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洛涯,一個左閃,外加一個右躲,總算沒有迎上王九的刀尖,王九沒卻收住腳,跌在了門檻上,手里的菜刀飛出去好遠,在地上晃了幾圈,終于停了下來。
遙汀把熟杏交給了過來迎候的鬼差,嘆了一口氣:“梓蘿又在做什么?”
鬼差點頭哈腰:“梓蘿姑娘正在廚房做飯呢,屬下們已經吃了好多試驗品了。”
看著鬼差菜色的臉,遙汀覺得,他們還是絕食比較好。
進了廚房,遙汀有點想殺了梓蘿的沖動,這哪里是廚房,簡直就是刀山和火海!下回讓各位殿王來這學習點經驗,怎么能把兩個刑陣布置得像眼前這樣的可怕。
梓蘿見了遙汀進來,招呼遙汀過去:“司書,快來嘗嘗我做的肉卷,這個可是洛涯走時留下的方子,屬下可是學了好久的呢。”
遙汀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她:“我吃多了杏子,把牙吃倒了,現在吃什么都痛,直流眼淚。”
梓蘿覺得有點可惜:“我可是做了十多次呢,這是最好的一次,算了,那就都給陸緒吃吧,”又揉了幾下面,抬頭看看窗外:“王九怎么還沒回來,宰個雞也這么久。”
遙汀道:“雞飛了。”
梓蘿挺沮喪:“啊?我還要做一道白斬雞呢,這個王九,竟然讓雞給飛了,真是的。”
遙汀道:“你前些時候不都是在禮佛吃素么?”
梓蘿笑得陽光燦爛:“是啊,洛涯嚇我,說是傷生太多會下地府呢,我后來才想明白,我本來就是在地府啊,那就沒必要擔心了,該吃啥就吃啥吧。”
遙汀被她的智慧所打敗,立在一旁,看她洗干凈手上的面粉,在食盒里裝了幾盤子的肉卷。
梓蘿看著遙汀道:“司書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遙汀點點頭,給梓蘿讓出一條路,看著她樂顛顛的去摧殘陸緒。
看著梓蘿遠去的背影,遙汀想起自己兒時,大概八九歲時候,也是把廚房弄得一團糟,就是為了弄些吃的給他,結果他勉強的吃下去,鬧了兩天的肚子。
那時就是孩子心性,無關風月。
后來門當戶對,定下了親事。
本來再過三個月,遙汀就要做新娘子了。
幾百只箱籠的嫁妝都已備齊,宮中的定禮也下了許久,雖然是場政治婚姻,卻也難得的知根知底。
后來……
她死過一次,法天逆著天條,將她救了,被迫位列于仙班,這對于她,真的是有些諷刺。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是只求一速死,法天很強悍,令她能夠得永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好在哪里,值得法天如此。
她知道,法天的心,從未動搖過,可是很多的事情,令她很動搖。
遙汀不是畫蘭,她們那么相像,卻又完全不同。
畫蘭已經魂魄永散,法天沒有力氣,同樣的失去遙汀。
條件很簡單。
靈靈是遙汀人世間的最后一縷牽掛,數十載后,也便過了六道輪回。
遙汀失去了所有羈絆,如果這是棋局,她其實敗勢早成。
從始自終,那就不是她的棋盤,其實多多少少,她的心里,有一些不甘。
最后,她點頭,留在幽冥司中。
她是他的司書,他是她的主上,從那以后,他們是那么的接近,又是無比的疏遠。
遙汀正想著這些久遠前的事情,見洛涯提著一筐黃杏進了廚房,臉上原是三分喜樂三分開懷,看到如此凌亂的場面,瞬間石化。
遙汀搖了搖他,洛涯終于吼出聲來:“梓蘿那姑奶奶,死哪里去了?”
遙汀堵住耳朵,趕緊走出去,洛涯在她身后拖著哭腔:“我說,你不幫我收拾?”
全當沒有聽到,遙汀趕忙往殿外走。
有件事情,她有些在意。
汀蘭殿外,遙汀卻是偶遇陸緒,這樣看來,梓蘿的肉卷,好像還沒送出去呢。
“真是好久不見司書,”陸緒拱手打著招呼,神色態度都很謙然。
遙汀心中幫他斷句‘真是好,久不見司書,’口中卻挺和煦的:“陸殿這是要哪里去?”
