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袱里是一身月白衣衫,她忙脫下大袍來換上,發現這似乎量著她的身材做的,男裝樣式穿著極為合身。這么短的時間,他究竟從哪兒弄這么身衣服,還用得月菱紗的料子?
要知道這可是千金一尺的絕世精品,就連皇后娘娘也難得能做一身穿在身上。
她正整著衣服,身后突然身后傳出一聲驚呼,“哇,你的皮膚怎么這么好,滑滑的嫩嫩的,讓人好想摸一下。你別靠過來啊,你要靠過來我肯定會獸性大發,撲上去的。”
李淺嚇一跳,扒開屏風,卻見楚天歌對著魚缸里一條金魚在自言自語,那張牙舞爪的模樣仿佛真要打算對它下手了。
這個楚侯爺還真能搞笑。她敲了幾下屏風,毫不客氣道:“沒事的話,楚侯爺就趕緊……滾吧。”
楚天歌這回很聽話,真的走了,雖然不是滾出去,但速度卻非常快,就像忽然想起什么事還沒做。
李淺搖搖頭,越發發現自己看不懂他,無聊是很無聊,不過似乎他也沒想象中那么混蛋。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換上月菱紗果然英挺不凡,美得連自己都贊嘆不已。只是這東西漂亮雖漂亮,卻不怎么耐寒。一出門就覺冷颼颼的,屁股似乎都被凍得沒那么疼了。
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大邁步向人群走去。
這時前來赴宴的男男女女都已經移步到花園,花傾國和花實落在一起,正跟幾個公子說著話。表情甚是歡愉。李淺猶豫了一下終沒走過去,她太監的身份總歸是不長臉,倒不如給他點空間和公子們相處。
花園里熱鬧非凡,有的對著半黃半枯的爛樹枝子。用最美的詞匯吟頌,仿佛在贊的是天下間最美好的事物。也有些支起了古琴、古箏,對著冷風叮叮咚咚地彈著。也不知是風聲還是琴聲,竟有一種出奇的和諧。只是聽著那曲,忽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冷了。
李淺攏著披風正牙齒打結呢,就聽身后有人道:“李淺,叫你半天,你怎的不應?”
是付言明,他氣呼呼地看她。似還在為那會兒她跑路的事生氣。
李淺嘻嘻一笑道:“這會兒哪輪到我纏你?我一個閹人,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省得被那些娘子們看到,再跟我拼命。”
付言明哼一聲,臉色依舊難看。他也不知剛從哪兒過來。袍襟下沾著一塊泥土,袖子上也有一絲脫線,很像是被哪個女人給扯的。
李淺心知他可能遇上哪個膽大的娘子,被糾纏的煩了。她也不點破,仍嬉笑著跟他扯些有的沒的。
等了一會兒,盛昌公主終于出來了。踮腳望去,只見她雪白一張瓜子臉,又眉彎彎,鳳目帶笑。竟是個極美貌的女子,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身穿淡黃衣袍,鬢珠作襯,瞧著略有妖意,卻未見媚態。一副嫵然風姿。
李淺瞧得心生仰慕,都說公主性格潑辣,素不喜世間禮節,沒想到人長得也這么美。
盛昌公主走入人群,高聲道:“各位能到府里賞花,本宮甚感欣慰,雖花沒幾朵開的,不過大家的心情想必是好的,千嬌百媚的美人,英俊不凡的少年,勝似春光無限的百花。”她言語灑脫風趣,話一說完眾人都笑起來。
花確實沒什么好賞的,奈何大家熱情很高,一時間氣氛很是熱絡。在花園里吟詩作賦了一會兒(照李淺的理解是吹了一會兒風),眾人都去了園內閣樓。男子們進了東閣,女子們進了西閣,上了年紀的夫人和已婚婦人都陪著公主坐在兩廂連接的長廊。長廊外擋上棉簾,又擺上許多火盆,既不遮光,又能擋寒,比東西閣還清爽舒服。
有人端上熱熱乎乎的茶水,喝上幾口頓覺身上暖和。李淺舒了口氣,很有一種又活過來的感覺。
桌上擺著各色點心、小菜,還有瓜子、糖瓜,供眾人消遣食用。有菜無歌,未免掃興,便有好事者提議,不如男女各方各出一個節目以助茶興。眾人都高聲道好。
付言明是京都第一才子,男子中首推于他,便都提議由他做代表先表演一場。
按說楚天歌是主人,開場也應該由他,但是從花園到東閣他一直沒出現過,那個扮成丫鬟的善花公主也沒看見人影。這兄妹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一個個跟躲貓貓似地。瞧盛昌公主頻頻四顧的眼神,多半也是在找他們。
付言明推辭不過,只得拿出一管笛子,笑道:“付某不才,就吹個小調吧。”
他吹的四季歌,上次李淺在飄渺湖唱的那首,那首歌很是輕快靈動,有一種特殊的韻味兒在其中。自上次江州百花會之后,這首歌不僅在江南流傳,甚至傳到了京都,很多青樓楚館的美人都會彈唱。
若現在是眾家公子狎妓游湖,那這首曲子吹出就叫知情知趣,可吹在附庸風雅,正打算裝樣的貴家公子面前,就顯得有失分寸了。他也不知抱著什么心思,竟在大廷廣眾之下自賤身份?
