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瑾瑜從來沒有這么感激過自己這份忙碌得要死的工作,她甚至不需要刻意避開薛離衣,工作就會讓她忙到沒時間抬頭。但鑒于這次項目不需要出差,基本還是延續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模式。
而且只要薛離衣一大早沒有考試,晚上不在實驗室加班,就會接她上下班,財務的李姐大嘴巴似的把這件事傳了個遍,即使她明知道那輛車是關瑾瑜自己的。
風言風語被關瑾瑜左耳進右耳出,實在出不了的干脆打太極,倒也沒對她造成多大的困擾。
一晃眼就到了年關。
農歷臘月二十四,關瑾瑜開始放年假,實驗室的工作早就告一段路,薛離衣正在書房看書,關瑾瑜就舉著手機進來了。
“小衣,你跟我回家過年?”
“你家?”
“對啊,江城,你要去么?”關瑾瑜問她。
“見爸媽?”薛離衣舌頭差點打了結:“啊不,是伯父伯母。”
關瑾瑜:“他們很隨和的,你不用擔心,你同意我就跟我媽說了啊。”
薛離衣:“哦,好。”
關瑾瑜拎起電話貼耳朵上,臉上掛著笑,溜達著又出去了:“媽你聽見了吧?那我就帶她回去了,哎呀說了不是客人,你少操點心不用多準備什么。爸的腰還好么?對了我這朋友是中醫出身回去讓她給看看……淘寶什么鞋?是不是跳舞的。你把鏈接發我,我一會給你付錢……那必須啊,也不看看是誰女兒……”
幾步的距離,關瑾瑜和關媽就不知道換了多少個話題。
屋外隱約傳來關瑾瑜的聲音,多是問家里的情況,說的是方言,語速很快。
薛離衣合上書本,用書脊敲了敲自己的腦門,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了。
從霖市到江城有直達動車,四五個小時就到,江城沒有機場,從省會轉車過去也需要不少時間,兩廂中和坐飛機比坐動車快不了很多,再加上關瑾瑜和薛離衣只需要帶點換洗衣物,干脆買了兩張一等車廂的動車票。
從去車站的路上,一直到在車站候車,薛離衣整個人都是不太好的,她看著關瑾瑜欲言又止。
關瑾瑜問她,她又一個勁兒的搖頭,說沒什么。
難不成是緊張?
關瑾瑜忽然就想起一句俗語:丑媳婦總得見公婆……
檢票,上車,車開動了。
關瑾瑜從背包里把筆記本拿出來放在桌上,插上電源上網,余光注意著薛離衣的動靜。
但見薛離衣一開始臉色還好,勉強裝作極其自然的坐在座位上,后來就開始慢慢變得蒼白起來,額上開始見冷汗,手也按上了腹部。
關瑾瑜淡定不住了,手背探到她冰涼的額頭,薛離衣終于抬手拉下她的手掌,氣若游絲的說:“姐姐,我……有點暈車。”
她的手心幾乎是黏膩的。
關瑾瑜覺得自己心里頭有一小股無名火幽幽的躥著,爬上爬下,她按捺住火氣:“你知道自己暈車?為什么之前不說。”
薛離衣都沒力氣看她,低聲說:“我第一次坐這個,本來以為不會暈的。”
有的人暈車,很是別致,專挑某一種車暈,薛離衣一開始來的時候暈公交,后來公交坐多了也就習慣了,她本來還對動車存著一點僥幸心理,結果車一開就感覺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心下了然:這回又失策了。
關瑾瑜:“有沒有帶暈車藥?”
“帶了,在包里。”薛離衣按了按顛來倒去的胃,一指身邊的背包。
關瑾瑜不知是賭氣還是什么,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徑自拉過背包,把礦泉水和暈車藥都拿出來,面無表情的喂她吃了下去。
薛離衣拉拉她的袖子,討好的說:“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
關瑾瑜扭頭看著窗外飛速閃過的景色,一聲不吭。
薛離衣腦袋蹭過去,下巴擱在她肩上,略顯沉重的呼吸響在她耳畔。
關瑾瑜往里側縮了縮,還是不說話。
或許太過難受,薛離衣沒有再做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靠在她肩膀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關瑾瑜終于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上滾下來,糊住了薛離衣的眼睛,纖密的睫毛濕漉漉的,襯著蒼白的臉色,這使得她一瞬間看起來幾乎是楚楚可憐的。
關瑾瑜盡量在不移動身體的情況下從包里摸出紙巾,把薛離衣臉上的汗擦了擦,然后拉過她一只手,兩指按在了她腕上三指處的內關穴,輕柔的按壓著。
生什么氣呢?她捫心自問。
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若是為這個也要生氣的話,那她不用干別的事了,早就活活氣死了。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在戀愛中斤斤計較的小女友,雞毛蒜皮都要計較,實在是沒有她灑脫的風范。
薛離衣睡姿一向不太老實,本來安安分分靠在肩膀上的,睡著睡著就滾到她懷里去了,關瑾瑜盯著她烏黑的腦袋好半晌,愣是沒把她叫起來,反而替她將頭發撥到了腦后,幫她調整到更舒服的睡姿。
然后低頭看著她,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下車的時候,薛離衣整個人都是頭重腳輕,感覺再努把力大概就可以羽化登仙了,以至于她睜眼的時候錯漏了關瑾瑜專注得近乎溫柔的眼神。
出了車站,攔下的士,關瑾瑜看著迷瞪著眼的薛離衣,問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么?”
