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暗抬起他低垂的眼眸，銀灰色的瞳孔在光線里閃爍出一種奇異而溫柔的金屬質(zhì)感，笑容如同被吹皺的一池春水。

他看著前面，朝自己緩慢走來的薩塔洛斯世界的第二極獸——輪回。

虛空裂縫中，有一道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沒有什么驚人恐怖的異象跟隨。只是隨著這道身影一步步踏出來，在他所處的那片虛空，好似漸漸變得幽暗起來，好像里面的光線，在被什么神秘的存在漸漸吞噬，連帶那人身周，都被蒙上了一層黑暗

他停在離小暗幾托亞開外的一株橫倒下來的巨大樹干上，顯露出自己真實的外貌。

天空垂直而下的幾束光線，在那個人形的臉上投出幾個游弋的光斑，他的五官當然精致，但是引人注目卻并不是這一點。長長的衣擺如同流水一般垂落，輪回動了動，青碧色的眸子微微闔上，給人的感覺卻是看盡了世間萬物，山水蒼茫。他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倦意，淺色的長發(fā)被輕挽在耳后，手指白皙到透明的地步。

“你……”

下一刻，小暗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

“好久不見，拉斯路亞?暗溟。”輪回仿佛面對著一個熟人那樣，猶如一個精靈般緩慢地朝小暗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他一直定定地望著小暗，似乎篤定了什么。

“那一天的櫻花雨，還在等待著為你而綻放呢，是不是？”

輪回輕笑。

“……真的是這樣啊，”小暗回以苦笑，“伊曼港口的戰(zhàn)斗之后，麗塔老師的封印就消失了，可是讓我失控的因素卻不存在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你啊。”

“惡靈龍，或者說……死滅的冥櫻？”

輪回依舊微笑著，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小暗的心臟緊了緊，雖然對方一點都沒有戰(zhàn)斗的意思，可面對這個造成了自己童年夢魘的根源，他還是沒辦法平靜下來。

輪回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輕聲自言自語起來：“真不愧是你啊，剛才那句話……你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很奇妙，呢……”

不等小暗再說什么，他便從容而緩慢地朝前平舉雙手，然后重重地朝小暗跪了下去，額頭用力地在地面上磕出了響亮的聲音。

“？！”

輪回，這第二極獸，此刻居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終于，在彼此對峙了幾乎一分鐘之后，輪回這才將那最后的，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個詞吐了出來。

“……主人。”

“……你……”小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隨后輪回便再度起身，走向小暗的身后，他的笑容仍然顯得柔軟而溫潤，“放心好了，這一次我是不會參加那場戰(zhàn)斗的。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雖然不明白輪回之前做的事，但聽到最后一句，小暗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臉上略顯凝重的僵硬微笑，此刻才真正仿佛春天的花瓣般舒展開來。極獸的本質(zhì)是魔獸，而薩塔洛斯世界的魔獸，如果表達出以生命起誓之類的想法，那么這一定是可以信任的——千萬年來的根本規(guī)則如此。

他轉(zhuǎn)過頭，準備與狄斯他們會合，既然輪回已經(jīng)選擇了不參戰(zhàn)，那么自己這邊只需要專心對付時空暗炎就行了。

但是，當小暗轉(zhuǎn)過身的時候，他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的面容仿佛被寒冬的風吹割著一樣，呈現(xiàn)著一種凍結(jié)的死灰色。

因為，前方離自己不遠處的輪回，此刻正站在一道緩慢張開的彌天結(jié)界旁邊，那結(jié)界是如此巨大，幾乎將整個挪西康半島都分割出一半來。

輪回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小暗，原本青碧色的眼眸，此刻已經(jīng)全部變?yōu)榱髓驳慕瘘S色。他瞳孔里一道光芒輕輕一閃，下一刻，一股難以想象的毀滅性力量宛如火山爆發(fā)一樣，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如幽靈般閃現(xiàn)，隨之而來的一道灰光如電般射向小暗，快得不可思議。

這灰光不是別的，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湮滅之光，來自第一紀元的禁忌之術(shù)，能夠湮滅世間一切。

有心算無心之下，這一招就算是神道級強盜也要頭疼，神話級更要躲避。但是事發(fā)突然，輪回的猝然發(fā)難，小暗已經(jīng)躲避不及了。

小暗渾身的汗毛幾乎都立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將他的心弦一下子繃緊，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料到輪回會偷襲。

