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蓮耳香爐煙霧裊裊,釉質(zhì)清潤自然,爐身釉彩厚重沉穩(wěn),十二條線紋如淺水流淌,光潤勻凈,雅致中不失秀逸。
香爐的十二條線紋上滲出煙綠色輕霧,霧氣馥郁馨香,青煙繚繞。
伸手取過青花乳釉碗,法天將遙汀從床上扶起,把碗中的醒神湯,用嘴一點點喂給遙汀。
劍眉深蹙,法天面色沉郁如海,心疼的看著遙汀。
用‘?dāng)z魂’將她心魄鎮(zhèn)住,本是為了令她說出與她有婚約的凡人名姓,可是當(dāng)時自己氣急敗壞心神焦躁,竟然沒能穩(wěn)妥控制,以至于
她如今仍未清醒。
已經(jīng)整整過去將近一月的時間,可是遙汀仍舊昏迷不醒。
將手心對準(zhǔn)遙汀后心穴道,法天微微凝神,將自身的元神精魂,源源的輸入遙汀體內(nèi)。
約半盞茶時分,遙汀臉上出現(xiàn)熾熱的細(xì)小汗珠,身體也隨之高熱起來。
法天父母皆為上古天神后裔,出生時元神即已精純渾厚,遙汀畢竟只是凡胎,今日能撐得半盞茶左右,已經(jīng)是這些時日以來堅持最久
的一次。
將遙汀擁在懷里,法天用以溫水浸濕的帕子,細(xì)心的為遙汀擦拭額上汗珠。
屋中桌上放著溫?zé)岬拿字啵淦逡呀?jīng)熱過多次,法天沒有那個心情去吃,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逼不得已,他更是不出房中半步,只耐
心的守在遙汀身邊。
擦完了汗,法天將遙汀放到床上,剛要將她的手放進天蠶被中,遙汀的手指,突然微曲了一小下。
狂喜之下,法天猶不置信,將遙汀的手托在掌中,靜靜的看著遙汀面龐。
濃密的羽睫墨黑纖長,挺立的鼻尖綴著一絲汗?jié)桑∏傻臋汛轿⑽㈩潉樱袷怯惺裁丛捯f。
把耳朵湊到遙汀嘴邊,只聽遙汀聲音細(xì)弱蚊蠅,反復(fù)的說著‘娘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這樣的話,聲音里充滿了焦急。
知道遙汀是被夢魘到,法天抱緊遙汀,順著她的脊背:“不要怕,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從來都不會做錯分毫,我信你。”
法天這么反復(fù)的說了幾遍,遙汀方才穩(wěn)定下來,墨睫不住的抖動,似乎要掙扎著醒來。
見遙汀如此難受,法天心中心疼萬端,前些天他在人間了結(jié)她塵世情緣,對于她的身世背景,也知道了個詳盡,也是實在的難過。
這些日子查來看去,法天已經(jīng)由最初的震驚略轉(zhuǎn)平靜,其實他心里一清二白,即使畫蘭當(dāng)時沒死,也不可能今日仍舊活著。
她們長得實在太像,當(dāng)初點點滴滴的溫情眷念,便是在見到這個名叫遙汀的女子之時,抽絲剝繭般的層層出現(xiàn),洶涌澎湃。
相似的容貌,略近的身世,即使重疊得如此清晰,法天卻仍然覺得,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對遙汀畢竟知之甚少,雖然覺得不同,但仍然理不出頭緒。
只是因為這張相同的臉,法天便是決定絕不放手,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上仙,縱然他會心疼這個與自己愛過女子樣貌相同的遙汀,他
仍然會選擇讓自己好受的做法。
想到這里,法天略微低頭,看向遙汀,卻是發(fā)現(xiàn),遙汀已經(jīng)睜開的雙眸,正看著自己。
“我不是畫蘭,你別白費力氣了,”遙汀的身體仍舊虛弱,話也說得有氣無力,但卻是說得決絕無情。
沒有想到,遙汀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法天勾起唇角,笑得意義不明:“我知道,不過沒關(guān)系。”
冷冷的眸底無盡悲涼,遙汀一聲嘆息:“找一個影子,就那么有意思?”
