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殿內再度只有懷慵和洛涯。
清風送爽,稀釋了方才劍弩拔張的氣氛。
洛涯抬頭望望,天色依舊晴好。
風起飛揚,懷慵手中文書沒能拿穩,摔在了地上。
洛涯好心指點他:“小心些,文書破損,你可是賠不起。”
懷慵撿起文書,不懂洛涯這話里的意思。
洛涯笑得貝齒亮閃發光:“文書紙張都是用罪鬼煉制,所以還算是珍貴。”
懷慵一個失手,文書再度跌落腳下:“什么?”
洛涯好心解釋:“凡人曾用絲絮造紙,如今又大伐翠竹,其實柳絮翠竹,本是也有靈性。”
懷慵咽了下口水:“所以?”
洛涯笑得實在囂張:“所以主上以罪鬼煉制紙張,一是少害生靈,二也能減少罪囚,此可謂一舉兩得。”
懷慵定了定神,從腳下撿起已經被折了邊的文書:“還真是無奇不有。”
用人皮來制文書這類東西,他曾聽說過,但都是一些個慘無人寰的酷刑,洛涯說得風輕云淡,就如吃飯飲水一般平常。
洛涯笑了笑:“這算不上什么。”
懷慵好奇問道:“這紙張是司書殿負責監制?”
洛涯搖搖頭:“當然不是,太血腥了些,懲戒宮一直司此職責。”
想起懲戒宮,懷慵啞然,原來他遭的千刀萬剮,不過是浮萍游水。
洛涯垂下眼眸,心念洛陽,一定是個好地方。
河南洛陽,湯湯古城。
法天對古城洛陽,不可謂不熟悉。
夏王太康曾定都洛陽,不過那時的洛陽,名為斟鄩。
法天當日恰逢玩心大起,曾和布衣游訪民間的太康把酒縱談,漫漫黃土流沙,而今已是皆化枯骨,他卻還是幽冥司主人,心中還有念念不忘的司書殿司書。
太康少年時心懷天下,可惜后日漸漸淫湎聲樂,墮于聲色犬馬,直至最終失國。
可是后羿代夏,也欲念甚重,聚斂財富,奴仆成群,由此父傳子家天下。
那時的斟鄩并不算大,比之如今車馬繁華人聲鼎沸的名城洛陽,稱得上是小巫見大巫了。
法天已是好久未曾涉足此地,今番一見,也頗覺世事變遷。
名花傾國兩相歡,如今洛陽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青樓,當屬名花樓和對面建著的傾國閣,兩座亭臺樓閣隔街相望,卻并不沖突抵觸,當然是因為服務的對象各有不同。
名花里住著的是淡掃彎眉的小倌,傾國里則是真正的佳人紅粉麗質天生。
遙汀的氣息,竟然在傾國當中,法天袖手樓前,只有苦笑。
初聞遙汀答應幫忙,法天雖然心中不悅,但也沒有想到,遙汀這個忙,竟然要幫到這種地方。
傾國不愧名滿洛陽,就連閣中端茶送水出門迎客的丫鬟,也都可以說得上有些國色天香的韻味,如此觀之,那些個據說一晚千金的冠艷群芳,指不定是如何的出類拔萃。
法天抬手把珠簾掀開,內門一個軟綿綿的聲音道:“這位公子,傾國還未到時候開門迎客,請……”,這個請字還沒說完,人卻是楞在了一邊,任由法天走進來,款款落座。
洛陽馳道驛路其直如矢,為八關都邑十省通衢,這內門侍候的丫鬟,也算是見過了些世面,王孫公子文人騷客,都不及眼前這男子的風神俊秀,一時間竟然是看呆了,杵在當地,不知動彈。
法天也不著忙,等著這丫鬟回過神來,有些羞澀的走到法天面前:“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皮相長得好,真是天賜的瑰寶。
法天點點頭,聲音雖然清冷卻也好聽非常:“找人,你們樓中最紅的。”
丫鬟有些為難的道:“莫非公子也是慕著君語姑娘而來的?”
