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是不能隨便生的。
遙汀先前只是咳嗽喉痛,之后就是流涕發(fā)熱,再過了段日子,便是一齊發(fā)作,只痛不快。
她不想麻煩,開始只令法天找些人世大夫,藥是吃了不少,但病卻不見痊愈,要不是遙汀苦口相勸,法天恨不得將一群庸醫(yī)殺之而后快。
這樣病了足足半月有余,法天終于忍耐不住,上天庭尋了好些靈草仙丹,數(shù)量多得不行,說是為了有備無患,遙汀猜想,藥仙神農(nóng)肯定會坐在地上哭個三天三夜,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功夫給藥獸做甘草栗子了。
每日被法天管著,遙汀倒是吃了不少的仙丹靈草,可她體質(zhì)不佳,雖是好草好丹的養(yǎng)著,這次一病從始至終,仍是一月又半。
以往遙汀生病的時候,縱然法天外出有事,只要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不管不顧的照樣回返幽冥,理直氣壯的冥司有事需要處理,至于公事還是私事,那就沒誰敢于置喙了。
但是遙汀從來內(nèi)斂,雖說是在病中,法天若是去司書殿過勤,遙汀也是不喜,因此縱然焦心,法天仍不能時刻照拂。
這次遙汀生病,因和法天同在人世,少了是非口舌,他們一處朝夕相對,法天能時時照顧遙汀,雖是辛勞,心里卻是十分高興。
他們住的院子中有一水井,每日清晨,法天便早起打水,做以一天的用度。
淘米切菜,起火造飯,這對法天而言,都是首次嘗試,雖然法天身懷天萬年的精純術法,但這庖廚一事,也是從頭學起。
一個簡單的炒雞蛋,法天在灶中勤練了三天,直到蔥花嫩而不焦,雞蛋松軟可口,這才端給遙汀品嘗。
只有米粥,法天倒是難得速成,煮得也是最多。
白米中放些綠豆,便是綠豆粥,要是放些紅棗,就成了紅棗粥,小米粥也很金黃軟糯,加了綿糖的八寶粥,泛著絲絲甘甜。
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遙汀病勢來得兇險,但去日悠悠,晃了好些時日。
月半以來,每當遙汀高熱不退,法天便也用些民間土法,用帕子浸漬涼涼的井水,給遙汀敷頭散熱。
雖說法天是仙家體質(zhì),但數(shù)日連續(xù)的不眠不休,也難免更是清瘦。
遙汀看在眼里,心中是許多的不忍,數(shù)次想要開口勸他休息,但每每欲言又止。
對于法天脾性,遙汀是相當了解,如果苦口良言能有效用,以往也就能少了許多麻煩。
這千年以來,遙汀一直憂心忡忡,心中難得安寧,雖然行事已是斟酌二三,但也難免不有些許差池憂慮,擔心種種事端。
既然難得清閑度日,遙汀也就樂得暫時無所事事,沒了海量的文書文卷,少了梓蘿的許多麻煩,不去擔心無數(shù)后果,也是一種奢侈的悠閑。
既然法天不會主動返回幽冥,遙汀也就不再開口詢問,守著平靜的小鎮(zhèn),過著人世生活。
街坊鄰居都很好客,雖然也很八卦,恨不得把法天遙汀的族譜翻上一翻。
對于各種好奇的眼光,遙汀原則性的選擇不知道,時間一久了,大家見是探聽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少了那份心思。
隔壁住著一個大娘,夫家姓張,人稱張大娘。
早年喪夫的張大娘,獨自拉扯兒子長大成人,如今兒子媳婦在外做買賣,長年不著家,她便自個帶著孫子,勤勞度日。
張大娘的小孫子還不到八歲,長得圓頭胖腦,看到門口賣飴糖,口水都能流到衣服的前襟上,為了這些小事,張大娘沒少呵斥自己的孫子,可惜下次仍舊是外甥點燈——照舊。
那么小的孩子,見了遙汀就知害羞,偷偷的和小伙伴立誓,說是長大了,也要娶像姐姐一樣的美人做老婆。