那場戰(zhàn)斗……

小暗忽然明白了，輪回只說他不參加對決時空暗炎的戰(zhàn)斗，并沒有說他不會對付自己啊！

若是換個環(huán)境，憑小暗超直感的敏感，對這樣的生死危機必然會早有警兆。甚至于任何一個神話巔峰的強者，甚至神道級強者在出手之前，小暗就能預(yù)料了。

但是如今……為什么超直感會失效呢？！

小暗不知道，也沒時間去想了，生死存亡之際，連時間都仿佛緩慢了下來。

在這巨大的壓力下，體內(nèi)巨大的潛力仿佛泄洪一樣地爆發(fā)——他的全部感官得到爆炸式的增長，他的雙眼綻放出深空般的神光，看到輪回，甚至能觀察到他的臉上任何的一絲微小變化。他的雙耳能分辨一切的聲音。不管是遠處時空暗炎引發(fā)的赤色雷霆的震耳欲聾，還是輪回輕到幾乎不可聞的笑聲，他都接受無誤。

幾乎是本能地發(fā)動閃電光子流的絕技，光芒一瞬間更是增到極亮的程度，仿佛是天空中的白熾太陽，遠遠超越了以往的極限！

一瞬間，他腦海中劃過上百萬個不同的念頭，算出來最佳的應(yīng)對方法。

致命的灰光射來，一道白金色的熾烈光芒隨之化作一道橫向的幕布，牢牢擋在了小暗面前。下一秒幕布消逝，而那灰光仍舊未必抵消，雖然細如手指，但是距離小暗只有一拳的距離！

咬緊牙關(guān)，小暗只能舉起雙臂，交叉格擋。

之后灰光毫無懸念地照到他的臂膀，迅速蔓延。一眨眼間，就將小暗的雙臂都消融掉了。

輪回微微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這是他在未覺醒狀態(tài)下的全力出手了，雖然有那道原子奔雷抵消了大部分威力，但是剩下來的灰光足以殺死任何的一位神話級強者。

但是沒有想到，照到小暗的身上，只是融去了他的雙臂，而沒有蔓延他的全身。

“果然是你……不過，這樣的程度還不夠，需要……繼續(xù)努力。”輪回雙眼中冷光大盛，盡管還是在笑，但淋漓的殺意如銳利的劍刃，籠罩小暗的全身。

下一刻，上百道湮滅之光，如暴雨一般朝小暗圍殺過去！

小暗壓力劇增，這些湮滅之光，雖然細如發(fā)絲，威力不能和先前媲美，但是上百道的數(shù)目也著實恐怖。

更要命的是，他如今失去雙臂，戰(zhàn)力發(fā)揮受到限制，暴降了五分之一。而在這樣激烈的戰(zhàn)斗中，他也并沒有什么時間去動用亞空之矢這最終必殺。

哪怕半秒的時間，也沒有！

小暗左遮右擋，招架了片刻，渾身上下都是血洞。這些游絲一般的湮滅之光，能輕易地洞穿他的身體。即使他的本質(zhì)是靈體，可湮滅之光號稱湮滅萬物，自然包括靈體了。

其實要說他的綜合戰(zhàn)力，和未覺醒的輪回差不到哪里去，甚至還隱隱高出一籌來。但首先是超直感失效，隨后又是輪回這極為可怕的湮滅之光襲擊，直接將小暗逼入了不利的境地中。

“該不會，你只能到此為止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恐怕我會后悔沒有參加那場戰(zhàn)斗的……你的同伴們，可能等不到你了。”輪回的聲音未曾改變，似乎他一直心情很好的樣子，令人如沐春風的目光籠罩著小暗。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是在如此的戰(zhàn)斗中，他身上也沒有一絲的戰(zhàn)意。

這就是……位于死魂龍之上的惡靈龍嗎？

輪回并未急著下殺手，而是如貓戲老鼠一般，盡情戲耍著小暗。

此時的小暗渾身浴血，頭暈?zāi)垦＃荒芤а缊猿帧Ｇ榫吃绞墙^望，他胸中的斗志越是如火般熊熊燃燒。然而幾次強行突破，都被輪回看穿，并未得逞。

“絕對……不能在這里倒下啊！”猛地，小暗發(fā)出“絕望”的嘶吼，眼中光芒閃動，渾身散發(fā)出慘烈的氣息，這次直朝輪回殺去。

任憑湮滅之光在他身上穿梭，造成一個個的血洞，也不管不顧。

輪回看著小暗沖來，只以為他已經(jīng)生出死志。

“癡心妄想的反撲啊。”輪回嗤笑一聲，伸出食指，發(fā)出一道濃厚的湮滅之光，直奔小暗的眉心。

小暗則不閃不顧，一頭撞去。

“結(jié)束吧。”輪回口中喃喃，似乎已經(jīng)勝券在握。

“結(jié)束吧！”小暗也大叫一聲，雙眼猛地迸發(fā)住灼熱的斗志火焰。他隱藏這么久，冒著生命的危險示敵以弱，終于拉近了和輪回的距離。

他要施展出真正的殺手！

看到小暗眼中迸發(fā)出的強烈斗志，輪回心中不由得一緊。小暗的眼神絕不是垂死掙扎的那種，而是蘊含希望火花的絕地反擊！

心中的警鐘大響，輪回立即收拾心態(tài)，眼神肅然，振臂大喝一聲：“湮滅！”

