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天動地的戰事,在浩浩蕩蕩中,總算消停下來。一鬧,將整個冬末初春都鬧了過去。
春寒料峭的冷意,不經意間翩然輕擦。
春回大地的暖意,化開雨雪,潤的兩岸的桃花開了三兩枝。粉粉綠綠中,時光在歲月里唱起哀歌,乾元王朝第一世家的鄭家,全族縞素,舉族在哀悼著鄭皓然的逝去。
一身素白的衣袍,鄭國公單手扶著院子里的兩枝綠葉出芽的梅樹,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在得到訊息的一夜間蒼老百分。他的一生子女算不得少,但唯獨對正妻所出的一子一女最為疼愛。
可惜的是,這一子一女都不曾讓他失望過,如今,卻是他無力保護他們。女兒鄭怡秋入宮為后,因皇貴妃失子一事被打入冷宮。為救女兒,他搭上兒子的性命。先前的一舉動,鄭國公甚至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正在傷神的時候,管家戰戰兢兢的走來,弓著身子走到鄭國公的身后,小聲的請示著,
“老爺,圣旨到了。”
兒子的死,讓鄭國公一下子無心去接待一切,加上女兒還在冷宮中,讓他對易無風無法生不出嫌隙來。索性,鄭國公擺了擺手,答,
“就說老夫病了,就不接旨了。”
像是已經料到鄭國公會有這樣的回答,管家不敢抬頭,低著頭繼續道,
“回老爺,來宣旨的公公已經走了。陛下體諒大人之痛,特許大人不必接旨。公公還說,陛下已經恢復大人的職位,但大人若是身子還不利索,可以再多加休養些時日。再行返朝。”
“哼,他倒是體諒。”不為易無風的體諒而感動,鄭國公反而在鼻端哼出屑意,冷冷的吟出一句。
聽出鄭國公的不悅,管家不敢多言,一直低著頭。
就這樣沉默了很久,鄭國公猛的挺起腰身,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瞟過幾絲陰翳,看向管家。又是轉頭,朝前走了幾步,方是開口,
“來人,備馬。”
“是。”接下鄭國公的指令,管家恭恭敬敬的回應一句,立刻就退身下去。
在鄭皓然的尸體被送回京城的時候,都敏也一同被押回京城,就關在京中大牢里頭。越發琢磨著,鄭國公越覺得不對,索性親自去了一趟大牢。
已經官復原職,鄭國公仍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鄭國公,加上鄭國公又是將領出身,看守大牢的士兵們,自然是識得鄭國公的。看見鄭國公走來,皆是恭恭敬敬的彎腰下禮,放行讓鄭國公進去。
鄭國公也沒有多話,直接讓獄卒將自己領到都敏的牢房中。
換了一身囚服,依然無損都敏天生的高貴清韻,淡然的坐在牢房角落的草垛里,都敏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慌張。就是看到鄭國公過來的時候,臉上有著微微的詫異,然后換成輕微的嘲諷。
又見的他的唇弄了弄,想說什么,后來又是什么也沒有說。
反而是看著都敏的鄭國公,眼中恨不得噴出火來。當下就拔出腰間別的長劍,入門既是刺向都敏的面門。
都敏不見躲閃,在鄭國公的劍端臨近他眼眸半寸之處,他輕飄飄的啟了啟唇,
“國公大人痛失愛子,在下亦是深感傷心呢。”
這樣一句話下來,無異是火上澆油,讓鄭國公的悲傷雪上加霜。恨不得將都敏凌遲處死,鄭國公的長劍再次逼近幾分,
“你竟敢傷了我的我然兒。”
“噗。”沒有被鄭國公的暴戾氣勢給壓迫到,都敏輕輕的在唇角哼出一聲冷笑,帶著輕蔑的譏諷。傲然的抬起頭,直視著鄭國公,
“是我傷了你的兒子么,若不是你們算計我,會有此結局?那我蠻國的七萬兵士,又該找誰去償命?”此番言語,默不作聲的勾起都敏那晚慘烈的回憶,臉上的風輕云淡再也維持不住,都敏幾乎是咬著牙,盯著鄭國公。
是了,那晚羌蕪城中的大戰,蠻國的先鋒部隊三萬士兵,死在閔良辰一萬人馬的箭下。而后來支援的四萬人馬,在鄭家親兵的復仇烈焰中,一同被消耗殆盡。雖然,鄭家的親兵結局也算不得好,損失慘重。
如此說來,這場戰役最后的贏家,乃是……
慢慢的,鄭國公似乎想明白什么,漆黑深沉的眸子,一閃而過濃烈。都敏自然看的分明,笑聲更加的爽朗,
“國公大人還真是衷心吶,將自己的親兒子都送上去給人家算計。如此忠君愛國的胸懷,都敏不得不佩服。雖說此番我蠻國敗了,但是,敗在鄭國公您這樣的英雄手中,在下是心服口服。畢竟乾元朝有國公這樣的英雄,是我蠻國難以打敗的阻礙。”
明明是夸獎的話,聽入鄭國公的耳中,說不出的諷刺。他并非不知道易無風一直提防著自己,他又何嘗不提防著易無風。還是沒想到,棋差一招,又入了易無風的局。
沉沉的拂過眸子,鄭國公屏退左右。等的身后的下人都退下去后,鄭國公才是放下手中的長劍,深深的看著都敏,啟唇問起,
“告訴老夫,當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呵呵。”經歷過那場一敗涂地之后,都敏打心眼里不想理會鄭國公,但是想著大計,都敏只能告訴自己忍耐。撫平心緒后,都敏眼中翻著薄光,輕聲道,
“一切不都是國公大人神機妙算么,一步一步,國公大人算的那樣精準,將我蠻國的兵士算計的沒有反抗的余地。好一招請君入甕,再來一招甕中捉鱉。沒想到,本太子成了國公手里的鱉呢。”
“如果你想出去,最好跟老夫說實話。”沒有耐性再聽都敏的諷刺,鄭國公冷冷的開口。許是被鄭國公的冷意震撼到,都敏果真不再陰陽怪氣的開口,直接說道,
“是閔良辰。當時我本是殺他的,沒想到鄭皓然一下沖了出來,照鄭皓然的功夫,不應該躲不過那一劍。后來我才知道,閔良辰用針穴之法封了他的穴位,使得他動彈不得的死在我的劍下。”
“你怎么知道的?”不全然相信都敏的話,鄭國公挑眉默問。
“若不是他用針穴之法,我又怎么會被他們帶回京中呢。”不理會鄭國公話里的質疑,都敏懶懶的應著。
著急著回去驗證都敏的話,鄭國公不再跟都敏多言,啟步要走,又聽的都敏開口,
“鄭家的親兵已經所剩無幾了吧?”
