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的士上下來,一幢純白色的建筑物映入眼簾,原本窩在奚米露懷里探出腦袋四處張望的小蝙蝠慘叫一聲,將整個腦袋埋進了奚米露的胸前,當碰觸到柔軟的部位,一抹紅色爬上臉頰,漸漸地漫上耳廓。
奚米露輕笑一聲,轉過頭看著陽光下的白色教堂。教堂依山而建,人工辟開的斜坡已被青翠的藤蔓植物覆蓋,教堂的主立面,一個巨大的紫色拉丁十字架釘在玻璃窗上,鑲嵌在如琴鍵般有韻律感的扶壁之間狹長的玫瑰窗折射著淡金色的陽光,教堂外圍的墻壁邊,怒放的紫紅色勒杜鵑為白色的教堂添了濃烈的色彩。
“這兒還挺漂亮的,洋鬼子的宗教有用嗎?”霍豆順著奚米露的目光打量著這座教堂。
“信則有,不信則無。”奚米露感受到懷里那個小東西在撓她的衣服,拍了拍它露在空氣中的后腦勺以示安慰,“走吧。”
“哦。”霍豆點頭應道,跟在奚米露身后離開教堂。
一道人影從絢麗的玫瑰窗后閃過,沒多久,一只白鴿飛向高空。
或許是因為學校發生了失蹤人口事件,道路兩旁的商店也沒有多少人光顧,附近的居民寧愿多走幾步也不愿在學校斜對面的小超市里買蔬果,即便超市的門匾上方懸掛著“全場半價,買一送一”的大紅色橫幅,一條被人遺棄的小京巴蔫了吧唧地趴在樹蔭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舐著自己臟兮兮的爪子。
奚米露將小蝙蝠放到肩上,小蝙蝠掙扎幾下,卻也乖乖地蹲著。
拐了一個彎,一道大鐵門出現在面前,映入眼簾的是灰白色的花崗巖上雕刻著的幾個大字:楓林中學高中部。字遒勁有力,可以看出當時工匠的辛苦。走得近了,一排大小不一的古銅色匾額掛在灰色的墻壁上,陽光落在上面,給人一種莫名的滄桑感。
“站住!哪里來的?”一聲呵斥傳來。
奚米露收回視線,看著從傳達室里走出來的老者,花白的頭發,滿是皺紋的臉,一身洗舊了的軍訓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估計是哪一界的學生送給他的,她還記得以前經常在他手上取回屬于自己的信件。
“我們是公安局派來的。”就在奚米露陷入對往事的沉思時,霍豆從褲兜里掏出了工作證。
奚米露回過神來,連忙也掏出了工作證遞到老者面前。
老者將兩張工作證拿在手里,顫顫巍巍地從上衣口袋里摸出老花鏡,瞇著雙眼認真地研究一番:“哦……你們是校長中午交代的要來的兩位公安局的同志,進來吧,校長在辦公室等你們。”老者將工作證還給奚米露,轉身朝大鐵門旁的小門走去。
在老者無數個定語后,奚米露與霍豆對視一眼,隨后跟了上去,奚米露順手將工作證放進了包里。
踏進校門,蹲在肩上的小蝙蝠有些不安分地動了動。
似乎是察覺到后面的動靜,老者回過頭,半瞇著老花眼瞪著奚米露瞧了半天:“姑娘,你肩上那黑不拉幾的東西是啥?”
“協助辦案的老鼠。”奚米露一臉淡定地說道。
“哦。”老者點了點頭,轉身嘟囔道,“這年頭聽過狗能協助辦案,還沒聽過老鼠也能協助辦案的。”
肩膀處傳來一陣癢癢的感覺,奚米露推了推眼鏡:“我家老鼠的鼻子比狗鼻子靈。”
“……”
由于臨近暑假,再加上發生了這檔子事,學校連期末考試都取消,直接給學生們放了假,學生們高興,家長們也放心。沒有了學生,校園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只有一些住在學校宿舍的教職工在忙碌著學期末最后的工作。
喊住爬樓梯爬上癮的霍豆,奚米露在四樓走廊與樓梯相接的地方停了下來,轉頭看著那條空曠的長廊,恍惚間,她看見幾道相互追逐的身影。
“露露。”耳畔響起霍豆的聲音,聲線有些低沉有些嚴肅。
奚米露微微一怔,轉頭看著面前這位突然變得一臉正色的少年。
“一會不要離我太遠,保持在半米以內。”霍豆轉頭看了看四周,一本正經地說道。
“嗯。”奚米露點了點頭。
“是公安局來的兩位同志嗎?”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很突兀地從身后傳來,回響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空。
奚米露轉過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的中年男子,他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白色襯衣和灰色西褲得體地穿在身上,他的相貌沒有多大改變,但為何老了這么多,奚米露記得她畢業那年這男子剛到學校做副校長,那時候意氣風發的他才三十出頭。
手心傳來一陣暖意,奚米露低下頭,霍豆正握著她的手,她抬眸看向霍豆,這就是他所謂的半米?暖意從手心傳到心底,奚米露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是的。”霍豆應道。
“進來吧。”中年男子點了點頭,轉身朝那扇大開著的門走去。
奚米露從小到大都是乖乖牌寶寶,從不惹事,也不愛問為什么,幼兒園的老師曾說過把一個洋娃娃丟給奚米露,她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玩兩個小時,奚米露往好聽了說是乖巧、往難聽了說是悶騷的性格一直延續到現在,所以別說校長室,就連教導主任辦公室都很少去,就算去,也是被拉去做免費勞動力。
