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半月,侍郎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氣,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柔然一案終在沈伊的查證下,化為烏有。朝中上到皇上,下到群臣都道沈伊辦事謹慎,膽大心細,若不是他一番追根究底徹查,便鑄成了殘害忠良的慘禍。軒轅文柄果然老奸巨猾,在一切昭然若揭之時,將朝中一個叫鄭蘭柄的人,牽出來頂罪。雖然一切不能盡如人意,但漣漪對這個結果尚算滿意,是誰提出的證據和線索都不重要,主要是家人能夠平安,況且“明月堂”本就是不出世的組織,讓沈伊擔了這個虛名,也算是回報他在危難時刻對家人關心和照顧。至于軒轅文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次讓他僥幸逃脫,但天理昭昭,終有一日會讓他束手就擒。
經過這場變故,漣漪覺得更加融入了這時代,當見到家人平安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那種喜悅是發自心底的溫暖,慕容凈看到她,揉揉她蓬松的頭發,湊在她耳邊的第一句話是“小妹,一切都過去了,能夠這樣一家人在一起就夠了。”
沒有分散就不能深刻體會出團聚的喜悅,是啊,這樣就夠了,能夠平安富足的生活其實是一種簡單的快樂,想起那日,府中被一眾士兵圍捕時的慌亂場景,現在的溫馨分外難得。
這一日風和日麗,漣漪想著尚有些物品在風煙府中沒有收拾,便信步往風煙府上走去。
步入得府中,寬大院落中停著一輛華麗的明黃馬車,明黃色花紋在陽光照耀下,彩龍飛舞,仿佛只要奮力一躍便可沖上云霄,在偌大的乾都中,這種花紋和樣式,只有皇家可以享用,那是尊貴無上的象征。漣漪心中甚喜,這說明風煙在府中,腳步倍加輕快起來。
她雖在風煙府中住了些許時日,但終因心中有事,未曾細細欣賞過府中的景致。此時,溫柔的陽光灑在細長的花間小徑上,映出五彩斑斕的色彩,風吹過樹蔭間的沙沙聲,都變得極為動人,再轉幾道彎,便是書房了,漣漪并未直接進入,而是繞到她住的房間,將所有東西收拾一番,又見前幾日所摘臘梅在白玉脂瓶中開的正好,那梅枝上綻放朵朵紅梅,傲然探出,枝枝透著風骨,映上白玉脂的顏色,愈發顯得相得益彰,舍不得就此埋沒了,便捧了書卷和梅瓶,向書房走去。
轉了幾個回廊,書房在山石掩映間,若隱若現,這段時間她看著他,為她的事情擔憂焦慮,雖然他不說,她亦乖巧的不問,但點點滴滴早已在無聲無息中融入心底,那種默契和了解有些時候并不需要過多的言語表達。
漣漪推開虛掩的房門,揚聲道:“煙,我來了!”明媚的笑顏,相逢的喜悅并沒有感染給房中的人,漣漪的笑容僵住,凝在面上,時間仿佛漏了幾拍,定格在那刻,眼中有絲凌厲的清芒閃過,瞬間歸于平靜。
原本漣漪想象的是,風煙負手立于窗邊,書案前一壺上好的碧螺春,裊裊余香蒸騰滿室,于朦朧之中,那個溫潤男子淺笑著回望她,眼中難掩情意,而她則在這溫柔的目光中沉醉了;或是他在案旁展卷急書,但看到她時仍會舒展眉頭,仿佛一切的疲累和繁多政事都抵不過他們相視一笑。
而屋中的場面卻讓漣漪愣在了當場,紅衣女子婀娜嫵媚的身影此刻正倚在風煙懷中,低聲抽泣,因哭泣而微紅的臉頰,明眸皓齒間愈發楚楚動人,她在風煙懷中輕輕抖動身體,情緒有些激動。
風煙輕拍那女子的背,似是勸解又似是寬慰,聽到推門的聲音,抬頭看到漣漪,一愣之后,變了臉色,忙掙脫還在一旁抽噎的女子,急道:“你來了啊,清雅郡主找我。。。。”
漣漪不等他說完,緊走了幾步,目光中的墨色深不見底,亦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真實想法,淡笑著道:“殿下,不用介紹,郡主我也認識。”言畢向著還沒緩過神來的清雅,微微一福算是打過招呼。
