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殘月,冷雨驟然而至。點點更漏在深宮里漸漸連成一片,張揚的狂風肆意呼嘯,吹的高懸在芳華宮外廊檐上的九枝鳳鳴風燈,搖搖晃晃的,忽地熄滅數(shù)盞。夜,越發(fā)黑的沉寂。
漫長的黑暗像撒潑開的沉墨,將王宮天闕層層籠罩住;驟風急雨,在天地間瘋狂肆虐,像在掩蓋著什么。但掩不住人盡皆知的結(jié)果……
看著窗外的寒風冷雨,于緋詩心里飄浮起隱隱的不安。
忽爾間,一陣旋風夾雜著驟雨呼嘯,未關(guān)嚴的長窗冷不防被撲開,殿內(nèi)梁柱上纏繞的紗帳霍然揚起,掃滅一片燈火。漫天風雨如被囚困了多時的怒龍,掙脫樊籠,咆哮直入,嚇得宮人們顧不得急雨撲面,七手八腳涌去關(guān)窗。
擔心于緋詩會受涼,點紅手中拎著一件披風,從里殿出來,披到正站在殿上的于緋詩身上。那日,易無風恢復于緋詩于嬪封號,并下旨讓于緋詩重返芳華宮。念著點紅與自己在冷宮的交情,就把點紅一起帶了出來。
對此,點紅是非常的感激于緋詩的。
染著雨意的夜風帶來的寒意被披風阻隔在身體之后,突如其來的暖意,使得于緋詩緩緩轉(zhuǎn)過頭。看著點紅眉目中點綴著關(guān)心的小臉,露出會心的淺笑,
“謝謝。”
以往的時候,說于緋詩對任何人都是那么的客氣,點紅還無話可說。畢竟身份卑微,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所以,謙卑一些,可以讓自己少得罪一些人。但如今,她已經(jīng)貴為妃嬪,卻還是那么的彬彬有禮,讓點紅真真的不習慣,
“娘娘,你老這么客氣,我會覺得你把我當外人的。”
點紅的話,讓于緋詩微微的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那好,以后我就說不用謝。”
“娘娘,說過多少次,您如今是于嬪娘娘,不能再用我了,要用本宮。本宮。”沒有接下于緋詩這一茬,點紅又找到于緋詩的另一茬。不厭其煩的,開口糾正于緋詩。
故意做出受教的模樣,于緋詩含著笑朝著點紅屈身福下一個萬福的禮,用著打趣的語氣,道,
“是,多謝點紅姑娘提點,小女子一定銘記在心。”
“娘娘!”
正待于緋詩與點紅鬧的極歡,門口的方向清楚傳過來一聲高亢的吶喊聲,
“于嬪娘娘,于嬪娘娘!”
停下與點紅的打鬧,于緋詩跟著聲音,朝著門口走去。迎面吹來一陣帶著雨意的涼風,玉公公豐腴的身姿踉踉蹌蹌的跌到于緋詩跟前,深藍色的衣袍已然被雨水打濕了大半,有點像被暈開的墨跡。
忙忙伸手過去,在玉公公跌倒前扶下一把,于緋詩問,
“公公,這么晚了,可是有何要事?”
直身立起在于緋詩跟前,玉公公顧不得行禮。玉公公惶然開口,許是因為冷,聲音都有些發(fā)僵,
“娘娘,奴才深夜打擾,實在是十萬火急。陛下他如今在東華門的城樓上,怎么也勸不下來。奴才怕驚動太后,不得已只得來麻煩娘娘。”
聽完玉公公所言,于緋詩驀然一怔,問,
“發(fā)生了何事?”
玉公公的臉色變的更加的難看,答
“冷妃娘娘,甍了。”
難怪。于緋詩瞬間明白過來,不再遲疑,轉(zhuǎn)頭與玉公公道,
“那勞煩公公帶路。”
玉公公做事向來妥當,前來接于緋詩的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是宮人們?nèi)粘M鶃淼拇筌嚒S窆鲋诰p詩坐上去,于緋詩輕手挑開車簾,朝外邊望了望,天黑的根本辨不清方向。
走了許久,車子才停下來,簾幕一掀,于緋詩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名十六七歲的小內(nèi)官提著一盞精致的琉璃宮燈靠近過來,照亮于緋詩腳下的路,看到跟在車旁的玉公公,激動的差點跪下去,
“師傅,你總算回來,主子還不不肯下來。這該如何是好?”
