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簾子往外看,果然看到一隊人馬遠遠行來,打頭的是兩個仆役裝扮的漢子,掄著鞭子驅趕行人。接著是六個英挺青年威威而來,他們身穿青色襖褂,佩戴著藍色錦綸頭巾,下穿熟錦制作的褲子,用金銀鏤帶,用五彩織成靴子,倒是少見的新穎華貴。再往下是一隊十二人護隊,也是威武不凡。中間一頂八抬大轎,用紅呢做簾,錦緞做圍,端的是華美異常。
燕朝一向以“禮儀之邦”自居,最講究的便是場面。這禮儀也包含按官秩等級配備相應規格的儀仗,很多朝廷官員為了顯面子,都花大價錢裝飾出行儀仗。眼前這位按規格應該是二品以上的官,雖不算違制,卻也頗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豪華感。
李淺不欲與人為惡,見人家官比她大,便有退讓之意,正要吩咐車夫往路邊靠,突然看見高打的肅靜攛上寫著大大的“花”字,頓覺心火上冒。
又是姓花的。難道姓花就該富貴榮華,就能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嗎?
她讓車夫不退反進,迎著儀仗就沖了過去。
被狠抽幾鞭的馬兒如瘋了一般奔跑,霎那間沖散依仗,沖的錦綸頭巾男子們東倒西歪。后面大轎也被波及,八個轎夫一時驚亂,早忘了自己干什么的,扔了大轎就跑。那頂紅呢大轎也瞬間被撞了個稀爛,里面一個身著紅色官袍的官員滾著就出來了。
等他再爬起來時·帽子也歪了,臉也臟了,嘴角也破了,腿一瘸一拐的,大紅官服更是像捆柴火一樣掛在身上,那叫個狼狽。
李淺也沒料到會有這么出奇效果,她只是想搞點亂,泄泄火,倒沒想讓他受傷。畢竟在大街上縱馬行兇·撞傷朝廷大員,也是不小的罪名。
那紅袍大官從地上爬起來,才看清他大約四十來歲,一張五彩斑斕的臉上滿是慍怒。
此刻四散奔逃的仆人才驚魂稍定,都逐漸聚攏過來,扶起轎子,攙扶主人。還有一群護衛過來圍住馬車,指著李淺大罵:“瞎了你的狗眼了,這是衛國公的轎子,你也敢撞。”
衛國公名叫花容·他今天也是有事,告了一天假沒去上朝。也因此倒霉的碰上李淺,好好的假沒享成,倒摔了一身的灰。
花容是祠部尚書華茂的哥哥,和華茂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其區別就是一個嫡,一個庶。在燕朝,庶出的能出頭的極少,像華茂那樣可位列三品的更是少上加少。當然,這也和他娶了付家的女兒有關系。付家既是皇親又是百年世家·現在更是權傾朝野,不可一視。花家也跟著水漲船高,花容襲了公爵位·華茂也封了尚書。
既然早晚要和花家杠上,李淺倒也不怕。她從容跳下車轅,對衛國公微微一禮,笑道:“哎呀,國公大人,真是抱歉啊,馬受驚了,雜家可沒看見大人您呢。”
這嬉皮笑臉的樣子·看得花容心中惱怒·恨聲問:“你是何人?”
“下官李淺。”
李淺大名,如雷貫耳·京都誰不知她是皇上紅人。可花容平素最討厭的就是似她這般的小人,不由伸手點指·“好,好你個李淺,你撞了老夫,咱們金殿上找皇上評理去。”
一只粗大的指尖在臉前晃來晃去,李淺卻也不惱,只笑道:“老大人怎么這么大火氣,在大街上走的,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因為這點小事鬮到皇上面前,那皇上得多操心啊?”
你們家磕磕碰碰能碰成這樣?花容氣得直想吐血,要不是礙于自己身份,早沖過去打她了。
“好,咱們走著瞧。”他恨聲道了句,一甩袍袖,一拐一拐地走了。
走著瞧就走著瞧。李淺也暗暗冷笑,倒要看看這花家究竟有多大斤兩。
花容的轎子壞了,腿也瘸了,被人抬著上金殿告狀去了。一群殘兵霎那間走了個干凈,李淺則在后面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她能想象齊曦炎在面對衛國公聲淚俱下的哭訴時,是多么的無奈何和頭疼,甚至也很想楱她一頓,怪她給自己惹事吧。但現在做都做了,絕沒退縮的道理,少不得要到金殿上,去受皇上幾個白眼。
想到此,吩咐車夫快馬加鞭,若能趕得及,沒準還能聽聽花容是如何編排自己的。
李淺走上金殿時,衛國公花容正跪在地上大哭不已,他旁邊跪著華茂,也是一臉的哀思。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華茂,以前看見時沒多注意,也沒留下什么特別印象,這回借機多瞧了幾眼,竟發現他是難得一見的美男,想必年輕時也是風靡一時的濁世公子。只可惜佳公子的心腸是壞了的。
瞧見端坐寶座的齊曦炎,她撲通跪在地上,未語人先哭,“皇上啊,臣有罪啊。”
齊曦炎往下一看,不由嘴角一陣抽搐。她眼圈通紅,不停抽著鼻子,瑩白的小臉溢滿淚水,一滴滴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嘩”滾落,那凄慘的樣子好似受了天大委屈。讓人忍不住誤以為受傷的是她,而不是花容。
他有些無奈,“說說看你做什么了?”
