,洛涯舒了舒手臂,也不去計較剛才受的待遇,便要邁步離開耳房,可是走到門口時候卻又是轉念一想,回頭和法天說道:“我不信你,我要去親自瞧瞧遙汀?!?
沒成想法天竟沒半點猶豫,笑著點了點頭:“好,我陪你去,要么你進不得院門?!?
腳步匆忙,很快他們便是一同到了院落之外,院門開后,洛涯便要忙著走進遙汀睡房,法天一手將他拉?。骸斑b汀身上寒毒很重,不能再受風襲,你我隱身進去,不要開闔門戶。”
為了遙汀著想,洛涯自然很是聽話,當即隱身進入遙汀睡房,來到遙汀床邊,見遙汀身上嚴實的捂著被子,臉色蒼白,唯一露出的手背上面,有著一個大約一寸左右的黑色淤暈,遙汀旁邊睡著雪獸,四只爪子蜷縮在一處,睡得甚是甜香。
洛涯搖了搖遙汀,想要將她叫醒,好可問問情由,究竟事情因果如何,只是無論洛涯聲音多大,力氣使用幾分,遙汀始終沒有醒來,仍是昏睡。
眼看洛涯又搖又喊,法天已是忍到極點,立即上前將洛涯隔開,冷冷說道:“她現在身受重毒,你還這么搖晃,是嫌她死得太晚?”
這可是明顯的誅心之言,雖然洛涯對遙汀不存著男女之情,但許久的人世相處,他們彼此便如至親一般,洛涯想到那日自己偏信一個孩童之言,竟然就沒有去找遙汀,以至于遙汀現在是又一次的生死難測,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只是法天也在旁邊,這才強忍著收住眼淚,沒有滾落下來。
見好就收,法天也不再和洛涯冷言冷語,只是中肯的說道:“與其在這難過,不如快點去尋那孩子,說不定還能救得遙汀?!?
其實洛涯并不知道,法天在香中做了手腳,所以無論他如何呼喊遙汀,她也是不能聽到喊叫而醒來,那鼎玉質香爐中燃著的暖香,對遙汀身體沒有一絲傷害,只是能令遙汀長睡天明,不至于夜中起來。
洛涯并沒有想到別處,只是點了點頭,將遙汀的手塞回到被子當中,蓋了嚴實,這才同法天一起出了院落,向著鬼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