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普通的凡人來講,就是倏忽一世,黃土都要差點埋到脖頸,再沒多少年的活頭,可是對于遙汀、洛涯、法天或是哪怕言輕位微的鬼差來說,不過只是一瞬而已,昨天和今天,明天和后天,似乎并沒太大差別。
遙汀看著來來往往,有序走動的鬼差,有些恍惚,她沒有數世前的記憶,她的所有記憶,也是沒有超過百年,文書庫中,當然收錄著她的生死詳文,在卷帙浩繁如海洶涌的文書當中,她也能夠輕易找到,一點不難,只是遙汀覺得,去找那些東西故作懷舊,著實沒有意思,遙汀怕她讀的時候,就像讀著別人的命運,太過平靜,也是一種折磨。
“想什么呢?不用擔心,即使那個司官不能找到,紅渠也是一定能夠找到,放心吧,”洛涯見到遙汀凝眉神思,不知她心里又在想著什么,那個時候他還做著一只鸚鵡,成天伴在遙汀身旁,遙汀無論心中存著任何心思,都會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沒有一點保留,如今雖然洛涯可以和她對話,遙汀卻是少了幾分傾訴的意思。
“紅渠?是哪個?”遙汀想了想這邊職司的官員姓名,仍是沒有想到這個紅渠,雖然她是沒有到過這邊,但是幽冥司的名冊可都歸她管轄,法天將此職責分派給遙汀之時,本意是想令她盡快熟悉幽冥司中大小司職,后來時間久了,他也懶得收回此項司職,便就一直交由遙汀掌管。
“就是紅藥司啊,以前殿內的鬼差還去她那兒看過病的,你是問過我的,忘了?”洛涯說著手搭涼棚,試圖看看那邊的辦事情況,漫不經心的幫著遙汀回憶這位紅渠。
遙汀有些迷糊:“她不是名叫紅溪么?怎么又改叫紅渠了?”
“哦,她覺得‘紅渠’這個名字,要比‘紅溪’更加好聽,于是就又改了,反正大家都是‘紅藥司’的叫著,根本沒誰在乎她的字是哪個,”洛涯說著指指前方不近的地方:“快看,紅藥司過來了。”
遙汀心里郁悶,她叫‘紅溪’還是‘紅渠’,遙汀雖然并不關心,但是可恨啊可恨,每次這個紅藥司更改次字,遙汀便要重新改次名冊,剛開始的時候,遙汀只需在原字上面刪改即可,可是后來這個紅藥司改得次數太多,遙汀只得在那頁之上糊上一張空白紙張,每次便在那張紙上打上備注,如今小半張紙,已被遙汀刪刪改改的面目全非,可是時至今日,遙汀可還沒有見過,那個給她帶來那瑣碎麻煩的紅藥司,是不是正如其名,非常要死。
正在走神想著,紅藥司便是到了他們身前,屈膝給遙汀行了個禮,又是微微側身,同給洛涯見了個禮,趁著紅渠給洛涯見禮的功夫,遙汀粗略的打量了一下這個經常改字的紅藥司。
眼前這位紅藥司的頭發,烏油油的閃著亮光,梳著兩條辮子,斜斜的垂在肩上,辮子的末梢上面,分別插著兩朵拇指大小的黃色絨花。
她的五官雖然分開來看沒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是擱在一塊兒仔細瞅瞅,卻是挺舒服,身上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裙衫,大概因為此處有些寒氣,裙衫外面,還罩著一件淡黃色的末袖外衫,衫子邊沿繡著一圈青碧色滾邊,繞在黃嫩嫩的衣衫上面,有些春蕊枝頭的新鮮。
幽冥司、天界、人世,這是遙汀生活的三點一線,當然最多時候,她是仍在幽冥司里晃來晃去,這里無論鬼還是仙,都是沒有容顏變化,紅渠梳的這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將她顯得十分年輕,遙汀只是知道,紅渠比她還要早來幽冥,卻不知道如今她已多大年歲,只是表面看來,仍是顯得十分鮮嫩。
遙汀不好盯著人家藥司猛看,只是掃了幾眼,便就開口說話:“初次來這,就要麻煩藥司,真是辛苦藥司了。”
紅渠聽了咧嘴一笑,聲音還挺好聽,張口說道:“司書可是嚴重了,要是司書不見怪,叫我紅渠就好。”
幽幽的嘆了口氣,遙汀的表情有些犯難:“這個不行,總是反復要記你的名字,還是只記藥司來得容易,”說著斬釘截鐵的裝作要和紅渠商量:“不如你以后再也別改名字,這樣一來,我也方便記了。”
紅渠甩了甩辮子,弄得挺瀟灑,對著奈何橋旁看了一看:“司書說得也是,以后屬下就不改字了,說不定那個死鬼回來的時候,早就不知道屬下姓什么了,還圖什么他認不認得的,挺矯情的。”
聽這口氣,紅渠反復改名這事情當中,還是事有因由,遙汀出于公事考慮,當然沒能想到這層,現在聽了這話,心中有些不太落忍,雖然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遙汀仍是本著好心,有些中肯的說道:“要是紅渠你有什么犯難的事情,也不用計較這反復改名的事情,”說著心中仍在盤算,是不是回去之后,再在上面多粘張紙。
“也沒什么,就是林笑川那個死鬼,明明說是要娶屬下我的,豈料不聲不響的就去轉世投胎了,臨行也沒告訴屬下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吃錯藥了,把腦子都給吃壞了,”紅渠一邊說著,眼圈有點潮紅,吸了吸鼻子,轉眼神色又是來時一樣:“不過沒啥,屬下在這等他,等定他了,可是別讓我看到那個死鬼出現,要是他一出現,屬下非得打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洛涯聽了這話,隨著紅渠一起笑出聲來,遙汀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有點笑不起來。
那個曾經的鬼醫圣手林笑川,還和遙汀開過一次玩笑,說是自己成天醫鬼,可不用叫什么勞什子的‘鬼醫圣手’,要叫‘醫鬼圣手’,這才貼切,那個時候,遙汀剛剛做上司書,殿里沒有服氣她的,就連當時的副司書弘禮,也是貌恭而已,心中懷著大大的鬼胎。
那個時候,洛涯尚且不是現在的副司書,子沐也是沒有當上鬼城城主,沒有過上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日子,對了,那個時候,林笑川離開的時候,她是連秋意和子沐都沒見過,他們正在外殿核審文書,聽說忙得沒日沒夜,后來弘禮不見了,林笑川不見了,法天的解釋,他們都去投胎轉世了,他是冥王,他的說辭,就是真理。
他們正在一旁說話,都沒注意到遙汀的臉色變化,這時走上前來一個鬼差,附在紅渠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么,紅渠點了點頭,鬼差立即走開,紅渠這才笑著看向遙汀說道:“好消息啊,司書想找的魂魄,剛找到了,”說著手往后方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