一手?jǐn)r住遙汀纖腰,阻住她的去路,一手鉗住遙汀下頜,一個深吻,封住了遙汀的那一聲嘆息。
瞪大了一雙好看的眼睛,遙汀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法天,大腦一片空白,連掙扎這種常識都已忘記。
挑開櫻色唇瓣,熾熱的舌尖攻城略地,可憐毫無經(jīng)驗的遙汀,沒有丁點應(yīng)對之策。
直到將遙汀吻得面色潮紅,眼角都泛著晶瑩的淚滴,法天這才作罷,舌尖拂過被蹂躪的紅唇,挑釁的看著遙汀。
‘啪’的一聲脆響,法天俊秀的臉上,端方的印上了一座五指山。
從未對誰動過手的遙汀,顯然也被自己嚇到,明明做錯的不是她,可是也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用手背蹭了蹭發(fā)紅的臉頰,法天邪笑:“遙汀是吧,這個世上,敢打我的還沒有過,告訴你,我娶定你了。”
眼中充溢霧水,遙汀的聲音堅決:“你做夢!”
“我保證,就算是夢,也一定會是美夢,”法天淡淡而笑,話中風(fēng)清云揚。
閉上眼睛,眸中再不復(fù)現(xiàn)絲毫情緒,遙汀輕語:“是么?”
“知道么,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一月有余,”故意的頓了一頓,法天繼續(xù)說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如今境況?”
遙汀猛然睜開雙眼,眸中閃爍著炎涼的光芒:“你威脅我?”
“遙汀,你要記住,威脅是無能的表現(xiàn),我只有做與不做。”
霜雪凌寒的紫色眼眸之中,是凌駕眾生的天生驕縱,這種非人的上仙,大概不懂慈悲為懷。
“好好休息,”以為抓住了遙汀軟肋,法天笑得心安理得,稍微前傾,在遙汀光潔的額頭上面,輕輕烙下一個淺吻。
“好,”這一聲似乎耗盡了僅存的一絲氣力,遙汀頭向后仰,借著法天的手臂,漸漸的躺到床上。
搭過脈線,法天終于放下心來,遙汀的體質(zhì)雖然仍是虛弱,但脈象卻漸趨平穩(wěn)。
房門輕響兩聲,落棋在門外聲音恭謹(jǐn):“主上,恒君來了。”
“他要是要什么東西,你讓觀棋給他就是了,說我沒空,不見了。”
“可是恒君說了,他只為見主上而來,并不是要什么東西。”
遲疑了片刻,法天吩咐:“告訴六叔,我這就來。”
“是,”落棋答應(yīng)下來,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
幫遙汀掖好被子,再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法天這才開門出房。
房門閉合瞬間,遙汀雙眼睜開,失神的望著床頂,待過了片刻功夫,思量法天已經(jīng)走遠(yuǎn),這才走下地來,往房門的方向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無論用了多大力氣,房門仍舊是紋絲不動。
頹然的跌坐回玉床之上,只覺得氣乏力竭,心口也有些刺痛。
回想著法天剛才說過的話,遙汀不由覺得一陣心悸,滿門幾十口的性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咣的一聲,房門被從外撞開,一個白衫墨發(fā)的男子,突兀的沖了進來。
環(huán)視了一圈,終于看到在房中床上坐著的遙汀,男子沖到床前,拉起遙汀雙手,焦急的說道:“跟我走。”
“你是誰?”遙汀仰頭望去,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只是眼睛有點熟悉的感覺。
“沒時間多和你解釋,我?guī)汶x開這里,送你回人世,”說話之間,男子已經(jīng)拉著遙汀穿過門檻。
“為什么要幫我?”
“我……”
男子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帶著遙汀一路穿廊過戶,都是挑著偏僻的小路前行,終于來到了一叢荊棘前面,男子立定站住。
“從這里穿過去,你就能回到人世家中。”
遙汀望了望眼前荊棘,深紅色的棘刺上面,閃著淡淡的金光,每個棘刺都有幾寸長短,最長的一根,約有一丈左右,絕對能把遙汀刺
穿。
大概看出遙汀顧慮,男子解釋道:“我已在這上面施了術(shù)法,你我淵源頗深,我不會害你,這個看著有些可怕,但你一定不會有事,
我保證!”
男子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眸,也是淡淡的金色,雖然從未蒙面,不知為什么,遙汀卻是肯信他言之鑿鑿的保證。
“你不會有事?”想起法天傲視眾生的眼神,遙汀突然很擔(dān)心。
“法天不能拿我怎么樣,你放心,還有,這個給你,拿著防身”像是知道遙汀心中顧慮,男子說得堅持肯定。
接過男子遞過來的匕首,遙汀頓悟,男子能來到幽冥司中,并且穿行自如,看來也非凡類。
“謝謝你,”道謝過后,遙汀再不猶豫,轉(zhuǎn)身穿過荊棘叢中。
棘刺看似尖銳鋒利,但遙汀身體所到之處,棘刺刺手紛紛縮避,向兩旁閃開。
穿過荊棘叢中,前方出現(xiàn)一片巨大的橢圓形亮色光環(huán),遙汀走出光環(huán),當(dāng)真站在了自家的后花園中。
可是,這真的還是自家的后花園?
