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你不仁 我不義
通靈寶玉是真是假?這讓王夫人如何接話?
疑心已存,王夫人自知這會子便是說破大天去只怕賈母也不肯信了。想著多年謀劃一朝成空,王夫人頓時紅了眼圈兒,朝著賈母跪下叫道:“老太太!”
偏生這會子寶玉還不知情形,只道:“太太這是做什么?老祖宗不過是怕太太看差了……”說著將王夫人攙扶起來,又上前道:“我來辨一辯。”當下略略掃量,便選中一枚玉墜子道:“老祖宗,這一枚才是真的。”
方才賈母一時失態,這會子被寶玉一打岔,這才逐漸緩和過來。如今與王夫人這個兒媳撕破臉又有何益?且不說如今王子騰勢大,賈家日漸衰敗,說不得往后還要借助王家之勢。
單是元春即將臨盆,若果然誕下皇子,賈家說不得就能止住頹勢,再綿延兩代富貴。
念及此處,賈母情知這會子再計較那通靈寶玉是真是假也是無益,只可惜這些年真心都喂了狗。轉眼又瞧了眼寶玉,見其果然與老國公有七分掛相,心下又實在不忍。
到底是寵愛了十幾年的孫兒,就算那通靈寶玉是假的,賈母一時間又如何割舍得下?
罷了,既知內情,往后便只當做尋常孫兒寵愛著便是。至于家業、爵位,如今看來留在大房還是更妥當些。只是可惜了那蘭哥兒,不過蘭哥兒有儉哥兒這般親舅舅照應著,料想來日也差不了。
思來想去,賈母面上數變,到底扯過寶玉道:“好,你說哪個是真,那就哪個是真。”說話間意味深長看向王夫人道:“太太也是,這一時認錯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往后眼明心亮。治家須得心正,心若不正,再是盡心也難免偏頗。”
王夫人臉面臊得通紅,卻也知賈母好歹是給她留了臉子,因是唯唯應下再不敢多言。待重新落座,王夫人扭頭一掃量,便見李惟儉笑吟吟看將過來。
王夫人頓時心下凜然!
刻下如何不知,此番那一連串的假玉,都是源自這李惟儉之手。心下由不得后怕不已,思忖著這儉哥兒果然是個歹毒的,一出手就拿人七寸。
先前不過嗆聲幾句,哪里想到此人報復起來竟有如雷霆萬鈞!
也就虧得如今賈政不在,若那個方正迂腐的在家中,聽聞此事說不得會一封休書便將自己個兒給休了!
想到此節,王夫人頓時心驚膽戰,惱恨之余卻再不敢逞口舌之利。
此時就聽賈母又道:“既得了真的,那往后須得好生經管了,可莫要再丟了去。忙里忙外一整天,快扶了太太去歇息吧。”又與眾金釵道:“你們也散了吧,都不用陪著老婆子我了。”
當下寶玉扶著王夫人而去,王熙鳳、探春、惜春、黛玉、湘云、寶釵等紛紛起身離去。
錯身而過之際,湘云只瞥了李惟儉一眼,便忙不迭的偏了頭去;黛玉這會子倒沒那般多顧慮,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仔細觀量了李惟儉一眼,這才與探春往外邊廂行去。
內中只余下李惟儉與賈母,賈母便又提及賈蘭情形。
李惟儉隨口應答了幾句,心下暗忖,自己方才那般明目張膽,除了寶玉與惜春……或許還有湘云?總之除了這三人,只怕余者都心知肚明,更遑論人老成精的賈母了。
果然,略略說過幾句,賈母話鋒便是一轉:“儉哥兒素來是個大度的,怎么這回偏要與太太針鋒相對?”
李惟儉道:“老太太又何必明知故問?往常看在大姐姐與蘭哥兒的份兒上,晚輩可是對太太忍讓得緊。誰知此番太太又來得寸進尺!若不讓其觸個霉頭,我這堂堂竟陵伯豈不成了太太眼中的牛馬?”
賈母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李惟儉道:“怎么不至于?賈妃臨盆在即,若喜得貴子,說不得便要母憑子貴。如此,外頭又有親舅舅王子騰照應著,內里又有外甥為皇嗣,寶玉豈不成了國舅爺?皇親國戚啊,我這區區一等伯又何曾放在太太眼里?”
