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 乾朝一代圣祖蘇天烽,薨。整個乾朝朝野轟動,舉國默哀月余。
六月初八, 乾朝二皇子蘇風煙繼皇帝位, 成為乾朝的盛宣帝, 消息很快在華夏九州傳播開來, 各國爭相朝賀, 近段時間圣宣帝繼位也成為華夏九州街聞巷議的話題。
黃昏將近,漣漪站在窗前,淡淡掃了眼朦朧的月色, 有些充愣的倚在桌邊看著燭火跳動,風煙繼位的消息, 攪亂了她原本平靜的心湖, 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 為了江山王位他曾經不顧一切,他們原本就是兩條相交線, 相聚過后,慢慢漸行漸遠。而她早已習慣這種平淡生活,無悲無喜,可今日又和往常不同,平日到此時, 客棧中已是萬籟俱寂, 今天卻傳來隱隱的腳步聲, 漣漪微微蹙眉, 猜想大概是風笛帶著柔兒還在嬉鬧, 柔兒雖是女孩,卻愈發調皮, 風笛便寵著她,由著她,這么晚了還不休息,正想著讓風笛哄柔兒去休息,內堂的門被人推開。
漣漪疑惑的轉頭,迎上風笛明媚的笑顏,“怎么啦?”
“跟我出來下!”風笛未及說完,拉起漣漪向外走去。
漣漪邁出門檻的剎那,黑暗靜寂的院中,忽然燈火通明起來,高懸的燈籠被陸續點亮,照亮在場每個人的笑臉,與此同時,空中一道絢爛的煙火,騰空而起,散出五彩斑斕的色彩,漣漪側轉頭,疑惑的望著院中眾人,驚喜不已,“今天是?!”
“掌柜的生日快樂!”院中眾人歡呼著,漣漪如夢方醒,時日久了,連她都不曾記得,難為他們還心心念念替她想著。
“生日快樂!”一旁的風笛對上她暗含驚喜的盈盈美目,黑眸中的墨色深了幾分,輕攏她的肩膀低首道,“你開心就好!”
漣漪眸光中光彩乍現,對眾人作了團團揖,朗聲道:“謝謝大家!”
“娘娘!娘娘!一起來玩煙花!”稚嫩的童聲自一旁傳來,柔兒身著紅色小夾襖,拿著幾根煙火棒跑過來。
漣漪抱起柔兒,親親她粉嫩的臉蛋,柔聲道:“柔兒乖!娘娘陪你放煙花!”
早有人拿過一把煙火棒,分給眾人,一時之間,院中滿是四濺的花火,極是絢爛,笑容洋溢在眾人臉上,漣漪素日為人最是和藹可親,客棧中從打雜到伙計都不和他見外,此時大家更是鬧做一團。
風笛望著她絢爛的笑顏,輕旋起舞的飄逸身姿,心中溫暖不已,已經很久沒見過她真心的笑容。乾朝的過往,似乎將她的歡快和靈氣消磨了不少,看久了她凝眉沉思的憂郁,每當那時他都心痛不已,而此時那個美麗出塵,張揚肆意的女子似乎又回來了。
“來一起玩啊!”漣漪轉身間,見風笛倚在門檻上,望著她發呆,便笑著去拉他,長長的衣帶旋起一陣微風,卻因太過興奮,險些站立不穩。
眼前一道青色閃過,旋即落入寬廣的懷抱,有力的臂膀緊緊環著她,扶她站穩身形,場上的氣氛似乎凝結在那一刻。
“爹爹壞!占娘娘便宜!”柔兒一邊拍手,一邊奶聲奶氣咬字不清的說。
引起眾人一陣哄笑。
漣漪面上一紅,欲掙脫他的懷抱,卻在離開時,對上他深沉似海的眸子,那里的疼惜、愛憐和喜歡,滿滿的毫不掩飾,在那樣熾熱目光的注視下,漣漪心中百味沉雜,只是低垂眼瞼,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在兩人微微一愣的瞬間,一個機靈的伙計,湊上前來,朝大伙擺擺手,“今天是姚掌柜生辰,大家都機靈點,該閃的閃,該睡覺的睡覺,別在這里湊熱鬧!”