李淺狐疑地瞅他,見他一臉的從容大度,表情淡然,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吹的有何不妥。
一曲而眾,很多慣常風流的公子哥兒都享受的蹺著二郎腿,神情愉悅,若不是覺得地方不對,恐怕早就拍掌大贊了。不過也有些道貌岸然連連搖頭,都道第一才子浪得虛名,原來也是個流連花叢的角色。
曲子從東閣傳到西閣,女子們也都聽見了,雖也覺曲調輕盈舒暢,但總不應景,未免遺憾。
李淺也聽得嘆息不已,本來挺好的曲子,不過是由如花這個花魁嘴里唱出來的,怎么最后就被傳成了風塵之歌?又不是十八摸,哪里就淫蕩了?
男方表演完了,女眷那邊也響起了叮叮咚咚的琴音,彈琴這個多半和風里那個冷音是同一個,越彈空氣越冷,剛捂暖的寒氣又上來了。所幸她彈的時間頗短,沒等李淺把這股冷氣變成個屁放出來,就已經結束了。
琴音一落,就有人贊道:“這崔娘子不愧為才女,琴彈得頗見功夫。”
李淺暗嘆,恐怕是指法熟練,靈氣不足吧。
男女雙方各表演一次后,又要選新。盛昌公主坐在東西閣的連接處,兩方都看得清楚,此時輕笑一聲道:“不知哪位公子愿意一展風采呢?”
沒人應聲,眾人都猶豫不決,在第一才子之后獻藝,再好的風頭也被遮住了。盛昌公主四顧一眼,突然笑道:“那位站著的公子,你這是自告奮勇嗎?”
李淺看看自己,又看看別人,突然意識到只有她一個站著,不由咧了咧嘴。她屁股疼,不能坐,倒成了積極主動的楷模了。
公主開了金口,要是推讓也不可能了,干脆豁出臉去,往東西閣中的長廊一站……
她本就長得極美,這一走動身上月菱紗隨風飄擺,蕩起千層紗浪,被太陽光一照,幻出無數道七彩光芒,更顯得她身姿不凡,飄飄諦仙。這月菱紗的妙處,就是在室內看平淡無奇,可一拿到陽光下就煥發異彩,而月光下則柔和似月,又是另一番美麗。
一時間西閣邊一片贊嘆,有不認識她的閨閣千金都小聲詢問,這是哪家的貴公子,恁是英俊。還有些贊她的月菱紗美妙無比,穿在她身上真是般配。
盛昌公主看見她身上的月菱紗,眼神閃了閃。她也不動聲色,只笑問:“這位公子是誰,怎的本宮沒見過你?”
京都男人里不認識李淺的男人不多,可認識她的女人也不多。盛昌公主近年很少進宮,對這位皇宮新貴從未見過,所以倒不認識了。
李淺忙道:“奴才李淺,現任紫衣衛副首領,內廷總管之職。”
“哦?”盛昌公主挑眉,“原來是花家新認的長子了。”
此言一出,女人堆里一片嘩然,剛才心生愛慕的娘子立刻抱著肚子一陣干嘔,似要把那惡心勁兒給吐出來。還有些脾胃強壯的,都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個太監長這么好真是糟蹋材料。”
也有的道:“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才是糟蹋。”
要知道月菱紗價值連城,輕易難得一匹,當年盛昌公主出嫁時就穿的用月菱紗裁成的衣服。普通世家連見都沒見過,可這樣的衣服卻穿在一個太監身上,除了糟蹋,就只剩糟蹋了。
盛昌公主倒是心臟強大,微微一笑道:“你的原名是不是叫花傾城。”
“正是。”李淺不敢隱瞞,心里卻在打鼓,她想起當年娘親和公主說她是女孩的事,想必她姓字名誰,生辰八字也都交代清楚了吧。
果然盛昌公主又問:“你可是隆章十六年生人,今年虛歲十八?”
“正是。”她是七月初八生的,她也是知道的吧……
盛昌公主聞言大笑,“果真如此那就是,怨不得這身月菱紗在你身上,因為她本該就是你的。”
李淺聽得頭皮發麻,隱隱得一股涼氣從丹田直達小腹,旋轉了三圈都沒找到宣泄口。她緊了緊肚子又把那股氣憋了回去,轉而化成幾聲干笑。
聽公主的口氣,竟像是專門為她備的月菱紗。怨不得楚天歌拿這衣服給她穿呢,原來是沒安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