他的全身都泛出了灰蒙蒙的光。

旋即，湮滅之光猛地膨脹開來，脫離輪回的身軀，瞬間擴到五六倍，形成一只巨大的灰色手掌。

“嘩啦啦！”

灰色巨掌氣勢滔天，好像能夠撕裂時空一樣，以無以倫比的兇惡態(tài)勢向小暗抓來——若是被這一擊抓中，小暗哪怕不死，也絕對會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輪回的反應(yīng)極為迅速，小暗猛吸一口氣，將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極限流絕學一一使出。

光子放電、等離子之鐮、閃電束……種種華光鏈接在一起，或浩蕩，或凄涼，或光明，或陰森。

所有的極限技能全部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團直徑兩托亞的五彩光球。光球推進，首先將射向小暗眉心的湮滅之光抵消，然后和湮滅巨手狠狠地撞在一起。

兩者態(tài)勢都十分兇猛，如兩顆流星相撞，但卻詭秘地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僵持中，五彩光球綻放出越加璀璨的光輝，刺得人都幾乎睜不開眼。灰色巨手發(fā)生劇烈的波動，似乎就要撐不住似的。

然而下一刻，巨手猛地一握，原本張開的五指齊齊內(nèi)扣，將五彩光球牢牢地握在手心當中。

巨手迅速變化，化為一團更大的灰色光球，將小暗的攻擊全部包裹在里面。

小暗雙眉深皺，一瞬不眨地盯著灰球，十分緊張。他一下子打出了自己所有的招式，可以說這一擊中凝聚著他全部的希望。

灰球并不平靜，它的表面不時地猛然凸起，就好像是里面有一個鉆頭，不斷地向外轉(zhuǎn)。灰球仿佛是堅韌的牛皮，雖然形變不斷，卻牢牢地將五彩光球包裹住。

形變的頻率越來越慢，最終平靜下來。

“看樣子是結(jié)束了啊。”輪回深深地嘆息著，仿佛欣喜又仿佛非常惋惜，“真是精彩的戰(zhàn)斗呢。我不得不承認，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來，大概也是時候結(jié)束掉你了。”

然而，小暗面色卻非常平靜：“哦？是這樣子么……”

他剛剛開口，口中就猛地綻射出一道金黃色的光束，轉(zhuǎn)眼就貫穿了輪回的身體！

亞空之矢！

沒有了手，小暗并不是就不能攻擊了！

那半秒的時間，已經(jīng)爭取到了……

可是事情同樣沒有因此而結(jié)束。被貫穿了的輪回，臉上的笑意收斂，而眼底的笑容卻終于達到了滿溢的程度。

“輪回之下，無人永生……”

隨著輪回的話音落下，剎那間他身后的氣勢一變，縱橫八荒、橫掃寰宇、慘烈激蕩……等等詞語都難以形容這一副大爭之世，浴血沖殺、無人永生的畫卷隨之鋪陳開來。

“好快……！”

遠處，還沒等【因果律逆轉(zhuǎn)】這個詞從腦中浮現(xiàn)，小暗的身軀便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高高拋起，朝著森林深處重重地摔落而去，凌空灑下幾股滾燙的鮮血，落在雪地上，發(fā)出“吱吱”的聲音，觸目驚心的紅。

輪回雙手合于胸前，似乎祈禱一般地，慢慢地朝他走了過去。

【挪西康半島，北部】

遠處傳來巨大而沉悶的嘶吼聲，一直都沒有停止過，而且，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伴隨著這種嘶吼，時空暗炎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覺醒著。

狄斯憂心忡忡地望著遠處仿佛一座小山般雄偉壯觀的四翼巨龍，瞳孔仿佛黑夜般寂然而又絕望。他知道，按照這樣的狀態(tài)來看，過不了多久，時空暗炎就會完全覺醒，加拉蒂亞大陸北部的魔法靈子，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持續(xù)不斷地被消耗著，源源不斷地會聚到時空暗炎的體內(nèi)，一點一點地，朝著完全蘇醒的邊緣邁近。

而遠方的小暗，狄斯感覺不到他任何的能量波動。又或者，因為他的氣息此刻被面前如同汪洋般翻滾著的時空暗炎的魔力阻擋著，無法感應(yīng)。狄斯抬起頭，蒼茫的天空上，不時有一道血紅色的電光劃破空間，有那么幾分末日的意味，整個大地傳來越來越明顯而劇烈的震動。

身后的賽亞拉斯和帝波等人，依然靠著殘余的樹樁喘息著，他們身上的傷痕恢復(fù)得越來越慢，因為周圍可供他們吸收的游離能量越來越少，大量的魔法靈子仿佛被黑洞吸納著，源源不斷地朝遠處正在覺醒的時空暗炎流動而去。周圍的空氣里，殘留的游離能量已經(jīng)變得格外稀薄，特別是非常依靠水屬性魔法靈子的帝波的臉，簡直如同白紙般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