清雅用寬大的衣袖,匆匆抹了臉上淚痕,梨花帶雨般分外惹人憐愛,回身還禮后,才過來攬了漣漪的胳膊,親熱道:“姐姐,怎么如此見外,我雖和姐姐見面次數不多,但覺得頗和眼緣,你我姐妹相稱多好。”
漣漪轉身,輕巧的抽出胳膊,淺笑道:“漣漪家中只有一個哥哥,并沒有福氣有些個姐姐妹妹的,郡主說笑了。”說完這些,她抬眸直視風煙,兩人對視良久,漣漪心中波濤洶涌,面上卻是云淡風輕,有些事情可以接受,有些卻是容不下半粒沙子,只是事情來太突然,要及力克制住情緒波動,耗費了她極大心力。
風煙見她面上淡淡的,眸心猛的一收,慌忙扶住她的肩膀,道:“漣漪,這次你爹爹的案子多虧郡主幫忙,是她出面證明柔然印鑒有問題,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事我也有些耳聞,今日聽你這么說,那是確然無誤的。”漣漪轉身鄭重朝清雅行禮,“郡主的恩德,漣漪記在心中了,替家父謝過!以后郡主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漣漪縱然人微言輕,也定是全力而為。”漣漪覺得不管她和清雅關系如何,畢竟是受人恩惠,知恩圖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轉而回身繼續對風煙道:“殿下,我今日是來告辭的,多謝你這些日子的回護,這些書是我借閱的,如今物歸原主,還有這臘梅開的正好,棄之可惜,你若不嫌棄便留下,紅梅添香也是不錯選擇。若沒別的事情,我就不打擾了!”漣漪將東西置于案上,輕甩衣擺,向外走去,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靜,卻在轉身后,再忍不住眼睛的酸脹,一種痛意直達心底。
“漣漪!”風煙直覺的追上去,幾步拽住她衣袖前擺,擋在身前。
“讓開!”漣漪瞪視著他拽著衣袖的手,骨節白皙而分明,猛的將衣袖抽出,怕再一遲疑便把持不住情緒,快步離去。
乾都城郊,群山繚繞,青云鎮在茶田盡頭若隱若現,今日是“明月堂”聚事的日子,漣漪身披素色狐皮大氅緩步走在鄉間小路上,不讓任何人跟隨只因心緒煩亂,呼吸幾口山野間清新空氣,原本滯怠的心情為之一振,也曾想過將那些令人痛心的畫面從腦中抹去,但偏偏越想忘記越會記憶深刻。只有在想到明月堂還有許多該處理的事務時,才會專注起來。與其說她身為堂主自然要盡心盡力,不如說是還堂中眾人一個恩情,在危難之時,別人丟給你一個桃子,就算不能回報個桃子,也要像模像樣的回個李子才行。
“陳琳,這些賬本你拿下去看!”漣漪此刻正坐在“明月堂”議事廳中,偌大的廳中,數十人卻鴉雀無聲。
陳琳接過賬本,慢慢翻看著,這些是近幾年來堂中的賬目支出,是他前幾日拿給漣漪審查的,而現在賬目中卻多出一些紅筆勾兌的項目,旁邊娟秀的小楷標注著問題所在,細讀下去竟字字珠璣,一語點中癥結所在。他驚佩于短短幾日內,那么多的賬目,她竟看的如此清楚透徹。心中感嘆堂主雖是個女子但在許多方面確有過人之處,不光是談吐和氣度,就連這些繁復的賬目,她從未接觸過思路卻如此清晰。
“覺得如何?”漣漪見他看的仔細問道。
“堂主分析的,令人汗顏,是屬下疏忽了!”陳琳斂了神色,恭敬道。
“白虎使不必過謙,這些賬目我雖未經手,但卻看得出端倪,堂中每天這么多的出入賬,記賬容易,但平衡各方收支,能夠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已實屬不易,我亦感佩你的盡心盡力,只是覺得這些賬目尚有可商榷之處,才在一旁做了標注。”漣漪笑著答道,亦揮手讓陳琳坐下回話。
“還請堂主指示!”
