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惡鄰
斯人遠去,李惟儉略略感念,隨即再無暇想那有的沒的,轉瞬便忙得不可開交。
每日一早先去都虞司點卯,頂頭上司郎中胡德彪可是說了,那改過的謀劃遞將上去,忠勇王很是贊同,大手一揮批下了四千兩銀錢。這還只是頭一期的整訓費用,若效果顯著,說不得往后還有。
都虞司上下頓時摩拳擦掌,就等著大干一場。因是胡德彪發了話,作為始作俑者,李惟儉無論如何都得每日點卯,若都虞司實在無事,那便隨李惟儉去哪兒。若都虞司有事兒,那就對不起武備院了,誰讓李惟儉如今掛職都虞司?
李惟儉本就想夾帶私貨,因是面上為難一陣,便順理成章應承了下來。
場地、老師、科目,逐個過問下來,這首批整訓的軍鎮也定了下來:勇毅鎮。
此鎮可是隨著忠勇王與準噶爾見過陣仗的老底子,鎮中驕兵悍將無算,整天嗷嗷叫著再赴青海,與準噶爾一決雌雄。
連忠勇王都覺著頭疼,干脆便將此鎮官兵打發給了都虞司,剛好搓一搓其銳氣,免得其尾巴翹上了天。
這頭晌在都虞司與同僚商議整訓日程,匆匆用過午飯,下晌就得去武備院。實則如今武備院用的還是畜力、人力機床,李惟儉去了也幫不上手。倒是因著他在,那拖延了好些時日的蒸汽機,總算是給嚴二公子造了出來。
二公子樂顛顛來了一趟武備院,又拉著李惟儉問詢,說有不少同好打算入手,問李惟儉能不能行個方便。
行個方便?如今李惟儉自己都沒那個方便。那擴大的蒸汽機如今只造了一半,武備院的鏜床都用來鏜炮膛了,如今他那氣缸還沒著落了,哪兒還有光景搭理什么同好?
將這事兒推到自己辦的廠子,李惟儉在武備院上下兜轉幾日,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如今用的軸承可不是滾珠的,內中是一個個的小圓柱,想也知道,這般摩擦,肯定是不如滾珠。李惟儉思忖幾日,動手設計了個球磨機。
這球磨機物件兒不大,用材不多,李惟儉又是一身大紅官袍,因是幾個匠人抽空便做了出來。
造出之后,李惟儉立刻用皮帶連在自己那臺小蒸汽機上,只兩個時辰就磨制了一套滾珠出來。
陳主事聞聽此事,趕忙過來觀量。嘖嘖稱奇一番,只道將此事上報,留待上峰裁決。
李惟儉早知便會如此,不論什么年頭,官僚系統追求的都是穩定,排斥一切革新。所以陳宏謀推行變法,首先要整頓吏治,不換上合用的官僚,老大帝國根本就別想變法革新;所以李惟儉干脆另起爐灶,拉上了晉商、徽商與內府,辦了蒸汽機廠子。
因是李惟儉也不以為意,見武備院這頭兒實在插不上手,干脆每日去到內府搬運案牘,自己悄然來了個私人版的大順工業摸底。他也不指望能摸出個光威、巨力來,能摸出幾個實學可造之材他就知足了。
待過得申時,李惟儉回返自家宅第,騰空了側花園背面兒的仆役房用作實驗室,門前架起大鍋來,試著不同配比的霜糖、硝石與硫磺。試驗了一些時日,倒是略有所得,如今正找尋匠人打造鐵制圓筒。
卡桑都能手搓火箭,李惟儉自覺說不定自己也能造出來。
卻說這日已然是冬月二十,李惟儉方才回返宅第,便隱隱聽得自西面兒傳來陣陣呼喝聲。
他心下不喜,蹙眉道:“那頭兒是宴飲呢?”
吳海平就道:“一早兒這車馬就絡繹不絕,我瞧著寧國府的賈蓉、賈薔都來了,還來了戲班子。”
李惟儉略略頷首,進得儀門。到正院兒便被傅秋芳迎了上來,二人相攜進得正房里。
褪下外氅,傅秋芳又將府中大事小情說了個遍。
茜雪與吳海平成了婚,宅第中的仆役房都是成排的,實在不方便。傅秋芳就做主準許二人外出別居,吳海平正要去找房子先賃下呢。
李惟儉思量道:“海平跟著我鞍前馬后的不易,回頭兒看看周遭有沒有合適的,有就買下來送他們住著就是了。”
傅秋芳應承下來,又說今兒晴雯那表兄找上門來,也不知二人說了什么,沒幾句便吵將起來,那多官負氣而去,晴雯回屋紅了眼圈,抹了好一會子眼淚。
“嗯,過會子我勸勸她。”
傅秋芳又說了府中采買事宜,李惟儉擺擺手,示意這些傅秋芳拿主意就是。
李惟儉略略思量,看著傅秋芳一雙媚絲眼,扯了其手在掌中摩挲,溫聲道:“每日管家,可忙得過來?”