眾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在一片哄笑聲中,散了個干凈。
唯有柔兒被眾人帶走的時候,不甘心的舞動小手,不停地喊著:“爹爹、娘娘抱!”
“恩。。這些人可真是的!”漣漪無奈的打量著院中被丟棄一地的煙火棒,有些尷尬的道。
風笛輕輕一笑,調侃道:“我們對外宣稱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你別介意,就當今天是作秀了。”
“誰說不是呢!”漣漪搖頭嘆息道。
“過來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風笛拉漣漪到桌前,指著一個精致的包裝禮盒說道。
“是什么?!”漣漪望著風笛,欣喜的將包裝打開,一身七彩羅裳,展現眼前。
以各色羽毛做材料,以各色彩珠做裝飾,將七彩顏色配上層層輕紗,不但不濃艷,反有雨過天晴彩虹的朦朧之美,漣漪輕輕撫摸羅裳的綢面,觸感柔軟舒適,彩珠在月光折射下散出七彩光華。
“真漂亮啊!”漣漪手捧著羅裳,眼中有了驚艷的色彩,抬首對風笛明媚一笑,“真讓人意外啊,世上還有這么漂亮的衣服,謝謝,我很喜歡!”
風笛對上她盈盈流轉的美目,眼中的色彩明亮起來,柔聲道:“自從到了漁陽,便沒見你刻意打扮過,素知你不愛那些繁復的綾羅綢緞和發飾,便尋來這樣一件,想著你定然會喜歡,這些都不是名貴的材質,但只要肯用心便一樣能織出最明艷的衣服來。”
“大哥!你太了解我,這衣服正和我的心意。倉促間我沒準備些什么做回禮,便借花獻佛,敬大哥一杯!”漣漪舉起桌邊的酒杯,遞于風笛。
“你若真心謝我,便滿足我一個愿望!”風笛笑道,眼中充滿期盼。
“什么?”漣漪挑眉問道。
“穿這七彩羅裳,舞一曲霓裳!”
“古人有‘一曲霓裳,傾國傾城’的典故,乾朝先皇后便是憑借這一曲,傾心于先皇,得到一世寵愛。大哥,你還真是高看我啊!”漣漪淺笑道,“如此我便一舞謝大哥這些年來的照顧和關愛!”
月色沉寂下來,四周靜謐得只聞風聲和女子的腳步聲,七彩羅裳,配上“流霞”發簪,仿若彩蝶在花間翩翩起舞,又若一道青虹在微晴的天空中,綻放光彩,黯淡了月色,黯淡了周遭。彩蝶飛蛾補火般的往絢爛之處,飛奔而去,不顧一切;而青虹卻似華彩過后的絢爛煙火,銷聲匿跡。女子飄渺自然,輕塵脫俗,美到極致,魅惑眾生,但極炫的美麗過后,卻隱藏著微微的落寞和蕭索之意。
跳舞如同喝酒,是種釋放和宣泄,漣漪一舞中,由喜到悲,由悲到喜,全然忘記了舞蹈的目的,只是不停地輕旋起舞,在衣袖帶起的七彩光華中,慢慢迷醉。乾都山谷前的殷殷許諾;男子溫潤似玉的微笑,輕柔的話語;他府中漫天的紅梅;夷陵城外山峰上他暈倒前那刻滿載痛意和不甘的眼神,都將她緊緊地抓住,三年中隱藏在心底的情感在這一刻徹底釋放出來。
風笛微咪眸光,望著院中舞到極致的女子,看她臉上變幻的神色,有了了悟,霓裳之舞是最漂亮美麗的舞蹈,也是最勾人心思的舞蹈,他讓她跳這一曲,正是讓她宣泄壓在心頭的情緒。素日里,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知他所想,怕他難過,在他面前盡量克制,從未表露過心緒,可他曾看著她愛的那樣深沉,甚至不顧性命追到赤嶺,那樣深刻的愛,豈是一朝一夕間能輕易化解的。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無聲無息落在羅裳之上,此刻她眼中水光盈盈,卻嘴角含笑,也許這場傷心過后,她便能完全放下!畢竟痛到極致,便不會再痛了。
風笛自懷中取出玉笛,放到嘴邊,輕輕吹奏起來,當熟悉的曲調再次響起,恍若隔世,悠長的哀婉中,高潮迭起,蕩氣回腸。
竟是《碧海潮生》,漣漪腳下微頓,旋即更加肆意的旋轉起來,洶涌的情緒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
風笛望著院中女子不知疲憊的舞姿,輕輕嘆氣,漣漪你可知道那碧海潮生,不是只有你和二哥才可以合奏,而我已經默默地等了你很久很久。
舞步不停,笛聲不斷,不知過了多久,女子一個絢麗的旋轉過后,七彩羅裳綻放開來,半跪半坐于地上,臉上早已水光漣瀲。