賈母頓時嘆息一聲,說不出話來。實則賈母也是存著此心,方才這才不曾與王夫人撕破臉。
卻聽李惟儉道:“老太太,十數年前奪嫡之爭,賈家如今還不曾吸取教訓?今上不是個大度的,只看賈家這些年情形便知今上心思。若我說,賈妃若生個公主還好,若生個皇子……只怕未必是好事兒啊。”
“這——”賈母頓時心驚肉跳不已。仔細思忖,儉哥兒所說未必沒有道理。只是又能如何?如今她年老體衰,賴家這一去,賈母再沒了掌控力,只能搬出孝道來方才能制衡王夫人。
此番揭了王夫人面皮,心下舒爽之余,念及這些年賈母好歹是真心待他好的,李惟儉不禁說了幾句真話。見賈母好似有些顧慮,李惟儉又道:“攀附皇權,終究是小道。一朝失利,滿盤皆輸。
前車之鑒便在眼前,老太太又何必再用榮府上下去博那虛無縹緲的富貴?”
賈母就道:“非如此又能如何?不怕儉哥兒笑話,如今家中捉襟見肘,上下又是富貴慣了的,又如何過得了苦日子?再看下頭子弟,除去蘭哥兒還能看得過去,剩下有一個算一個,又有哪個是出彩的?攀附皇權自然風險重重,可不如此又如何保得住家中富貴?
若果然事敗,頂多牽連榮府上下,京師其余七房,金陵剩下十二房,自當另行綿延家業。說不得少了榮府遮蔽,賈家子弟知恥而后勇,幾代后又會富貴起來呢。”
李惟儉聽罷略略思量,是了,賈母不過一介老太太,又如何扭轉得了上下人心?如今莫說是榮國府的主子,便是京師其余幾房的賈家子弟,又有哪個成器的?
自老國公在世時,賈家便想著往詩書傳家方向扭轉,于是接連有了賈敬、賈珠這般的進士,又有了賈政這般的恩蔭官兒。奈何老國公去的早,賈母獨木難支,賈敬站錯了隊不得不避居城外,于是寧府任憑賈珍放肆無狀。
其后賈珠一死,賈家徹底絕了科舉入仕之心,賈母看在眼中,自知無力扭轉,也只好顧著眼前。至于往后,兒孫自有兒孫福,卻不是賈母管得了的了。
此時賈母又道:“璉兒雖不成器,好歹不算個糊涂的,總是能護著家業。這后頭的誰都指望不上,如今看來,也就蘭哥兒能有出息。儉哥兒,若來日榮府敗落了,也不求著儉哥兒如何照應,只求著儉哥兒好生看顧了蘭哥兒,說不得振興賈家之事,就落在蘭哥兒身上了。”
“老太太這是哪里話?”李惟儉道:“蘭哥兒是我親外甥,我自當照應著。至于榮府,晚輩不敢夸口,只能擔保力所能及之時,盡力出手幫襯了。”
得了此言,賈母頓時欣慰不已。又略略說過一會子閑話,忽而沉吟著問道:“儉哥兒,那玉里頭寫字兒……到底是怎么個名堂?”
李惟儉道:“此法前宋便有記載,不過用雞血浸潤,封于地下七七四十九日可得血字玉石。”
這倒不是李惟儉胡謅,造辦處小吏曾說過,那玉中寫字的法子的確是前宋的古方子。道理也很簡單,尋常玉石若內中含有鐵離子,佩戴時日久了就會被人體分泌物浸潤,繼而改變顏色。
那血液里含有的鐵離子又極多,因是在其上寫了血字封存濕潤地下,一段時間就能得了血字玉石。如今造辦處又改進了工藝,干脆用硫酸鐵在其上寫字,不過幾天光景便能造出血字玉石來。
不過也有缺點,就是控制不好量,容易導致其后字跡模糊。
眼看賈母嘆息,李惟儉便不再多言。就聽賈母道:“這過往一直緊著寶玉,如今卻慣得不成樣子,看來往后須得多看顧下旁的哥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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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寶玉、一眾金釵自榮慶堂出來,眾人都是心思各異。
王熙鳳抿著嘴,錯非還當著眾人的面兒,且如今還在孝期,只怕就要禁不住仰天大笑!