傅秋芳就搖頭:“也算不得忙碌。就是不曾管過家,有些事不知如何處置,還好有茜雪與紅玉幫襯著。”
李惟儉點頭,又道:“每日待在家中,是不是有些憋悶?”
傅秋芳一怔,觀量李惟儉一眼,問道:“老爺這般說,可是要給妾身安排差事?”
李惟儉頓時笑道:“知我者秋芳也。”頓了頓,道:“你也知曉,老爺我與人合股辦了個廠子,如今廠房大抵建完,正在打造各類機械,約莫二月里就能投產。
這合股的營生,總要多看顧著,尤其是賬目。原本那賬目是我再看顧,奈何近來實在忙碌。秋芳若有余暇,不若這差事也一并擔了吧……哦,來日股東開會,我若沒空,秋芳也須得代我走一遭。”
傅秋芳訝然道:“看顧賬目自是無妨,只是老爺要我拋頭露面?”
李惟儉道:“這算什么拋頭露面?你去江南看看,經商跑江湖,當街搶沒少年的都有——”
傅秋芳急了:“老爺莫要渾說,我又不是那般不知自愛的浮浪女子!”
李惟儉略略一帶,將其攬入懷中,低聲道:“我知你不是,是以這才放心啊。再說每日困居深宅大院,難免想些有的沒的,偶爾出去長長見識也有好處。”
聽李惟儉這般說,傅秋芳才解其意,鬢角貼在李惟儉胸口道:“難為老爺這般為妾身著想。”
“伱我喝了合巹酒,總要相攜一生的,為你思量豈非尋常?”
“嗯。”傅秋芳心下熨帖,笑著道:“既如此,那妾身就試試。若做的不好,老爺回頭兒再換人?”
李惟儉樂道:“好不好的,這一攤總要有人管著。你看誰得用,一并帶在身邊兒使喚就是了。”
傅秋芳不經思量便道:“妾身想帶紅玉。”
李惟儉便問:“琇瑩、晴雯與香菱呢?”
傅秋芳抿嘴看向窗外,低聲道:“琇瑩心思簡單,香菱性子綿軟,晴雯又是個爆炭的性兒,若論辦事兒、與人打交道,還是紅玉妥帖些。”頓了頓,又道:“再說前些時日老爺方才收了紅玉。”
李惟儉咳嗽一聲,轉而道:“那就紅玉。只是你們二人都走了,余下誰管家?” “有茜雪在,亂不了。再說晴雯、香菱、琇瑩都不是挑事兒的,料想家中也沒旁的事兒。”
“那就好。”
二人又說過一會子閑話,傅秋芳便推著李惟儉快去勸勸晴雯。李惟儉興致剛起便被掐死,只得施施然去到廂房里看望晴雯。
不料卻撲了個空,晴雯這會子也不知去了哪兒。叫過念夏過問,這才得知,敢情晴雯與琇瑩去側花園隔著圍墻與人吵架去了。
怎么吵起來了?
李惟儉心下納罕,當即行到側花園里。便見墻頭趴伏著兩個小廝,隔著中間的夾道朝這邊叫罵著,晴雯氣惱得不行,便是琇瑩也惱了,干脆拾了石子將那倆小廝砸了下去。
李惟儉行過來,二女見過禮,他便問道:“怎么吵起來了?”
晴雯氣哼哼道:“也不知哪兒來的混賬行子,架了梯子踩在墻頭往這邊廂觀量。琇瑩瞧見了,說了兩嘴,那幾人非但不停還叫罵不止!哼,真真兒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李惟儉頓時樂道:“不錯,都學會掉書袋了,可見近來沒少識字。”
晴雯跺腳道:“四爺,這姓薛的實在欺人太甚。頭晌太過吵鬧,姨娘就打發人去說了一嘴,他口上應得好好兒的,轉過頭該如何還如何。你聽聽,這吵得實在讓人心煩。”
李惟儉朝那邊廂觀量幾眼,便聽得絲竹吵鬧之聲不絕于耳。薛蟠這廝本就對自己心懷怨恨,此一番說不得是有意為之。
哎,好似蒼蠅一般,不咬人膈應人。李惟儉略略思忖,立馬計上心頭,笑道:“找上門有何用?且看老爺我略施小計,保準讓他乖乖自己上門來求咱們。”
“哈?”晴雯將信將疑,琇瑩卻合掌贊道:“好,老爺定要好生整治那些混賬!”