法天從進門起就沒正眼瞧過這丫鬟,而今又指名道姓要見君語姑娘,縱是如此,因一顆芳心驟然萌動,也不想輕易拂了眼前這位公子的面子。
法天但坐不語,丫鬟只得繼續道:“公子若是要見君語姑娘,只好等到今夜上燈時分,君語姑娘將在傾國樓中良辰擇胥,煩請公子那時再來吧。”
法天聽得擇胥二字,手中的酒杯立刻化作了齏粉,丫鬟看了嚇了一大跳,這人看似儒雅,力氣卻比那些見過的江湖大俠可怕得多,再不敢做聲,往后直退了兩步。
丫鬟擔心鬧出事來,自己又承擔不起,當即轉身去叫老鴇。
老鴇聽了這話還能得了,立刻跟著丫鬟前往內廳,卻根本不見丫鬟說的那人,而那據說已經化為齏粉的杯子,也徑自好好的擺在桌上。
老鴇昨晚忙了一夜,好不容易睡個白日覺,卻生生的被這丫鬟吵醒,怒由心中起,把這丫鬟好一頓埋怨。
丫鬟聽完了訓斥,不能相信的四下里看了看,又想想那人生得那般,想來也非人世能有,大概也是自己太累,產生了幻聽幻視,也就回房歇著去了,畢竟今晚還有一頓好忙。
吱呀聲音響過,雙層雕花木門瞬息開闔,聲若細蚊,好似只被陣風吹打而過。
遙汀反手合上房門,轉過身來,法天已是佇立窗前,雙眼似是向著窗外賞析風景,卻顯得甚是心不在焉。
移步走到法天身旁,遙汀體會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沉默:“主上來的還真是快。”
法天回頭瞪視遙汀,頗有些怒意:“你難道盼著我別來,好偷偷摸摸選你的良婿?”
這個膽子她還沒有,就算真選了,她也敢肯定,那位所謂的良婿,一定是衣角還沒沾到洞房的門,就會斃命歸天了。
遙汀笑著搖頭:“也不是偷偷摸摸,我有和洛涯說過的。”
法天怒由心起:“你和洛涯說,那豈不是等于沒說一樣!要不是姨母告訴我,我還真是蒙在鼓里!”
法天當真生氣時候,也可怕得很,也就是遙汀,能不畏不懼。
遙汀睡了一下午,神清氣爽得很,有大把的精力和法天耗著,也不著忙,回到桌旁坐著,繼續涂鴉。
吵嘴打架,向來就講究一個你來我往,你使出了不盡的力氣,結果對方偏是不接不架,便猶如對著空氣,用勁拳捶棉花,全無半點可以施為之處。
法天見遙汀老神在在,全不當一回事,定了定神,也知自己的話是重了些,也不敢再說遙汀的不是,便找別的不是:“命格是嫌活得太久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這話說得鄭重認真,全不似開玩笑,法天畢竟十分了解遙汀,知道她不忍他者代為受過,果然遙汀聽了這話長嘆一聲,說道:“我本是想和你商量的,但是你又肯定不會同意,也就沒說。”
法天兀自辯道:“你怎知我不會同意?”
遙汀深深的看著他,也不答話,只一味的笑。
法天知道遙汀這笑中意味,也只得實話:“我是不希望你有個閃失。”
法天這話說的可謂是言不由衷,莫說是遙汀今日要見之人,便是人世間一流的武林高手,也不能拿遙汀如何。
遙汀也不揭穿法天,只是自顧而言,幫襯命格撇清關系:“這事要是只是命格,我也未必答應,畢竟我和星君相熟,也不好違了星君的意思。”
法天冰冷冷的道:“你就當我不敢動星君?”
遙汀笑著道:“當然不是,當年白虎神君何其尊貴,不也差點被主上殺了,只是星君再加命格,主上定會思量一二。”
法天恨恨點頭:“你倒是想的仔細。”
遙汀笑著道:“只此一次,不為下列。”
法天伸臂把遙汀攬到身前:“這次也不行。”
遙汀款款而言:“這事我已經是答應,還能言而無信?”
法天無所謂:“言而無信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