儉兄弟果然好手段,此舉算是刨了王夫人的根子,往后再遇到事兒老太太斷不會再因著寶玉而偏向二房。且因著老太太與太太生了間隙,只怕一時間太太也沒空來尋自己的晦氣。
一想起王夫人方才面色慘白跪在老太太跟前兒,鳳姐心下就好似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一般舒爽!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暗自得意了好一會子,王熙鳳又心生警醒。如今那爵位承襲還不曾落定,這會子不好得意忘形。只待爵位徹底落定,她總要尋機與太太好生斗上一斗!
思量間過了垂花門,王熙鳳招呼一聲,旋即朝著東院兒而去。
一行人中,惜春年歲雖小,卻也能瞧得出眼色來,眼見眾人雖說著話兒,可瞥向寶玉的目光卻極為古怪,心下便知方才之事只怕另有說道。當下惜春閉口不言,只隨在探春身旁。
探春心思通明,若換做旁的時候說不得還會轉圜一番,可方才那般情形,眼見著老太太與太太生了間隙,風口浪尖之上她又哪里敢上前轉圜?
刻下看向前頭的寶玉,探春咬著下唇暗自思量,這太太果然是個能算計的,為了博取老太太寵愛,十幾年前便布了局,不料如今竟被儉四哥給揭穿了。儉四哥又不是賈家人,太太即便心下恨得要死只怕也無從著手。
以太太的性子,說不得來日會去磋磨大嫂子與蘭哥兒。只是經歷了這一遭,只怕老太太早就心生防備,這二人斗將起來,反倒將二嫂子與璉二哥摘了出去。
又想著儉四哥素來與二嫂子一家親厚,此舉可謂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儉四哥果然厲害,一番連消帶打,便將太太此間十數年積累化作了齏粉!
往后如何行止,須得思量分明了才是……
黛玉也在探春身旁,瞧著前頭的寶玉心下覺著有些憐憫。可嘆有一陣子府中還傳著什么木石前盟,黛玉還暗惱了一陣兒,她與寶玉只有兄妹之情,這木石前盟又是從何談起?
如今思來,連那通靈寶玉都是假的,那木石前盟自然成了笑話。
非但如此……黛玉看向與湘云走在一處的寶釵,木石前盟是笑話,那金玉良緣又何曾不是笑話了?
通靈寶玉是假的,薛家人倒騰了個金鎖,也刻下八個字來附和那通靈寶玉,真真兒讓人笑掉大牙!
黛玉這般作想,寶姐姐這會子也是這般想的!只是寶釵連被親哥哥裝箱子送去伯府這般離譜的事兒都經歷過了,如今這等情形還能沉得下心來,只與湘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
湘云雖不曾想分明,卻也知方才情形有異。待進得大觀園里,金釵等各自散去,到得怡紅院來,湘云便尋了映雪說了方才情形。
映雪便仔細為其分析了一通,直把湘云聽了個瞠目,道:“那通靈寶玉是假的?”
映雪便道:“大姑娘可曾聽聞旁的銜玉而生過?那寶二爺瞧著也不曾如何神異,如何偏偏就銜玉而生了?”
湘云蹙眉思忖著道:“道理是這般道理,只是太太圖的什么?這般謊話遲早會被拆穿,到時豈不落得個沒臉?”
映雪便道:“還能如何?不過是損公肥私罷了……太太一門心思想要將榮府榮府家業攏在手中,恨不得連那爵位也讓寶二爺承襲了呢。”當下映雪又說了府中情形。
湘云聽得愈發蹙眉不已,說道:“無怪這幾日二嫂子也不往太太跟前兒去了,原是這般。”頓了頓,舒展眉頭道:“太太這般太過自私自利,難怪這回姑祖母都瞧不下去了。若我來日當了家,定不會學了太太。”
轉而湘云又笑將起來:“此番太太鬧了個沒臉,我也不用去三叔家躲著了。也不知二嫂子多早晚處置了喪事,我還要與二嫂子學著管家呢。”
映雪瞧著湘云,心下好一番欲言又止……心道,大姑娘,來日誰當家還真不好說呢。
不提湘云這邊廂,卻說寶玉懵懂著送王夫人回了房,又要耍寶逗弄,偏王夫人這會子半點興致也無,推說身子疲乏,便打發了寶玉回返。
寶玉此時也覺不妥,一路蹙眉回返綺霰齋,尋了襲人說過方才之事,只把襲人嚇了個半死!