李惟儉隨即看向晴雯爛桃也似的杏眼,道:“你那表兄——”
他方才起了個頭兒,晴雯就搶白道:“莫要提他,往后只當沒這門親戚就是了。”
“嗯,你能想開就好。”
李惟儉自知晴雯心中的心結——自幼被賣入賴家,從此為奴為婢。到了自己身邊兒,哪怕富貴了也絕口不提認回親生父母。本道有個表兄多官在,照拂一番能全了親戚情分,不料多官又是這般一團爛泥。
因是若無李惟儉,晴雯便會在那個寒冬見過貴公子一面兒后,叫了一夜的娘生生病死。
心思一動,李惟儉問:“晴雯,你家在蘇杭?”
晴雯面上一陰,道:“昆山……四爺問這個做什么?”
李惟儉笑道:“來年說不得我會去一趟江南,到時候帶著你,說不定還有空去你家一趟呢。”
晴雯面上一僵,忽而惱道:“回去作甚?他賣我時說了,只當沒我這個女兒。”
許是真的惱了,晴雯竟扭身就走。琇瑩眨眨眼,趕忙招呼一聲,轉身追晴雯去了。
李惟儉笑吟吟看著快步而去的晴雯,他兩世為人,哪里看不出晴雯的口是心非?他老子賣了她,她還念著娘親的。
收攝心思,李惟儉尋了丁家兄弟與吳海寧來,丁家兄弟一膀子力氣,吳海寧這小子手極巧,李惟儉都懷疑倘若稍稍鍛煉,這小子說不得會自己修煉成八級鉗工。
奈何此人性子太過憊懶,喜走捷徑,真真兒是可惜了一雙巧手。
幾人聚在一處,不用吩咐,丁家兄弟便將大鍋搬將出來。吳海寧栽著肩膀捂著口鼻道:“老爺,今兒還要熬煮這玩意?”
李惟儉樂道:“熬煮了幾日,你不知一直納罕熬煮這東西有何用嗎?”
正說話間,就見吳海寧悄然自袋子里摸了一把,隨即塞進嘴里。隨即呸呸有聲:“呸,什么味兒?又甜又騷……”
李惟儉樂了,道:“那里頭可摻了硝啊,這可都是從廁所墻根兒底下刮來的,能不騷嗎?”
“啊?”吳海寧干嘔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止住勁頭,納罕道:“老爺,您就別賣關子了,這東西到底有啥用處?”
“過會子你就知道了。”
李惟儉略略吩咐,丁家兄弟便尋來幾個鐵筒子,前頭裝土,后頭裝了藥,留了引線。轉頭兒尋了火把來,丁如松徑直交到吳海寧手中,樂滋滋道:“老爺說你小子跑得快,這點火的差事就落在你身上了。”
吳海寧眨眨眼,琢磨過味兒來了,道:“敢情老爺拿上好的霜糖做了竄天猴兒?真真兒是浪費!”
“少啰嗦,點完趕緊跑,老爺說了,指不定哪個就炸了。”
吳海寧看著胳膊粗細的鐵皮竄天猴咽了口吐沫,接了火把正要說什么,扭頭就見那三人遠遠躲在了墻后頭。
吳海寧硬著頭皮湊近了,顫顫巍巍點了一支扭頭就跑。李惟儉沒說錯,吳海寧跑得還真快。待躲在墻后半晌,就聽‘咻——’的一聲,那竄天猴拔地而起,拉著火光白煙,騰空百多丈這才一頭栽了下來。
吳海寧心道就這?嘴上兀自說著:“誒?怎地沒炸?”
李惟儉道:“前頭沒裝藥,今兒就是試試哪個發射藥效果最好。”
吳海寧又去點了第二個,這回心里頭有了底,慢悠悠回轉墻后頭,過得須臾,又是‘咻——’的一聲,這回好似歪了。那竄天猴斜著飛出去百多丈,飄飄忽忽一頭扎進了西面兒的薛蟠家。
李惟儉頓時就樂了:“誒呀,趕緊去個人賠不是,順道兒把我那火箭取回來。跟人家說明白了,這是內府的差事,砸壞了房子,自有內府賠償。”
第二更稍晚,大概下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