“皇上······”,又吸了吸鼻子,聲音也帶著幾分可憐,“臣的馬在街上本來好好走著,可不知為何突然發了狂,沖撞了衛國公,臣有罪啊,請皇上徹查,到底是誰陷害微臣啊。”
齊曦炎忽覺有些頭疼,卻又不得順著她的意思問:“那你說是有人陷害了你的馬,還是陷害了你的人?”
李淺一臉正經,“先陷害了臣的馬,后陷害了臣的人。”
能入朝做官的大人們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出其中意味兒都暗道,這李大人真能胡攪蠻纏,這樣的話不就是說衛國公聯合別人陷害、還誣告她嘛。
衛國公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忙道:“皇上容稟,臣并不知道李大人的馬受驚,更沒誣告于她。”
李淺忽的展顏一笑,就像雨后冒出的彩虹令人眼前一炫。
“那公爺的意思就是說是馬受驚沖撞公爺,與我卻無相干了?”
衛國公急了,“我沒那么說。”
“那你說我的馬受驚了。”
“你的馬沒受驚。”
“沒受驚就是公爺陷害……”
花容氣得一張臉通紅呼呼直喘粗氣,自己腿都受傷了,怎么弄到最后,倒成了他的錯了。他拿眼看華茂,示意他幫著說話,可華茂卻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仿佛根本沒聽到他們說什么。
齊曦炎明擺心向著李淺的,對花容和顏悅色勸著:“衛國公,朕看這里面應該有誤會,你受了委屈朕也知道,但應該不是李大人故意為之。此事朕會好好徹查,你先回去治傷吧。”
皇上都說到這兒,誰敢再纏夾下去,花容怒氣沖沖下了殿,走時腿還一瘸一拐的。華茂也隨后跟上,經過李淺身邊時有意無意的掃了她幾眼,眼神莫名。
李淺也不懼他,大大方方地讓他看個夠。
“花大人有事?”
華茂微微一笑,抱拳拱手“李大人受驚了,臣下代家兄向大人致歉。”
“不敢,不敢。”李淺也笑。心里卻道人都說華茂的臉皮比鞋底子還厚,這會兒看來所言非虛啊。
此時太監大喊退朝,齊曦炎邁步下了龍座。李淺知道他肯定會找她,慢吞吞跟在后面,暗想著一會兒怎么混過去好呢?
齊曦炎進了御書房,小路子端上一杯茶,他輕啜一口,瞧著心情似乎不算太糟。
李淺乖乖地跪在地上等了許久才聽他問道:“怎么回事?”
“其實也沒什么一不小心就撞上了。”
“不是故意的?”
“不算……吧?”最起碼沒想撞那么狠。
齊曦炎愕然,突地伸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你這小子,就知道給我惹事。”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李淺忽覺心里甜甜的,原來有人寵的感覺竟是這樣的好。
“那是皇上心疼奴才。”她笑。
“以后別稱奴才了,今天瞧你自稱微臣,微臣的,也蠻有氣勢的。”
“那叫輸人不輸陣。”
她笑的樣子很可愛,一雙大眼眨呀眨的,透著幾分狡黠。齊曦炎沒來由的心中一緊,只覺心臟砰砰跳個不停。他呼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嘆道:“回頭少不得還得安撫衛國公,他們花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以后不要沒事不要跟花家過不去。”
“諾。”李淺嘴上答應,心里卻想,過不去嗎?還不知誰跟誰過不去呢。
她的一生,花傾國的一生都毀在花家人的手里,想當年那兩個把傾國毆打致傷的孩子,也是花家人,到現在他頭上還殘留著一個大大的傷疤。他們的痛,他們的傷,他們的苦,他們的淚,又是因為招惹了誰呢?又是誰跟他們過不去呢?
京里姓花的一共三家,勢力最大的無疑是衛國公這家,現在華茂的女兒也進了宮,若自己真是這家的孩子,那以后與他們的摩擦定然不斷的。
想起花仙兒,李淺突然曖昧一笑道:“皇上,聽說近來花貴人很受寵,皇上隔三差五就去一趟,美人懷中抱的感覺如何?”
齊曦炎睨她,“你什么時候關心起朕的私事來了?”
身為內廷總管,最不盡心的就是她,他的生活俱細穿衣吃飯,就沒見她操過幾次心。偶爾伺候他一回,還是一副受苦受難的悲催樣。從小到大皆是如此,給他洗次腳都能占他便宜的人,還指望她能做什么?
“這個······只是問問,問問。”李淺干笑。她是想試探一下,花仙兒在他心中的地位,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總得弄清仇人身上的砝碼有多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