襲人心中只想著做姨娘,若得寵的是寶玉,那便做寶玉的姨娘;若得寵的是賈環,那便做了賈環的姨娘又如何?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老太太心中存了疑慮,只怕寶玉便要失寵啊。
這早前有著通靈寶玉,老太太只是一味寵溺著,半點委屈也不肯讓寶玉受,寶玉在榮國府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往后,還能如此嗎?
轉念一想,老太太到底上了年歲,且太太家中還有王大人為依仗,宮中還有大姑娘臨盆在即。即便不能承襲榮國府家業,說不得來日也能做個國舅爺,總歸是個富貴閑人。
襲人心下思慮分明,便勸說道:“你往后可不好再胡鬧了,那書院還是每日都要去,免得惹了老太太厭嫌。”
寶玉手指著自己個兒笑道:“老太太會厭嫌我?”
襲人便嘆息道:“偏你是個糊涂的,出了這檔子事兒,往后老太太可還會一味寵溺著你?”
寶玉惱了,道:“你話也不說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兒,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 襲人囁嚅半晌,到底將此事揭開來,直把寶玉聽了個魂游天外。過得好半晌,便見寶玉將胸前掛著的通靈寶玉取了下來,嘀嘀咕咕念叨半晌。襲人緊忙上前防著寶玉又要摔了那通靈寶玉。
卻見寶玉忽而跳腳喜道:“原來我也是個沒玉的,好啊,好!”
寶玉這般情形,直把襲人看了個目瞪口呆,不知這寶玉又發了什么癔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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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開喪之后,又過了幾日。
那外間的風言風語終于引得有御史上書,圣人念及賈妃臨盆在即,干脆留中不發。不料此舉惹得言官紛紛上奏!
圣人‘無奈’之下,只得責成驗封司、五軍部并都察院御使勘驗賈赦一事。
旨意降下,當日驗封司郎中、都察院御使與五軍部三品將軍馬尚,一并往榮國府而來。
鳳姐兒、賈璉昨兒便得了李惟儉知會,只道那驗封司郎中與都察院御史定會秉公處置,鳳姐兒又想此番來的馬尚乃是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四王八公素來同氣連枝,料想此番應該無恙?
不知為何,鳳姐兒心中忐忑,卻只得在后宅等著聽信兒。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鳳姐兒心下實在不耐,打發了小廝去瞧東院兒情形,無奈這會子東院兒鎖了,內外人等不得進出。
直到過了晌午,那勘驗人等方才匆匆離去。鳳姐兒趕忙去了東院兒,便見賈璉蹙眉呆立,也不知是怎么個情形。
鳳姐兒緊忙上前過問:“勘驗的如何了?”
賈璉回過神來,苦笑道:“實在是……一言難盡。”
那驗封司郎中也就罷了,此番果然秉公處置。來的都察院御使,乃是李惟儉的師兄詹崇,此人出言頗有維護之意。賈璉眼見來人心中便落定大半,只道此番定然平安無事。
誰料仵作與太醫勘驗過了,那后腦海的傷情果然勘驗了出來,仵作卻與太醫爭執不休。一個說是致命傷,一個說不是。
二人吵嚷到驗封司郎中、都察院御史乃至馬尚跟前兒,那驗封司郎中只說拿不定主意,回去定然上奏;御史詹崇好似得了儉兄弟囑咐,寥寥幾句卻頗有回護之意;偏在那馬尚處出了岔子!
此人一口咬定賈赦死的蹊蹺,理應按死于非命處置,還要詳查內中情形。
這三人各執一詞,吵嚷半晌不得結果,只得回返奏明了朝廷,請圣人拿主意。
王熙鳳聽罷,鳳眸一挑,頓時罵道:“那馬尚吃錯了藥不成?為何來尋咱們晦氣?”
賈璉苦惱道:“誰知馬尚是個什么心思?開喪那日還好好兒的,誰知今兒竟變了嘴臉!”