玉公公顧不得答他,默不作聲的扶著于緋詩下車,地上早有人張傘相候。
于緋詩抬頭四顧,只見電閃雷鳴的空隙里,隱約可見檐角飛翹,峻墻宏偉,正是東華門前。
雨還在潑天潑地的下著,落到地上,濺起無數(shù)的水泡。
徑直的走到城樓底下,于緋詩略一沉思,轉(zhuǎn)頭望向玉公公,
“公公,可有油衣,要兩件。還有不怕水的燈。”
“有,有,都有。”玉公公忙不迭的答,話還未落盡,已有內(nèi)官去取了過來。伺候著于緋詩穿好油衣,把燈交到于緋詩手里。
于緋詩揚袖,抹了抹沾在臉上的雨水,轉(zhuǎn)頭吩咐著眾人,
“我一個人上去,你們別跟著。”
“好,好。夜色深靡,又雨大風急的,娘娘千萬得小心。”玉公公應命的點頭,臨了,不忘提醒于緋詩幾句。
“嗯。”于緋詩亦是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話。踱步,踏上城樓。
一上城樓,果然見的易無風頎長的身軀直挺挺的立在風雨里,身上明黃色龍袍早被雨水打的濕透,黏糊糊的粘在他身上。雨水順著他的俊顏蔓延下來,一直往下淌,淌成泛濫的江湖河海。
于緋詩見的這情形,只得叫了聲,
“皇上。”搶步過去,臨在他身側(cè),手忙腳亂的給他披上油衣。見是于緋詩,易無風倒是安靜,順從的任由于緋詩擺布,過了良久,才問,
“是玉喜把你喊過來的?這奴才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不,不關(guān)玉公公的事,是臣妾自己過來的。”見他愿意開口與自己說話,于緋詩忙忙接過話,應答。而后,小心翼翼的忖度著心思,頗為慎重的開口,
“陛下,雨下的這么大,又冷,陛下先回宮吧。”
話落,于緋詩只覺身前推來一陣力道,逼的她連連后退幾步。凝目望去,易無風偉岸的身軀轟然的跌坐到地上。握成拳的雙手,一拳一拳的砸著青磚鋪砌的地面,直到鮮血順著他手上的紋路慢慢的流下來,滲在地上的雨水里,把雨水染成耀眼的紅。
“皇上。”怕他會有什么損失,于緋詩慌忙丟掉手上的燈,撲身過去,將他的雙手緊緊握住,
“如果冷妃娘娘看到皇上這樣,她該多傷心呀。皇上,冷妃娘娘定然是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易無風忽爾間抬起頭來,臉上水路縱橫,根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萬里江山,這天下,都是朕的。可是朕偏偏就留不下一個她。其實朕什么都沒有,只有她,只有她。”說到激動處,易無風猛然站起身,揮手一把將于緋詩推開,
“憑什么,憑什么。朕想要的,也就一個她,憑什么,憑什么朕就是留不住。”
“皇上!”險險的穩(wěn)住身子,于緋詩又欺身上去,攙住易無風的胳膊,
“難道皇上如此消沉,自我折磨,就能把冷妃娘娘喚回來么。”扔在一旁的燈火已滅,傾天雨珠淋頭直下。深夜中一道明閃自虛空中劈開,銀色般的電光劃開層云,照亮著于緋詩的臉,蒼白中帶著堅毅。
易無風用力一掙,脫開于緋詩的攙扶,抬起的手直直的指著于緋詩的鼻子,臉上又是哭又是笑,
“哈哈哈,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是,臣妾是什么都不懂!”隨著易無風莫名其妙的指責,于緋詩冷硬應下一句。索性,心里一橫,**裸的挖開易無風的傷口,
“我什么都不懂,好過你懦弱無能。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也只能在她死后,怨天尤人。你明知道她為何而死,竟不去想著找出兇手,為她報仇。還只顧著自己宣泄傷痛,讓愛你的人跟著擔心,還任由讓兇手逍遙法外。這就是你對冷妃的愛么?易無風,冷妃她真的愛錯你了。”
