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離衣昨晚做的針灸果然成效顯著,關瑾瑜一覺醒來,那叫一個神清氣爽生龍活虎,她梳洗穿戴后,不等化好妝就去推開了書房的門,滿心期待有個人依舊從墻上翻下來,赤足而立,低低柔柔的說聲:“早安”。
往常那個角落卻沒有人倒著掛在那里練功,單人床上被褥也疊得整整齊齊。
她不在……
關瑾瑜眉頭極快的皺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失落讓她覺得很陌生,和不適應。
算了,關瑾瑜干脆撥通了薛離衣的電話。
“薛小衣,”關瑾瑜話一出口就覺得語氣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忙極快的轉(zhuǎn)寰回來,一只手抱在胸前,平靜而溫和地問:“你去哪兒了?”
薛離衣摘下棉紗手套,伸進口袋掏出了手機,貼在了耳朵上,笑意幾乎在同一時刻揚起在她的唇角。
那邊似乎很是嘈雜,人聲,機器聲。
唯獨女孩清泉般甘冽的聲音清晰而低柔的傳了過去。
她說:“姐姐,我在工地上。”
關瑾瑜快步走到窗前,雙眉緊鎖:“你說清楚一點,你在工地上做什么?”
“我在干活啊,昨夜同你說過的。”
“干活?你什么時候告訴過我在工地。”關瑾瑜才反應過來,驚訝的說:“等等,你說隨便幫著搬點東西,不是在工地搬磚吧?”
薛離衣眼睛一彎,她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隱隱還能聽見風聲。
兩只手套都被摘了下來,隨手塞在工裝上的大口袋里,只隨意那么一站,舉手投足間便自有一份女孩子的娉婷纖柔在里邊,她笑著說:“姐姐真聰明。”
關瑾瑜差點就要順口接句:我就是這么機智!
呸呸呸,這都什么跟什么!
關瑾瑜在書房來回踱著步,不解的問:“你怎么會想到去工地上搬磚呢?具體在哪個地方?累不累?工資按時給你么?工地上那么多男人,你一個女孩子,要小心一點。”
她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字里行間都是關心,沒有絲毫對賣體力的藍領工人的貶低。
“我上次在市里坐公交,偶然間發(fā)現(xiàn)這個工地,所以在這里試試;在升平區(qū),旁邊還有棟高樓,叫做鴨鴨大廈,”薛離衣頓了頓,翻開不小心蹭出了一條血痕的掌心,低聲說:“不累的,大家看我年紀小,對我也很照顧。”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就笑了:“姐姐,工頭說,我拿一個人的工資,干了兩個人的活。我很開心。”
關瑾瑜那句“你這不是傻么工頭明顯是看你單蠢坑你的”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了然似的,目光遠遠落向窗外已經(jīng)普照了的晨曦,將手伸到陽光下,看到掌心的紋路朦朧而溫暖,也笑了。
鋼筋水泥的城市,依舊有陽光透進來,不是么?
“你開心就好,好好干。”女人柔聲說:“晚上記得回來做飯,我的胃就靠你了。”
“我曉得的。”
“姐姐去上班了。”
“好,鍋里有紅棗粥,還有杏仁燕窩,你記得喝。”
“好的,我知道了,拜拜。”
“拜拜。”
薛離衣已經(jīng)習慣了關瑾瑜的早出晚歸,關瑾瑜不在她就做自己的事,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念童話故事,一個人吃飯。以前在青城山上的時候老溫頭他們總是吵吵嚷嚷的,沒被自己少教訓也沒少惹她煩心,但冷不丁安靜下來,薛離衣內(nèi)心其實是有一絲不習慣的,甚至有一點失落。
其實關瑾瑜在的時候,兩人也是各忙各的,只偶爾說上一兩句話,但是屋里有個其他的人,總歸是不同的,最起碼連呼吸都是兩個人,畢竟科學證明二氧化碳多了空氣也會升溫。
關瑾瑜裹著一身的疲憊回了家,雙腳從高跟鞋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同時下意識的抬了一下頭,客廳的墻上開著一盞橙光壁燈,暖色的光線一路延伸到書房門口,門口站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身上穿著新買的卡通睡衣,眉目清湛,在靜靜的看著她。
關瑾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她不會一直在等她吧?