陸緒低眉順目:“本來是要見主上的。”
遙汀做個請的手勢:“大家一起去吧。”
陸緒看樣子挺委屈:“剛剛被攆了出來。”
遙汀深表同情:“陸殿真是挺倒霉的。”
陸緒擦擦額頭的汗滴:“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遙汀突然笑了:“確實不算什么。”
殿門洞開,落棋躬身行禮:“主上請司書進去。”
遙汀回頭,想請陸緒一起走,陸緒卻是擺手遠走,怕是再惹禍端。
看著陸緒遠去,遙汀轉身,進了汀蘭殿大門。
朝飛暮卷,煙波殘風。
汀蘭殿水亭,一波池水碧浪翻涌。
法天獨坐水亭,淡銀色水錦龍紋衣衫微觸地面,側面也能美得如此顛倒眾生,遙汀有時會覺得,他長成這樣,就是不讓天下男人有活路。
遙汀坐到法天的對面:“恒君已經走了?”
法天點點頭,拂去茶湯上面的茶葉,輕輕啜著。
遙汀道:“陸殿似乎找主上有事情,主上不該攆他出去的。”
法天手指撫著茶盞邊緣:“遙汀,為什么我總是覺得,你其實很排斥陸緒,他做過什么事情,讓你討厭么?”
遙汀盯著法天正擺弄的杯盞:“主上怎么這么覺得呢?”
“每次你不想回我話的時候,都是這樣反問回來的,”法天微微的嘆息:“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而已,不是么?”
遙汀沒有答話,想起法天曾經和她說過‘如我問你的事情,你不情愿回答,那就可以不說,只是,不要騙我’。
他的縱容,實在是太多,遙汀笑笑:“主上不會是因為這樣想,所以總讓陸殿成天提心吊膽的吧?”
法天看著水波:“事后我也有想過,為何六叔竟然閑得推薦陸緒來,為何你借著去六叔那里做客的事情,讓洛涯偷偷渡魂魄,可是……,”頓了一頓,他繼續道:“我沒有去查,遙汀,我在等你告訴我。”
面對法天的目光,遙汀很難笑得多自然:“陸殿一向很聽話,主上只要有吩咐,第一個沖去執行的殿王,必然是陸殿,這樣不好么?”
看法天仍是要說話,遙汀存心打斷他的話,故作隨意的問道:“怎么不見觀棋呢?難道東西被搶走了,躲在墻角哭著呢?”
既然遙汀不想說,法天也就無意于勉強,接著她的話回答:“觀棋去找紫龍如意了,六叔這次拿走的東西,不算多名貴,觀棋還好。”
那只如意,遙汀也是聽說過的,據說很名貴,是佛祖當年親手做成的,法天出生的賀禮,只是法天不當一回事,只是一起放在各種寶貝的中間。
“是恒君要的?”觀棋一向熟悉各種珍寶的位置,竟然去找,也挺少見的。
法天喝了口茶:“六叔是要來著,我沒給他。”
這些年來,墨訓每次順東西,都厚顏無恥的當著法天的面,美其名曰‘得到同意。’
雖然觀棋看著肉痛,法天不聞不問,也沒誰能駁回。
遙汀也難免有些好奇:“倒是第一次聽說恒君要東西,有你不給的時候,恒君心都滴血了吧?”
法天笑得有些溫和,像是回憶起什么往事:“五叔要成親了,他一向喜歡那紫龍如意,打算送他當賀禮。”
遙汀不說話,愣著看法天,法天在遙汀眼前擺擺手,遙汀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顯然是受到什么驚嚇了。
法天明白了:“五叔真的要成親了,六叔剛才就是來說這事的,這是你和洛涯的請柬。”
燙紅鎏金的婚帖,鑲嵌龍紋金飾,十足的富貴扎眼。
“他不是非蘇寂不娶么?”
“是啊。”
“蘇寂不是唯他不嫁么?”
“是啊。”
“那娶的是誰?”
“蘇寂啊。”
“蘇寂要嫁給你五叔了?”
法天看著遙汀笑:“是啊,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整整五千年啊,歷史再次證明,法天的血親,真的都是強悍無比。
遙汀打了個寒噤,深深的悲哀。
法天不明所以,關心的摸摸遙汀的額頭:“你冷么?”說著伸手把自己的長衫除下,披在了遙汀的身上。
遙汀于是又打了個寒噤,法天道:“我們去房里坐著吧,水上畢竟有些涼。”
如此說了兩次,遙汀才回過神來,抬頭道:“我想去看看紫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