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飄霧,幾縷心緒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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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殷冥等人已然在青田掀起暗涌之時,尚遠在江山的褚光越也沒閒著,由於在天居樓沒逮到斷懷,他急需找到其他的突破口,可事實是,眼下根本沒有可供調查的方向。
“越大哥!”王蒙穿著有些臃腫的大襖,連喊了幾聲都未有迴應,便推開了房門。褚光越果然坐在書桌旁,愣在那裡,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留在江山的線索已然告罄,最近幾天,官府都沒有什麼大的行動。王蒙覺得這樣也好,反正這案子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褚光越自從到了江山,幾乎每晚都不曾閤眼,正好可利用這段時間稍作休整。
然出乎王蒙意料,此時的褚光越比起先前,愈發不成人形了。窗外大雪紛飛,屋裡光線昏暗,沒有燃起暖爐,地板如寒冰般泛出寒氣,王蒙不禁把手籠進袖子,而褚光越靠在木椅上,只披了件單薄的外衣,雙眼凝視著窗,右手搭在桌上,食指像小雞啄食似地敲動。
王蒙嚇得不輕,連忙推著褚光越喊:“越大哥,越大哥!”不應,他只好將自己的襖衣脫下,給褚光越披上。
石像突然動了,回頭看了眼王蒙,“叔明,是你?”王蒙長長地舒了口氣,“哎呀,你可算是反應過來了!”褚光越皺了皺鼻翼,“誰叫你這衣服味道這麼重!”王蒙氣結無語。
前段日子調查進行得如火如荼,王蒙見褚光越四處亂跑,兩彎眼袋不住晃盪,而此時見了眼前這副情景,王蒙不禁懷疑褚光越這幾天是否一直坐在這桌子前發呆。
“越大哥,你這幾天不好好休息,又在幹些什麼啊!”王蒙給褚光越倒了一杯水,卻發現水早已冰涼,連忙叫人去拿熱水。
“我在思考。”褚光越打了個哈欠,習慣性地撩起袖子,頭上頂著一堆蓬鬆的稻草,也不曾梳理,讓王蒙聯想到老年的杜甫。褚光越突然看向王蒙,“你今天怎麼不畫你的美人了?”王蒙微微一怔,“哦,天太冷了,手凍僵了,筆都握不了。”
褚光越聽著笑了笑,走到到書桌旁,將一疊疊文書整理好,塞進一隻木匣子裡。王蒙想湊近去看,褚光越卻抓起木匣子往裡屋行去,回來時兩手空空。
“那是什麼東西?”王蒙好奇地問。
“沒什麼。”褚光越很輕淡地道,輕咳了聲,隨後他撩起袖子,用食指敲了下額心,很突如其來地道,“我想再去薛家看看。”
王蒙不解,褚光越就說想看看有沒有遺留的線索,但王蒙覺得,憑褚光越的腦子,如果第一次沒發現線索,那有線索遺漏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再次來到薛宅門前,天氣是同樣的淒冷,沉重的氣息漫過高牆,滲進人的骨髓中。前次褚光越沒有進入薛宅,而此次踏入門中,由於宅子的主人還沒有回來,整個宅院還是顯得冷清而沒有生氣。這時恐怕換做誰都想不到,這裡的新主人月忽寒,就是褚光越前幾日要抓沒抓到的斷懷的頂頭上司!