王熙鳳氣得七竅生煙,錯非那馬尚橫生枝節,此番勘驗大抵便過關了。自己個兒先前托付了儉兄弟,還道儉兄弟根基前,驗封司郎中未必會賣儉兄弟臉面。誰想非但是驗封司,連都察院御史都是儉兄弟的師兄,偏那五軍部的馬尚出了問題!
如今細細想來,說不得便是王夫人暗中使了氣力!
此時就聽賈璉道:“這事兒還有的鬧,便是官司打到圣人面前只怕也鬧不清楚。”
王熙鳳就道:“二爺如今有何打算?”
賈璉擰眉道:“如今只好去尋北靜王討個主意了。”頓了頓,又道:“你得空再去尋儉兄弟說道說道?”
王熙鳳只嘆息一聲沒言語。儉兄弟再是手眼通天,又如何管得了五軍部?那可是四王八公等勛貴的自留地,莫說儉兄弟,連首輔陳宏謀都管束不得。
賈璉也自知失言,嘆息一聲干脆去尋北靜王。
后頭的賈母還在等信兒,王熙鳳拾掇心緒,便領著平兒往榮慶堂而來。不想方才自角門行出來,迎面便撞見鼻青臉腫的薛蟠自夾道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王熙鳳瞧了個稀奇,納罕問道:“蟠兄弟這是怎地了?”
薛蟠尷尬捂著臉,甕聲甕氣道:“不小心摔了馬,我還有事,咱們就此別過。”說罷甩開大步便轉過了夢坡齋。
王熙鳳與平兒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平兒便道:“這薛大爺說不得在外頭惹了什么事端呢。”
鳳姐兒心下鄙夷,嗤笑道:“還能什么事端?定是又惹了一身騷!”
鳳姐兒此言大差不差,這薛蟠一早興沖沖往衛若蘭家中而去,蓋因這日衛若蘭為母親做壽,此人也是王孫公子,薛蟠一心攀附,便一早來送賀禮。
偏巧這日柳湘蓮也在,此人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
薛蟠送過賀禮,衛若蘭暗忖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忍著心下厭嫌到底讓薛蟠進了門。這薛蟠沾了酒就發了性子,瞧那柳湘蓮生得貌美,頓時又生了龍陽之好!
只待柳湘蓮心中不快,便意欲走開完事,奈何衛若蘭不曾瞧見,只一心挽留。
結果就壞了事,那薛蟠喝多了酒再也不管不顧,干脆尋機攔了柳湘蓮。柳湘蓮不想攪了壽宴,干脆假意與其相好,引著薛蟠到了城外。隨即抽出馬鞭抽了薛蟠三四十下,其后又按著薛蟠腦袋侵入河溝里。
直把薛蟠打得‘誒唷誒唷’亂叫,又沒口子的求饒道:“好老爺,饒了我這沒眼睛的瞎子罷!從今以后,我敬你怕伱了。”
柳湘蓮兀自不解氣,又逼著薛蟠喝了一肚子臟水,這才灑然而去。
不想此事還沒完!那衛若蘭眼見柳湘蓮、薛蟠二人一先一后而去,當即心下存疑,待安置了壽宴緊忙追出城來。遙遙看得二人情形,衛若蘭頓時動了真火!
柳湘蓮是落魄世家子,多少畏懼薛蟠三分,不好下死手,可那衛若蘭卻無此等顧忌!當下抽了寶劍便要斬了薛蟠狗頭。
也就虧著柳湘蓮阻攔了,衛若蘭這才打得薛蟠肋骨折了兩根方才罷手。其后割袍斷義自不多提。
暫且不說鳳姐兒往榮慶堂而去,卻說薛蟠捂著肋條倒吸著涼氣進得家中,因不想讓薛姨媽與寶釵擔心,便徑直往自家小院兒而去。
方才進得內中,就見夏金桂滿面寒霜,那箱籠更是被翻了個底兒朝天。
薛蟠憋著火氣問道:“好生生的拾掇箱籠作甚?”
夏金桂正要開口,忽見薛蟠鼻青臉腫,緊忙問道:“你這是如何弄的?”
“莫問了,騎馬摔了。”
夏金桂也不以為意,當即冷著臉兒道:“我且問你,我那地契、鋪契怎地成了假的?”
薛蟠明知故問道:“怎么就成了假的了?”