有天法天無意聽到,恨得牙癢。
張大娘包的餃子特別好吃,法天見遙汀喜歡,便也嘗試學習,不過是揉面和餡捏形,這看起來簡單的三道工序,法天幾乎學到了遙汀病好,還有蒸煮油煎三種食法,要想做得妥帖,也是有些竅門。
向凡人討教,于法天而言絕不可能,于是每次張大娘包餃子時候,法天都是坐在屋瓦之上,居高而望,漸漸也學得像模像樣。
過了段時日,遙汀的身體漸漸有了好轉(zhuǎn)的跡象,氣色也紅潤起來。
聽說散步對健康有益,法天近日便尋著地方,想帶遙汀走走散心。
市井中盡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熱鬧喧嚷,法天嫌噪音太多,沿著鎮(zhèn)子走了半日,在鎮(zhèn)南發(fā)現(xiàn)了一處山林,地處偏遠,山路難行,當然是杳無人影。
他們第一次上山,便遇到了一只斑斕猛虎,禽獸較人更為靈敏,見到他們,立時要跑,不過終未得逞,被法天拿了回來。
抓那只斑斕猛虎,法天的本意,是要做張虎皮墊子,那只老虎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一雙吊白大眼滿是淚水,一只獸頭上下輕點,似乎是在求饒。
見到此景,遙汀突然想起毛球,也不知它過得好是不好,心中略有不忍,遂讓法天放了那斑斕猛虎。
自那以后,每當遙汀去那山林,那只斑斕猛虎都會出現(xiàn),遙汀有時在林中倚樹小憩,那斑斕猛虎就乖乖的將自己當成肉墊,給遙汀靠著。
后來那猛虎又帶來了六只小老虎,其中一只全身毛發(fā)皆白,另外五只小老虎,倒都是花色虎皮樣子,也不知為何。
雖是一窩養(yǎng)長,那白虎卻瘦小得多,不知是不是時常受氣,膽子小的像只老鼠。
每次遙汀來,都給小白虎帶些臘肉熏雞,也不敢當著那五只小老虎的面前喂它,擔心私下里它又被欺負。
隨便喝醋,向來不用原則,但對方是個牙口都不齊全的毛團,法天也只能忍著,忍著忍著,也就開始習慣了。
本來遙汀是想帶到家里去養(yǎng),可是人世又太不方便,也就作罷。
聽說遙汀放棄圈養(yǎng)白色小虎,法天倒是舒了口氣。
時光倏然,轉(zhuǎn)眼間冬去春來,萬物復蘇,小鎮(zhèn)也下了幾場春雨。
山林間的植被已然冒出嫩芽,地勢低些的,早就披上了星星點點的綠意。
這天遙汀和法天一同上山閑走,小白虎見了遙汀出現(xiàn),一下子從林中竄出,在臨飛到遙汀懷里之前,被法天一把抓住脖頸不放。
看著吃痛咧嘴的小白虎,遙汀代它求饒:“主上放了它吧,它才幾個月大,主上怎么總和它一般見識?”
要不是看在它只有幾個月大的份上,就不是這樣只是‘一般見識’了。
當然,這話法天沒有說出來,只在心中暗暗想了想。
該吃的醋是還要吃的,但臉薄如法天,終究是不樂于說出口來,黑著一張臉,撒開手指,不著痕跡的抖了抖手腕,把小白虎揚在了地下。
小白虎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和法天互看不順眼,因此法天還沒甩它之前,它早就做好準備,在空中三爪奮力一蹬,借了個緩沖的氣力,臨落地時先是后爪著地,在地上翻了幾滾,這才三爪著地。
這一幕幕下來,看的遙汀很是驚訝,卻也奇怪,小白虎為何只用三爪。
走過去細細看了看,遙汀這才發(fā)現(xiàn),小白虎右邊前爪之中,正攥緊一把竹筍。
遙汀走到小白虎身邊,小白虎委屈的在遙汀手上蹭蹭,這才把竹筍交到遙汀手上。
遠處傳來一聲虎嘯,小白虎扭頭看看,發(fā)現(xiàn)虎媽媽正在召喚,只得依依不舍的回望數(shù)眼,這才飛奔離開。
站起身來,遙汀攤開手中竹筍:“看來春筍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