被都敏的話稍微震住腳步,鄭國公忍著心中都顫動,轉過頭,瞟了都敏一眼。不等鄭國公開口,都敏繼續說著,
“用鄭家的親兵,消耗了我蠻國的七萬大軍,這一局,易無風可真是大獲全勝呢。嘖嘖,看來你們乾元朝的這位天子,謀略果然是在本太子之上呢。”
盡管心思被都敏點的全中,鄭國公依然不動聲色,話也不回一句,踱步返回國公府。
一回到府里,鄭國公立馬令人開棺驗尸。利用針穴之法封人穴位,會在身上留下細微的傷口,盡管當時看不出傷口,但在尸體冷下來后,傷口會在尸體上變成黑點。
然而,在鄭皓然的尸體細致檢查過后,果然發現身上有幾處細微的黑點。真如都敏說的那樣,鄭皓然是因為身上幾處大穴被封住,動彈不得,所以才死在都敏的劍下。
這個認知,讓鄭國公無力承受。
頹廢的擺了擺手,命人將鄭皓然的尸首送下去,鄭國公惶然的坐在堂上,一坐,就坐了幾日。
直到鄭皓然的頭七都已經過了,鄭國公才從悲傷中清醒過來。
草草收拾下自己,鄭國公不顧著已經是入夜時分,入宮求見了易無風。
易無風是在御書房接見鄭國公的,明明滅滅的燭火,閃閃爍爍的,照耀的兩人的神色都看的不是很分明。踩著一地旖旎的燭火,鄭國公堂皇的走到御書房中,臨至易無風的跟前,跪下身去見禮,
“微臣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冷漠的用眼角的余光瞥過鄭國公的神色,易無風心中已經做過考量。深沉的黑眸里頭卻是盛滿著濃濃的體諒之情,走上前去,親手扶起鄭國公,
“愛卿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謝陛下!”也不扭捏,鄭國公在易無風的攙扶下,站起身。
扶著鄭國公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易無風搶在鄭國公前頭出口,
“此時天色已晚,愛卿入宮來見朕,可是有要事?唉,皓然之事,朕也是深感痛心,愛卿你千萬要保重。”
“多謝陛下疼惜,一切皆是皓然的命。能為陛下死而后己,那也是皓然的福氣,鄭家的福氣。”接著易無風的托詞,鄭國公亦是一番虛言。
兩人來來往往幾遭,說完寒暄的話后,鄭國公總算將自己的來意給易無風說的明白,
“陛下,如今皓然也去了,怡秋還被囚禁在冷宮當中。怡秋跟皓然素來情誼最好,此番皓然也算是為陛下立下大功。可否看著皓然的臉面上,讓怡秋出來。”
早就料到鄭國公有此一招,易無風做出沉默的沉思狀。像是想了很久仍舊是極為為難一樣,易無風嘆了口氣,
“愛卿說的是,皓然此番為朝廷立下大功。但是,皇貴妃畢竟是玉陽王的妻姐,又是右相的表妹。而皇貴妃失去的兒子,又是朕的第一個兒子。朕當然知道怡秋是被冤枉的,但世人不知呀。如果將怡秋放出來,那太后那邊,還玉陽王府及右相府,都沒有辦法交代呀。”
就知道易無風會推辭,鄭國公心情已然不快,
“那如此說來,皇后能否出冷宮,還得看皇貴妃的臉色不成。我鄭家為朝廷出生入死,我鄭家女兒的生死還得看他們良家跟許家么?”
如此狂妄放肆的語氣,讓易無風亦是有些怒了,
“萬事都得站在一個理字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功是功,過是過。總不能因為鄭家有恩于朝廷,鄭家的女兒就可以肆意妄為了。皇后就算是被冤枉,那也得拿出證據來證明皇后的清白。如果就憑鄭國公一句,朕就讓皇后從冷宮出來,世人豈不是說朕是怕了鄭國公的權勢?”
“微臣該死。”聽明白易無風話里意思,鄭國公一番驚駭,立馬跪了下去。
“算了,你起來吧。”無意為難鄭國公,易無風無奈的擺了擺手,
“你也是愛女心切,此事朕會有主張的,不會委屈了你們鄭家的兒女。行了,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不敢再多言,鄭國公起身告辭,踱步離開了易無風的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