薛離衣晃晃腦袋,將那點記憶從滿腦袋漿糊里倒出來,說:“記得。不要告訴你爸媽我的來歷,他們要是問起來就說我是和你合租的,父母都在國外,所以今年到你家來過年。”
“乖了”,關瑾瑜剛抬手,薛離衣已經自發自覺的將臉湊了過來,難為她整個人都是亂七八糟的,還記得這茬。
關媽媽姓柳,叫柳蓉,和關爸關文勇自由戀愛,十七歲結的婚,十八歲就有了關瑾瑜,又過了兩年,生了她弟弟關啟梵,年歲本就不算太高,再加上兒女爭氣,身心健康.生活愉快,看上去還不到四十,容光煥發,關瑾瑜一進門就忙著接這個又接那個,在門口對著薛離衣噓寒問暖,熱情得讓薛離衣腳都不知道怎么邁了,只得跟個棒槌似的杵在原地。
柳蓉說的大概是方言普通話,她有些聽得懂,有些卻聽不大懂,心下更急,頭上都快冒汗了,關瑾瑜說的話更是跟念經似的。
關瑾瑜忙把熱情過頭的老媽攔住,對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關文勇說:“爸。”
關爸點點頭,彎腰把取暖器開大了點,不咸不淡地說:“嗯。”
旋即從桌上的果盤里切了一個蘋果,分成四份,給其他三個人各分一塊,然后自己叼著最后一塊蘋果,腆著啤酒肚優哉游哉的回房了。
關瑾瑜立馬掏出手機刷了一下朋友圈,果然看到關爸更新了動態:女兒回來了,還給我切了片蘋果。下面還附帶了一張不甚高明的十分矜持的漢子自拍照。
柳蓉捂著嘴“嘿嘿”跟耗子似的偷樂,關瑾瑜挑挑眉,往房里看了一眼,從夾縫似乎能看見關爸大手劃拉著他的二茬,正在“搔首弄姿”試圖找出正確的自拍姿勢。
薛離衣莫名覺得,這幾天大概會過得十分愉快的樣子。
“小薛啊,過來坐。”
薛離衣雖然聽不懂坐字,但是那個薛字她還是聽得懂的,便微微頷首,坐在了沙發上,柳蓉剛要去倒茶,給關瑾瑜瞪住:“你也坐下!”
顯然關瑾瑜在家似乎很有威嚴的樣子,柳蓉一句話沒敢吭,給關瑾瑜強行塞到沙發上,然后自己去給薛離衣倒茶,以她來說根本就不用講究這個,但是老一輩還是很重這種禮數。
柳蓉:“小薛啊,我們家毛毛沒給你添麻煩吧?”
薛離衣兩只手揪著自己的褲縫,側著耳朵半懂半不懂的抓住了關鍵詞,“毛毛?麻煩?”
毛毛有什么好麻煩的?
關瑾瑜從廚房里探出頭來,嚷嚷道:“媽,你怎么就那么看不起你女兒我,我是那種專門給人添麻煩的么?還有不要隨便在別人面前叫我小名!”
然后又給薛離衣翻譯,“我媽問你,我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薛離衣忽然福至心靈,她眼角神經質的抽了一下,那點忍俊不禁的笑意簡直要呼之欲出了,她問:“毛毛?”
指了指廚房的關瑾瑜,“她?”
柳蓉點頭,用肢體語言幫薛離衣確認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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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離衣壓著嗓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避免當場笑出來,說:“沒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在一起過日子,最重要的就是相互照顧,互相幫襯著點。”
柳蓉擺擺手:“幫襯什么啊,她除了吃什么也不會。”
“是親媽么?”關瑾瑜端著茶從廚房出來,“是親媽么?我是你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吧?要不就是你小時候賣冰棍在路邊撿的,我說我怎么最早的記憶只有跟著你賣冰棍了。”
聽她這一串抱怨,柳蓉樂不可支,她精神頭很好,但掩不住常年做活的臉色蠟黃,眼窩有些深,愈發顯得顴骨高聳,看起來有些尖利乃至不近人情,唯獨笑起來很是柔和,好像歲月并沒有從她身上帶走什么。
關瑾瑜把一杯熱茶放在薛離衣面前的茶幾上,另一杯端到了柳蓉手上,“天氣冷,你握在手里。”
又把一旁搭著的毯子蓋在她腿上,在她身邊坐下。
柳蓉眼眶有些酸,那張笨嘴除了損損自己孩子時靈活其他時候都木訥得厲害,干脆不答她的話,繞來繞去又繞到關瑾瑜身上,她扭頭問薛離衣:“小薛啊,咱剛剛說到哪了。”
關瑾瑜插嘴:“說到我除了吃什么都不會。”
柳蓉:“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關瑾瑜:“……”
“你們倆不是合租嘛,她既然都帶你回家過年了說明關系挺好。我們家毛毛不會照顧人也不會照顧自己,我也管不了那么遠,小薛你多擔待著一點。”柳蓉剛想去拍拍薛離衣的手,后來一想她城里長大的孩子可能不習慣這么熱絡,只是沖她笑了一下,把手收回去。
薛離衣截住她的手,巧妙的挑了時機將手背湊上去,柳蓉順勢拍了拍,老懷甚慰。
薛離衣:“我會好好照顧……瑾瑜的。”
那兩個字她語氣不自覺地放輕,好像把心尖上捧著的東西拿出來給人小心的觀看了一眼,又奉若珍寶的極快的重新收了回去。
關瑾瑜眉頭微微皺起,緩緩看向薛離衣,神情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