卻見夏金桂揚起一張地契拍在桌案上,橫眉豎目道:“你道我好糊弄?這般地契上的大印歪歪扭扭,定是蘿卜雕的。真的哪里去了?”
薛蟠支支吾吾不肯言語。
夏金桂哪里肯罷休,當即哭嚎著鬧將起來。薛蟠有苦自知,總不好明說那地契與鋪面俱都被薛姨媽拿去典賣了銀錢還了薛蝌吧?
因被吵得實在不耐,便知道:“外頭欠了人銀錢,我拿去典賣了!”
夏金桂頓時更急,上來便要抓薛蟠,偏巧一下碰到薛蟠傷了的肋骨。薛蟠頓時將其推開,那夏金桂倒退兩步一跤跌在地上,霎時眼睛一翻沒了動靜。
寶蟾在一旁頓時胡亂叫嚷起來,薛蟠則好似傻了一般呆立當場。
須臾間,薛姨媽與寶釵匆匆而來,眼見夏金桂如此,緊忙打發人去前頭請了太醫來。
那太醫好一番診治,只道‘氣血相逆,當進寬胸順氣之劑’。
薛姨媽恨得罵了薛蟠一頓,說:“如今娶了親,眼前抱兒子了,還是這樣胡鬧。人家鳳凰蛋似的,好容易養了一個女兒,比花朵兒還輕巧,原看的你是個人物,才給你作老婆。你不說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計,和和氣氣的過日子,還是這樣胡鬧,喝多了黃湯,折磨人家。這會子花錢吃藥白操心!”
薛蟠訥訥不言,那夏金桂又哭鬧著提及地契之事,薛姨媽頓時面上訕訕。
寶釵在一旁,見此便道:“嫂子莫惱,哥哥也是要臉面的,待我過后仔細問清楚了,總要給嫂子一個交代。”
當下只留了薛姨媽陪夏金桂,寶釵緊忙扯了薛蟠去到隔壁好一番商議。待回返后,那薛蟠蔫頭耷腦,只道前一陣做生意讓人哄騙了,足足賠了三萬兩銀子。又不想讓家中擔心,這才偷了地契典賣了頂賬。
眼見夏金桂又要哭鬧,薛姨媽便道:“好孩子,到底是這孽障的錯兒,斷沒有拿了你的體己貼補的。這樣,我這手頭還有些京師水務的股子,待回頭便都算作你的體己可好?”
聽得此言,夏金桂這才止了哭鬧。心下不禁暗自得意,有婆婆護著,這薛蟠往后再也張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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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鳳姐兒與賈母說過了,引得賈母好一番氣惱,非要往宮里老太妃跟前去求肯。鳳姐兒好一番勸說方才將其勸住,只說須得等賈璉自北靜王那邊廂回來再計較。
待這日夜里,賈璉雀躍著回返,只說那北靜王果然好說話,應承了此番定然幫著轉圜。
鳳姐兒略略松了口氣,想著有了北靜王出面兒,想來那馬尚此番理應會松口吧?
因著還在喪期,鳳姐兒與賈璉須得分房而睡,賈璉便去了前頭的書房里。
夜里鳳姐兒翻來覆,一想到來日便要得封誥命,便興奮得睡不著。也不知到了什么時辰方才迷迷糊糊,忽而便聽得后院兒傳來些許聲響。
鳳姐兒頓時驚醒,起身便見平兒在外頭正睡得香甜。鳳姐兒憐惜平兒這些時日跟著自己個兒極為勞累,便也沒叫平兒,自己個兒披了衣裳便往廳堂而來。那后門有床,鳳姐兒掀了簾子往后頭觀量,便見一具身形悄然進得尤氏居所。
過會子便有剪影映在臥房,看那剪影,分明便是一男一女!待須臾,那一男一女糾纏起來,燈火旋即熄滅。
王熙鳳看得瞠目不已,那男子身形除了賈璉還能是誰!
鳳姐兒心下惱怒至極,有心刻下便沖出去揪出那狗男女,轉念又想,此番若鬧將起來,只怕那襲爵一事便要告吹。
鳳姐兒銀牙暗,心下憋悶不已,她自問從無一處對不起賈璉,偏這賈璉什么臟的臭的都敢沾染,如今竟連尤氏都勾搭上了!
忽而一轉念,鳳姐兒下定心思,咬牙暗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