園中池子里幾尺長的大金魚,全部翻白死去,密密麻麻的擠在水上,將那些水中的花草,壓得花殘葉敗。
池子旁邊半人高的秋千,一邊還系著,而另一邊,已被燒得焦枯,不成原來樣子。
穿過花園,遙汀走過蓮?fù)ぃ瑵M目但見斷壁殘垣,砸斷損毀的器物不計其數(shù),此時人世正是巳午相交時候,陽光蘊藉著燙金光暈,揮揮
灑灑的籠罩著遙府,但這暖熱的陽光,在遙汀心底,卻是一片冰涼的感覺。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到遙府朱漆大門,遙汀突然聽得門旁有哭泣之聲,凝神一看,原來竟是幾年前已經(jīng)回來家的前任管家王叔。
王叔雖然正哭得傷心,但突然之間見到遙汀,渾濁的老眼中露出無盡的歡喜:“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是我,王叔,這是怎么了?”
踉蹌著跑到遙汀身旁,王叔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二小姐,老奴三天前才聽說大人一家遭災(zāi)了,是要滿門炒斬呢,就是在今天,連懷
王都牽扯進來了。”
遙汀不可置信的重復(fù)道:“滿門炒斬?”
“是啊,老奴剛才見了二小姐,還嚇了一跳呢,”說著又是兩行濁淚,不住的流著。
懷王?
自己的婚夫?
恍惚之間,法天和自己的對話逐漸清晰。
‘是誰?’
‘懷王,李夜華。’
‘你做夢!’
‘我保證,就算是夢,也一定會是美夢。’
‘是么?’
‘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如今境況?’
來不及多想,遙汀拋下王叔,沖出朱漆大門。
遙汀容冠京華,方一出門,便被人群中的百姓認(rèn)出,禁不住指指點點的議論紛紛。
扒開人群,遙汀往棄郊五鳳樓跑去。
五鳳樓并不是一座樓閣,而是城南郊外的一座殺人法場,因殺人臺旁建著幾級階梯,因而以樓臺命名。
京畿所有取命的刑罰,皆在五鳳樓執(zhí)行。
到得五鳳樓,遙汀已經(jīng)跑得滿身熱汗,氣喘吁吁。
顯然圍觀的百姓中有人認(rèn)出遙汀,本著看熱鬧的心理,自覺的給遙汀讓出一條路來。
半月前,遙府滿目獲罪,京畿衙門派兵包圍遙府,而遙家的二小姐遙汀,卻是唯一未能擒獲之人。
無論怎樣嚴(yán)刑拷打,遙府滿目七十三口老老小小,竟是沒人能說出遙汀去處,只說已經(jīng)不見了半月有余。
今日遙府于五鳳樓問斬,遙家二小姐卻突然出現(xiàn),如此狗血沸騰的場面,剎時間黑壓壓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
走到刑場最前端,木桿上六十七顆人頭血污猙獰,血河之上,黃綢座椅刺目斑斑。
“恭喜你,李恪華,終于得償所愿,”冷冷一笑,遙汀不屈不懼的看著行刑官居中一人。
三皇子李恪華,右手拇指帶著象征皇太子身份的九龍金紋玉扳指。
雖然此事法天不能脫得干系,但就眼前的情形,法天最多不過推波助瀾。
數(shù)十支劍羽直指遙汀,將她圈在正中,幾十道劍光寒氣森森,令人視之膽顫心驚。
一個肥胖的官員拍案而起,大聲斥責(zé):“大膽犯女,還不束手就擒,竟敢在此直呼太子名諱,好大的膽子!”
環(huán)視左右,跪在塵埃中即將引頸就戮的皆為女子,而且都已嚇得昏迷過去,只被劊子手單手撐著而已。
遙府幾十口人幾乎全部尸橫就地,慘不忍睹。
勾起嬌唇,遙汀涼涼一笑,右手抖動,手里已是多了一把匕首。
大小官員以為遙汀是要刺殺太子,連忙呼喝官兵保駕,卻沒想到,一片血光朱紅眼前晃過,遙汀竟是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