“這些賬目雖繁雜,卻都有跡可循,你細看帳目的細節,雖然零落,但拼湊起來,支出與收入總在微末處略有不同,雖都是極其不起眼的數目,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幾年總湊起來也有萬兩之多,我想著這些必是底下龐雜人等動了心思和手腳,常言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一個偌大的機構有這些紕漏,卻是該防患于未然的。我心中到是有些猜測,是不是各分部的管理私自處理分銷掉了這些款項,但處理方法極其精細,才有了這些不易察覺的紕漏。”
“是,堂主說的確然不錯。是我治下不嚴!可如今這種局面,已是我近年來,竭盡心力控制的結果。”陳琳低頭道,臉上顯有愧色。
“我并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這些日子以來,我想到了些方法,今日我說出來大家議一議,是否可行。”漣漪轉向眾人說道,“我們可以定下一個制度,每個月或是每幾個月計算個大家只要肯努力就能達到的基本收入,然后在每個階段里超出的盈利,以堂里的名義抽百分之五十做為獎勵分給各分部的管理者再由他們分配下去。當然這些能執行的時間和基本收入量,陳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實行這樣的制度,我還需要你用最強大的管理手段,這樣以后的賬上,便不會再出現紕漏和出入!”
眾人聽過漣漪的方法后,眼前均是一亮,身前的女子一襲白衣,美的出塵脫俗,只是隨口道來,一些簡單易行的方案便脫口而出,將堂中的陳年陋習化解于無形。
司馬睿率先答道:“我贊成這個做法,只要執行的好,看似堂中暫時少了些許利益,但實際上卻激發了下面人做事的熱情,按我的推算,這筆帳我們只會盈不會虧,而附加得到的卻是個更加凝聚人心的“明月堂”,這是用再多財富都換不到的。”
漣漪笑著聽司馬睿說完,才道:“司馬先生的話句句說到了我心里,如果大家有異議,但說無妨,若沒有這事就定下了。”見眾人都表示贊同,她繼續道:“白虎使,這件事我就權權交給你了,至于細節方面,你做出個詳細的賬目單來,拿與我看,我們再定下最終的執行方案。”
“屬下謹遵堂主吩咐!”陳琳上前作揖道。
“另外,我還有個想法,既然我做了這個堂主,不如說你們都是我的恩人,柔然一案多虧各位鼎力相助才有今日的結果,我在心里是感激大家的。現在我只希望并不空擔了堂主之名,必要盡心協力為堂里做些事情。”
堂中眾人無不動容,紛紛說這些都是他們應該做的,而在心里對這個堂主在敬畏外又多了幾分親近。
“我想在乾都找一合適的地段開一家歌舞坊,眼下漕運生意雖然搶手,但支系龐雜,恐怕年節你們打點上下的花銷也不在少數,漕運盈利多少也和季節有關,旺季目前看來是沒什么問題,但淡季未免捉襟見肘。好多成本投出去,要收回來也需時日。而歌舞坊是個雙刃劍,既可以打點些夠分量的人,又可以盈利,加速資金周轉。”漣漪轉向司馬睿道:“司馬先生,這件事我想先辛苦你下,查下乾都可有適宜店面轉讓,初期就由你我二人操持,到后期再從堂中擇出合適人選來經營,你看如何?”
司馬睿點頭笑道:“堂主心思細膩,這個到可一試。謹遵堂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