第一次走進校長辦公室,奚米露帶著好奇的心態,但她沒有表現在臉上,在外人看來,她依舊是一副淡定姐的模樣。
校長辦公室與傅延羅的辦公室截然相反,同樣是一道巨大的屏風將辦公室分割成兩塊,屏風外是一套黑色的真皮沙發,一個長方形的玻璃茶幾擺在沙發中間,上面發了一套功夫茶具,沙發的上方掛了一幅匾額,龍飛鳳舞的字體讓奚米露辨認了許久:天道酬勤。視線一轉,在沙發與沙發之間的角落里擺放著一盆長得正盛的發財樹。
“喝點什么茶?”張校長坐在沙發上,仰起頭問道。
“不用麻煩了,我們來了解幾個問題就走。”霍豆牽著奚米露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
小蝙蝠身體向前一傾,準確無誤地跌落在奚米露的大腿上。
“……哦,好。”張校長盯著小蝙蝠看了半天,點了點頭。
奚米露從手提包里取出本子和筆,開始做記錄。
“請問,你們發現第一個孩子失蹤是什么時候?”霍豆問道。
“這個問題……我已經跟你們警方提過了。”張校長顯得有些不耐煩。
“請您回答,你們發現第一個孩子失蹤時什么時候?”霍豆堅持自己的問話。
“你……”張校長猛地抬起頭,在那一瞬間,奚米露看到了一絲狠厲,只是一閃而過,張校長長嘆一口氣,“八天前。”
“真的嗎?”霍豆的語氣里帶著懷疑。
奚米露一怔,轉頭看著坐在身旁的男子,校長的回答與官方公布的數據是一樣的。
“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核對以前的口供!”面對霍豆的質疑,張校長的反應非常大,他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在奚米露的印象里,張校長永遠是那么文質彬彬,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發怒。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是真的八天前發現第一個孩子失蹤嗎?”霍豆毫無畏懼地抬起頭,一臉平靜。
奚米露發現,從霍豆的雙目中流露出一道懾人的光芒,讓原本怒發沖冠的張校長面部表情柔和了不少,他神色訕訕地坐了下來,低頭看著玻璃桌上的茶具:“十二天前,我們發現第一個孩子失蹤了。”
奚米露握著筆的手微微一抖,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斜線。
“那迄今為止,失蹤孩子的人數呢?”
“四個……不,六……六個……我之所以隱瞞是為了學校。為了學校的聲譽!楓林中學的百年聲譽不能毀在我手里!”張校長雙手撐在玻璃桌上,雙目赤紅地瞪著奚米露和霍豆,暴喝道,“你們知不知道!懂不懂!”唾沫星子噴到了奚米露的臉上。
霍豆微微側身,將奚米露和她腿上的小蝙蝠擋在了身后,仰起腦袋,淡淡地說道:“謝謝您的配合,我們先告辭了。”說罷,拉著還沒回過神來的奚米露站起身,只聽“嘭”的一聲,同樣沒反應過來的小蝙蝠摔了一個狗吃屎,他彎腰將小蝙蝠撈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校長室,留下太陽穴處青筋暴起的校長孤零零地站著。
走出了校長室,奚米露發現室外的空氣要比室內清新不少,她猛吸了幾口氣,更換肺部的二氧化碳。
霍豆拉著奚米露準備下樓,卻被奚米露叫住了:“我去洗把臉。”
“好。”霍豆點頭應道。
奚米露循著以前的記憶朝走廊那頭走去,綠色的蔓藤植物爬上了墻壁,走過幾根石柱,便看到一個洗手池,擰開水龍頭,只聽到幾聲“嚯嚯”響,過了一會,一股清泉涌了出來,將手伸到水龍頭下,水的涼意驅走了夏日的炎熱,她取下眼鏡放在一旁,鞠了一捧水撲到臉上,清水帶著方才的唾沫星子一并流進了下水管中。
“怎么樣?露露,我很厲害吧?”身后響起霍豆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小子臉上肯定是布滿了得意之色,而且尾巴也翹了起來。
“嗯,豆豆今天表現真不錯!”奚米露不吝言辭地贊賞道,心里百轉千回,她還是問出這個問題,“只是你怎么知道校長在撒謊?”
“出門的時候傅延羅讓老子問的。”霍豆說道。
“哦,那我收回剛才的話。”奚米露轉身看著霍豆,手輕輕地拍打著臉。
“……我擦咧,不待這樣的,說出去的話怎么可以收回來。”霍豆跳著叫道,被他摟在懷里的小蝙蝠的眼睛呈蚊香狀。
奚米露微微一笑,只見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霍豆身后,她忙抓過眼鏡戴上,一個相貌俊美的年輕人映入眼簾。背脊筆直,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至腰間,被一根黑色的細繩隨意束起,容顏清秀俊美,讓人一時間雌雄莫辯,目光深邃,面無表情,可惜了一副上好的皮相,修長均稱的身材穿著紅灰格子襯衣配牛仔褲,干凈利落,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魄力。
奚米露偏頭看了看天空,藍天白云,太陽依舊明晃晃。
最近狐貍精都出窩了么?
“露露,你怎么了?”似乎察覺出奚米露的異樣,霍豆問道。
“那個……”奚米露抬手指了指霍豆身后。
沒等奚米露把話說完,年輕人開口了:“你怎么在這?”聲音清冷,空氣里的溫度瞬間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