隔了一個月,薛宅還是王蒙記憶中的模樣,只是覆蓋了厚厚的白雪。然而氣氛較之前則悽清了許多,樓閣、院落、花木以及曲廊小徑都在雪花中靜默,被牢牢地凍結住,嵌進冰壁,變作了冰雕。
褚光越帶著王蒙又去了趟挽月閣,藏畫隔間一直閒置著,鋪了一層潔白絨毛的毯子,除此之外,房間的其他擺設都沒有變化,似乎是新主人有意保持原狀。
王蒙又不由想起嫣然畫,薛夫人說過,這些臨摹的畫作上都附有嫣然的怨魂,會加害收藏此畫的人。而如今,這句話已經一次又一次地應驗了,倘若傳到世人耳中,可能他們更願意相信是嫣然的魂魄殺人,而並非黑羽所爲。就連王蒙自己,也有些被女鬼纏繞的恍惚,隱隱覺得是嫣然藉著黑羽刺客的手,索去那些用臨摹品褻瀆自己的人的靈魂。
突然又想對褚光越說起這事,可看到他空對著畫簾沉思,王蒙也只好顧自己先出了挽月閣。挽月閣前是挽月湖,湖水淺灰色,覆著一層薄冰,將一些未來得及撈的落葉凝固其中。
王蒙走上湖畔的小橋,輕輕撫落欄桿的積雪,殘月形的湖倒映著挽月閣,泛起淡淡的、黯淡的光。王蒙覺得,這樣的湖水,這樣的樓閣,都脫不了月的影子,想必入住這裡的新主人,也和月有些不解之緣吧。哦,對了,新主人不就叫月忽寒嗎!
未幾,褚光越從挽月閣裡跑出來,看他的模樣,顯然是沒什麼發現。二人隨後來到書房,點起燭燈,光線會因爲阻隔而不能照亮書房的每個角落。
許多書都塞在一層,王蒙抽出一本,連帶的書如拋沙般傾落。都是些醫書,王蒙雖不懂醫,卻能從行間字裡看出多少是與腿病有關的。褚光越撩起袖子,手指敲在書架上,發出“嘟嘟”的響,他的目光又開始流轉,“這個月忽寒能出這麼大價錢買下薛家大宅,絕對是富冠江南的人物,這樣的人我居然沒聽說過。”王蒙道:“你該不會就因爲這個懷疑人家吧。”
其實世上腰纏萬貫,卻深居簡出,處事低調的人有很多,從樓閣間的擺設、裝飾來看,王蒙覺得這個新主人應也不失淡泊之心,沒聽說過他的名號也不奇怪。
然聽了王蒙的解釋,褚光越沉默了片刻說道:“叔明,你給我閉嘴。”
看守門戶的老管家行入書房,王蒙連忙攆著他出去,否則褚光越又會嘴無遮攔了。衆人一同行入大廳,王蒙覺得大廳裡的空氣仍殘餘著哭喪時的淚水,皮膚漫起觸動的溼寒,讓他渾身不自在。褚光越疏懶地靠著,雙眼緊閉,長眉上下微動,他似乎又在翻閱腦海裡的資料庫。
未幾,老管家親自端茶送來。王蒙謝過,沐著沁人的溫潤茶香,堆積胸口的陰鬱淡了些。
“褚大哥,你查到什麼了?”言下之意即沒事便可以早點回去了。 褚光越不答,王蒙感到自己又打擾他了,便無言地喝茶。
然沉默的褚光越猛地向前一傾,劇烈的咳嗽起來。王蒙連忙上前扶住他,褚光越揮手稱不用,卻咳得愈發厲害,幾乎摔倒在地上。
“大人……怎麼了?”老管家驚問。
“哦,沒什麼。”王蒙拉褚光越坐回椅子,將茶杯遞到他脣邊,“來,越大哥,先喝杯茶吧。”
全身的顛顫逐漸平靜,褚光越按著額頭說自己沒事,卻忘了去接眼前的茶杯,任憑茶霧撲上臉龐。
王蒙緊張地看著褚光越,他這樣的狀況實在令人擔憂,“哎,褚大哥,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等一下!”褚光越猛地打斷王蒙,從椅子上騰起,茶杯墜在地上,青花亂濺,白霧嫋嫋向外溢散。褚光越推開彎腰去撿青瓷碎片的王蒙,用指尖蘸了下沾在毯子上的茶水,湊近鼻子微微一嗅,隨後他的目光與氤氳水汽融作一體。
這副架勢,莫非又發現什麼了嗎?可正當王蒙這樣想時,褚光越突然擡頭看向他,說了聲“我們走”,就起身大步往大廳外走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茶煙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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