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晚林深處,仍是一片平靜。陸聿完全意識不到正在接近的腳步,他和之箋漫步林間,不遠處是一江靜靜流淌的春水,云翳在黃昏后已有所消散,江面上于是閃動著淡淡的余輝。
這是陸聿自來到徽州歙縣后難得的平靜時刻,其實他最先來歙縣的動機是來于一個魄獵道卒。那魄獵道卒是襲擊緣溪村未來得及撤退,而被村民五花大綁到陸聿面前。那道卒心知無處可逃,便說有一種方法可消除陸聿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陸聿知道就是因為自己體內的另一個靈魂,才招惹來了魘月,是以他當然想知道消除靈魂的方法。那道卒便提到遠在覆船山中的《六甲天書》,并說只有《六甲天書》方能消除邪魂。
雖說天書只是傳說中有過的事物,可陸聿深知即使呆在緣溪村也是坐以待斃,還不如孤注一擲,先去找找那傳說中的《六甲天書》。
但其實呢,這些都是那道卒編出來的,他知道自己在緣溪村逃不了,便想引誘陸聿將自己帶到徽州,因為徽州有很多魄獵的人,他想到徽州就自然成了自己的天下。
豈料他的算盤早就被陸聿看在心中,剛到了徽州,陸聿就把那道卒給收拾掉了,隨后陸聿先找到父親相識的師山先生鄭玉,在其書院住下,再找機會跟蹤覆船山中之人上山。
可惜陸聿在山中數日,終究沒有找到所謂天書,想來傳說畢竟是傳說,他也只好無功而返。不想回到書院時,之箋和薛廷竟會一前一后的出現,實在出乎意料。
薛廷與陸聿雖是同在江山長大的,可兩人并沒什么交情,是以他的出現,陸聿并不怎么在意,倒是之箋,自從清漾村一別,陸聿一直耿耿于懷,突然相見,他是既驚訝,又驚喜。
現在薛廷已然離去,便自然就之箋陪著陸聿行至江畔。默默走了許久,之箋斂目無言,蓮步輕碎,時不時抬頭瞥一眼陸聿。見已月上柳梢,陸聿開始往寄宿別館的方向看去,“走了這么久,差不多該回去了?!?
之箋卻倚上一株桃樹,對著江水傾目長佇,問陸聿說:“陸大哥,明天你就要回青田去了嗎?”
“對啊?!标戫不卮鹫f,江山他是不可能去的了,所以自然會去他已住習慣了的青田緣溪村。陸聿心想之箋怎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難不成還想在徽州留幾天?
“那你還去不去清漾村啊?”之箋轉身看陸聿,微笑的聲音有些變了調。
“你是說讓我去清漾村嗎?”陸聿看著之箋的雙眸,“不是說先去石門洞緣溪村,再去清漾么?”
之箋用雙臂支著下頷,嘴唇囁嚅了幾下,“其實……我,我想直接回清漾。出來這么久,村里人肯定很擔心我了……”陸聿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先回去嗎?”之箋道:“陸大哥,你不用遷就我的,我知道你也很想念緣溪村的人,那個小卿呀,還有池蓮姐姐,你就先去那兒吧,我一個人可以自己回去的?!?
陸聿在之箋身畔坐下,不解地問:“是出什么事了嗎?先一起去青田,再回清漾村,最多花個用幾天時間,難道很要緊么?”
之箋微笑著搖頭,“陸大哥,你在石門洞待多少天都好,不過一定要記得回清漾村看我哦?!?
陸聿覺得之箋說話有些不對勁,但他天生不是喜歡深究的人,只是淡然地說好。之箋像了卻一件夙愿般笑逐顏開,忽然想起什么,從袖間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錦囊,“吶,陸大哥,這個送給你!”
不等之箋說先別打開,陸聿那雙鷹嘴般的手指已然拆開袋口,看到其中裝的東西,不禁皺眉問道:“符,什么符?”
之箋搶過小錦囊,重新扎好,再遞回給陸聿,“這是出靈符呀。反正我現在也不能對你用靈媒了,那還不如給你,這樣就剛好能和心知符湊成一對了?!?
陸聿放在手心晃了晃,輕輕一笑,這算是禮物嗎?
“你不要一臉不在乎的!”之箋又認真起來,不過她的確不適合這種認真的表情,繃著的臉還沒到眨眼的工夫,便又忍俊不禁,“心知,出靈。這兩張符雖然不是道符,但一想到它曾讓我們彼此間的聲音隔著一片火海都能聽見,我就好興奮。所以陸大哥,你帶著這一對符,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你看到它,說不定就會聽到我的聲音哦。”
“嗯?!标戫矐?,心里卻暗暗發顫,“那我半夜看到這兩張符,豈不是就撞鬼了。”
“我們回去吧。”之箋突然打斷陸聿所想,輕聲笑道,看著陸聿收起小錦囊,她又提醒道:“陸大哥,這個錦囊一定要收好哦。我想這跟你哥哥送給你的錯落光輝一樣,一定能保護你的!”
陸聿點頭應是,站起來向小路走去,未出兩步,發覺之箋不在身畔,卻見她又佇足看著江水,便不由地笑,“自己說要回去的,怎么又站著不走了呢?”之箋轉身看向他,卻問:“陸大哥,你想不想林姐姐呀?”
“你是說林惜妍……”
想起林惜妍,陸聿感到也有些可惜,本來都是要去歙縣的,為何沒有同行呢,那一路可以彼此照應很多吧。不過……
陸聿看向之箋的臉,眼中盡是不解,“之箋,你怎么會問這個?”之箋笑著對他說:“因為林姐姐她真的很好?。 闭Z落,她便越過陸聿,在林間的小路上跑遠。
陸聿愣在原地,看著之箋在樹影間消失,心中襲過一絲不詳的感覺:之箋今天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她難道遇到什么事情了。
有如此念頭轉過,陸聿趕緊追上之箋,小路蜿蜒,連拐了好多個彎,今天這步散得確實有些遠了。
陸聿一直都沒看見之箋,他明明記得之箋先走了沒多久,以自己跑步的速度,應該很快就追上的呀。焦慮在胸臆間積聚,很快就要沖破陸聿能忍耐的極限,之箋卻在這時出現在他的眼前。
“之箋……”因為長途奔跑而漲紅的臉霎然蒼白,陸聿僅僅向她走近一步,便僵立在原地。
之箋就在拐角處看著他,全身驚顫,臉上滿是被驚嚇出來的淚水。她的身旁走出一個男人,背上斜插著雙劍,覆著眼睛的紅色絲帶隨風而動,而白色面具上刻的,卻是“虛晴”二字。
“是你……”陸聿的臉色頓時變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宣綦桀,也就是魘月的虛覺!雖然已不是第一次面對他了,可陸聿感覺這次的宣綦桀,目光中透出的凜冽與往日竟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