于緋詩的話,一字一句都好像是利刃,一刀一刀的劃著易無風的心。
易無風的神色逐漸冷淡下來,回頭掃視一眼城樓外風雨交加的夜色。心腔內(nèi)噴涌勃發(fā)的情緒被漸漸壓下去,簇著烈焰的黑眸緩慢闔上,睜開后,只余下風雨過后的寧靜、深沉,
“你說的,朕要找出殺害嫣兒的兇手,朕要將他碎尸萬段、五馬分尸!”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心里的恨被易無風咬出唇齒。
于緋詩總算是安然無恙的將易無風勸下城樓。
待的兩人從城樓上走下來,候在城樓下的玉公公的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匆匆的迎上去,扶著易無風上車,返回寢宮。
眼下的場面,于緋詩沒的選擇,只能跟著一起去了易無風的寢宮,欽安殿。
顧不得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濕的衣物還未換下,于緋詩跟欽安殿里的宮女一起,幫易無風褪下濕漉漉的衣物。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于緋詩親自幫易無風拭擦著身上的水滴。
獨屬于女兒家的淡淡幽香有一陣沒一陣的觸入易無風的鼻端,于緋詩傾城角色的面容更是放大般的輕晃在易無風眸底。惹的一晚上都處在悲憤交加里的易無風,心神一松,頓時心猿意馬。喉頭一緊,扯著于緋詩還在自己身上拭擦的手,把她拉入懷里。
自顧的就把于緋詩攔腰抱起,轉(zhuǎn)身就往里殿的龍榻走去。
“皇上,皇上。”沒有想到易無風會有此舉動,于緋詩不由慌亂了心神,推打著易無風的胸膛,喊叫著。
殿里的宮女看著這陣勢,紛紛識趣的退出殿外。
“你喜歡朕的,是不是。”濃濃的赤焰又回到易無風深沉的黑眸底,禁錮在于緋詩臉上的眼神,濃烈而炙熱,讓于緋詩無端生出驚慌來。失口否認著,
“不是,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皇上,你放下我,你先放下我。”
“你說謊。”嚴厲一聲輕喝,易無風已走到龍榻邊緣,把于緋詩放上去。立刻欺身壓下,
“如果不喜歡朕,為什么會來,還這么直白的,就戳中了朕的心。”
頃刻間,于緋詩的心跳怔的一停,推打著易無風的手也定格在原處。易無風以為自己猜中了于緋詩的心思,眼底泛起得意,
“承認吧,于緋詩,你喜歡朕!”說完,唇尋著于緋詩的唇,碾壓下去,帶著開天辟地的壓迫,掠奪。
“不是。”唇邊觸過來的柔軟,將于緋詩的心神喚了回來。一把推開覆在自己身上的偉岸身軀,于緋詩滾落到地上,
“不是,不是的。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你,不喜歡你!”接連著喊下三次,于緋詩搖著頭,好似要將心里最初的悸動搖出心腔。
易無風一時不覺,被于緋詩一把推開。聽著于緋詩口口聲聲拒絕的話語,易無風的臉色一絲一絲的陰沉下去。向來高高在上,四海臣服的優(yōu)越感一瞬間被于緋詩打的破碎,蕩然無存。聲音也一同冰冷下來,
“你說什么?”
“噗通”一聲,于緋詩起身跪在易無風跟前,
“皇上,冷妃娘娘尸骨未寒,皇上若是執(zhí)意如此,她會傷心的。難道皇上舍得讓冷妃娘娘傷心么,皇上!”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毋庸置疑,冷妃就是易無風的七寸。
果然,易無風冷靜下來,看了看于緋詩一眼。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炙熱,冷冰冰的道,
“今晚朕很感謝你,你跪安吧!”
“謝皇上,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