這幾日,客棧的劉伯家中有事請假,眼看旺季將至,沒有合適的人手采購時蔬,只好讓風笛將濟仁堂的生意關閉幾日,代替劉伯去采購。
一般采買只需三、五日,可一周過去,還未見風笛的回轉,也沒有消息傳來,漣漪日里開始坐立不安起來,這本是個亂世,雖然漁陽鎮在后風國偏安一隅,也會時常受各國戰亂的騷擾,采購時蔬的必經之路有幾處在戰禍的邊緣,雖然風笛武功卓絕,也依舊讓人不免擔心。
“姚掌柜!姚掌柜!”胡大伯自外面風風火火的跑進來。
低頭算賬的漣漪,抬首打量汗流浹背的胡大伯,詫異道:“大伯,怎么啦?!”
胡大伯一把將漣漪拉到僻靜處,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姚掌柜,你當家的是不是采買還沒回來?今天在渡口聽人說,這幾日西面極不平靜,好多過往商人都遭到盤查,好像是在通緝什么軍事要犯,已有不少人遭到迫害,我不希望鄭掌柜有什么事情,知道消息便來通報一聲。”
“多謝大伯惦念!我找人去那邊查訪下。”漣漪聽到這里,心中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雖說不出來,心中卻莫名不安起來。
院中花影下,女子婀娜的身姿在修剪著院中的花草,淡淡隱憂浮上心頭,有說不出的莫名情緒。
“堂主!”黑衣男子,自院外閃身進來,躬身行禮。
“張昭!可有消息?”漣漪幾步攔住他行禮的身形,問道。
“經多方查探,是柔然等國在盤查奸細,確是抓捕了一批人,但經探訪那批人里沒有鄭掌柜。”
“確定沒有么,那就奇怪了,他還能出什么事情呢?繼續查訪,務必仔細,有消息再報!”漣漪蹙眉利落的道。
“是!屬下明白!”
風笛離開已有半月余,越見不到他,她越恐慌不已,他的武功無需置疑,單槍匹馬沖入敵陣尚不遜色,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一路上頗不太平,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急起來什么事都做的出來,她怕他一時大意,出了意外。
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忽然一痛,血順著手指滴到白色羅裳之上,醒目刺眼,她倉促的丟了剪刀,按住手指,心中的擔憂蔓延起來。
他默默陪伴她三年之久,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他不但不嫌苦,還甘之如飴,多少以前他身為皇子不曾做過的事,如今他都能做的心安理得,甚至還體貼的照顧她的生活。忽然他離開了這么久,她覺得生活中好像缺少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他為她想的做的是那么面面俱到,在生辰過后,她恍然明白,他為什么要送她七彩羅裳,為什么要求她跳一曲霓裳,他了解她的執拗,她的倔強,知道她得知風煙登基的消息后,心緒的不平靜,但她不會宣之于口,才想了此法讓她將情緒宣泄出來。而在那天過后,她確實放松不少,她將她與風煙的一切在一舞中釋放出來,憋在胸口許久的壓力,終透出一口氣。
他為她做的太多,多到她已經習以為常的忽略他的付出和心情,多到她從不曾體會出那種淡淡的情感早已超過風煙在她心中那虛幻飄渺的情感。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在不經意間,風笛早已慢慢走入她的生活,她的身邊,只是慢慢成為一種習慣,成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此刻她絕然做了決定,她不會讓他眼中再出現隱痛的神采,她要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以后的日子她會和他攜手渡過。
所以。。。。。。他這次一定要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