這讓關瑾瑜感到很陌生,同時心里某一角就塌了下去,騰出了一塊最柔軟的地方,像是一片雪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睫毛上,融化開來。
微涼的,輕軟的。
她一個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都市里闖蕩,燈紅酒綠、觥籌交錯,喝不完的酒,跑不完的項目,一個人來,一個人去,早就忘了被等待是什么感覺。
這城市里,人實在太多,而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力又變得那么小,偏偏表面上都是若無其事,背地里被誰捅了一刀都不知道,人人都像是踩在高空鋼絲上的雜技演員,生恐栽了下去,就萬劫不復。
于是那一點點的溫情就愈發(fā)的顯得彌足珍貴。
除了甄倩。
而現(xiàn)在,或許多了一個人。
“在等我?”關瑾瑜眨了一下眼睛,偏頭看著她,橙色燈光蕩漾下眼波溫軟。
即使心中已經(jīng)確定,關瑾瑜還是忍不住想從她嘴里確認答案。
薛離衣垂下眼看著腳上的塑膠拖鞋,玉白的腳趾在拖鞋里蜷了蜷,才矜持的點點頭。
“我去給姐姐做夜宵。”
關瑾瑜定定的看著她,然后踩著拖鞋,三步并作兩步的跨到薛離衣面前,一把將人摟在了懷里。
鼻翼間陡然被幽淡的蘭花香包圍,薛離衣驀地睜大眼睛,僵著身子愣在原地,兩只手簡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謝謝。”關瑾瑜在她耳旁低聲說,然后放開了她。
這個擁抱很短,短到薛離衣依舊保持著僵直的動作,短到她甚至腦子里還沒反應過來。
關瑾瑜捏捏她的臉,笑了一聲:“我先去洗澡。”
她走到門口,又回頭加了句:“對了,我想吃糖水煮雞蛋。”
薛離衣無比自然的點頭:“好。”
然后同手同腳的進了廚房。
當然,這一切關瑾瑜沒有見到,她要是見到了是不是會為自己對一位單純的古人做出這種舉動而感到羞恥呢?肯定是不會的。
關瑾瑜美美的洗過澡,美美的吃過夜宵,然后美美的靠坐在沙發(fā)上,渾身舒展,她覺得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舒服過了。
薛離衣一頭霧水的坐在她左手邊的沙發(fā)上。
半晌,關瑾瑜像只餮足的貓咪休息夠了,從沙發(fā)上正起身子,問道:“薛小衣,你打算在這里呆多久?”
薛離衣臉色一白。
關瑾瑜補充:“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你得知道你接下來的計劃才好給你安排別的事情。”
“計劃?”
“你是打算在霖市長住,還是短暫的待幾個月,就出發(fā)去找你師叔回青城山。”關瑾瑜認真的給她解釋,心念一動,莫名又加了句:“你要是打算在霖市長住,可以一直住我這里。”
“我……”
“不用這么急著決定,你可以好好考慮,我手頭的項目大概還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在這之前告訴我你的決定。”
薛離衣垂下眼靜默半晌,說:“好。”
關瑾瑜期間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奈何什么都沒看出來,她覺得自己也是有些奇怪,人家本來就不屬于這里,遲早也是得回去的,干嘛要操那么多心,她又不是那個甄老媽子。
像是為了打破尷尬,關瑾瑜轉(zhuǎn)移話題又問:“哦,對了,我第二次在街上見你的時候,你身上怎么弄得那么臟,干什么去了?”
薛離衣抬頭吃驚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白皙的臉,慢慢的紅了起來,她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這是……又怎么了?
“我……”薛離衣仍舊垂著頭,悶聲道:“我被抓到你們這的官府去了。”
關瑾瑜:“!”
薛離衣有些難為情的把那天在車站的事情說了一遍。當時她聽到身后傳來“有人搶劫啊”的聲音,就覺得不對起來,回頭看見的是兩個制服筆挺的保安,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當即停了下來,任由那兩人將她扭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多虧了那闊太太嘴里不干不凈,對著警察頤指氣使,她又溫溫糯糯的,一共只搶了幾百塊錢,情節(jié)不重不說,還絲毫沒有反抗,再加上認錯態(tài)度良好,闊太太一走,倆警察就把她給放出去了,順便還讓她在派出所混了一頓晚飯。
關瑾瑜嘀咕了句:“你還不懂這個刷臉的世界啊。”
薛離衣:“什么?”
關瑾瑜:“哦,沒什么,然后呢?”
然后她在街上飄飄蕩蕩,真的如她那日所說被人罵作神經(jīng)病,她想回來找她,可那天夜里走的時候天色太黑,記不清道路,這里的房子又長得差不多,只好在附近游蕩。
然而——
“沒有然后了,”薛離衣倏地抬頭,甜甜一笑,頰邊梨渦淺淺,宛如萬朵凋零春花重回枝頭。
“然后我就在街對面看到你了。”
關瑾瑜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欲蓋彌彰抓起桌上的馬克杯喝了口水,撐著沙發(fā)腳步發(fā)軟的起身,說:“我我我,我先回房了,你去學習吧。下次……不要隨便這么笑,和這么突然。”
她她她……她就算是個女人,也有點把持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