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醒來時, 已是凌晨五點。
她揉了揉發悵的腦袋,嗓子干得要著火。興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醒來的。
輕薄的窗簾擋不住皎潔的月光, 從窗戶里照進來, 依稀看得見睡在她身邊的人。陸瑤伸手替萬方掖了掖卷向一邊的被子。床很寬, 怪不得有人睡在她身邊都沒有感覺。
不記得是如何從柔軟的長毛地毯上移動到床上的, 不過從這時的情形看來, 萬方似乎醉得比她還厲害。
記得清楚,她在睡著前,她和萬方坐在地毯上, 喝了很多酒,而多一半是進了萬方的腸胃。
腿有點重, 但她還是站起來往外走。
腕表上的時候已指向五點一刻, 她竟然在萬方這里呆了一夜。從來沒有夜不歸宿過, 此刻突然有些慌張,有些害怕, 竟然連口渴的事都忘了。
白天的事情想起來一些,只是過了氣,心頭已堵得不那么厲害。不管怎么說,還是要回家去的。不管是風還是雨,那兒才是她該呆的地方。
走廊里和樓道上的殘跡, 已被打掃干凈。陸瑤還記得昨晚扎到腳上的那驀然一痛, 小心翼翼地邁著腳, 落下去時, 每一步都沒有她預料到的殘骸, 走得順利。
客廳里沙發旁邊的落地燈,“啪”地一聲, 柔和的燈光驀地亮起,朦朧中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沙發上站起來。
陸瑤驀地停下腳步,心緊了幾分。倒是從沙發上站起來的人有些詫異:“你,怎么醒了?”他以為他的咳嗽聲吵到了她,語氣中有些小心,有些歉意。
柳宇凡的聲音,嗓子啞啞的。客廳里雖然空調一直開著,卻依舊飄散著一股濃濃的煙味。
程駿不抽煙,家里永遠聞不到烤煙味,這驀地闖進,讓她第一時間就聞到。
站在柔和燈光下的柳宇凡,神情有些渙散,一雙沒有戴眼鏡的眼睛里,紅紅的,布滿了血絲。
今夜,他在沙發上坐了一夜。已是第二個不眠之夜。看著窗外由黑漸亮的天色,腦子里什么也沒想,就一直那樣定睛看著那個過程,那個等待天亮的過程,毫無困意。
“你沒睡?”柳宇凡的樣子,突然讓陸瑤有點心疼。
他一直都這樣,一直都不知道心疼他自己。但是這樣落魄的柳宇凡,她還是第一次見。
一直以來,他的樣子都是燦爛的,愉快的,會繞在你身邊給你講有趣的笑話,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就幫你解決一切難題的那一個。他表面上看起來來文靜,總是靜靜的,話不多,但只要張口,總會帶給你快樂。
不論人前人后,他很少露自己本性的另一面,以一副柔弱的形象示人。卻鮮有人知他的另一面。發起怒來簡直象只豹子,打起架來更是不要命,常常在別人忽略了他的存在的時候,他已出其不意地制服了對方。象一條靜靜等候機會的眼鏡蛇。
陸瑤認識柳宇凡的時候,就是那個感覺。 Www ?ттkan ?℃O
好多同學扭在一起打架,她急得團團轉,跑過去拉這個,又跑過去拽那個,結果把誰也沒拽開,倒是她真真實實的成了那伙人的活靶子,在一片混亂中,被推倒在地上,渾身都痛。
也就是在那一刻,一直冷眼站在一邊旁觀的柳宇凡出手的。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看似單薄的手臂撈起,放在一邊,然后她都沒有看到他動,他的影子就沖進了兩伙群毆的人群里,一頓噼哩啪啦之后,四周只聽得一片哎喲聲,十幾個人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自始至終,陸瑤都沒記住他是如何出的手。
就是那樣一個表里不一的男人,此刻狼狽地站在柔和的燈光里,渾身透著揮不掉的落寞。
陸瑤心疼這樣的柳宇凡,一直象王子一樣優雅的柳宇凡,不該是這個樣子,可是她幫不了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我想回家。”她的聲音很輕,象蚊子一樣,但柳宇凡聽到了。灰吐吐的臉上,就露出了一抹習慣的微笑,是那么的真誠。
“我送你。”他沒有絲毫的挽留。因為從她的眸子里,他再次看到了逃離的跡象。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總是會選擇用逃離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在記憶中,他是從來沒有挽留過她的,從來沒有強拗過她的。她只要說柳宇凡你討厭,我不想看到你這張臉。他便立刻轉身走開。她說柳宇凡你這個木頭,你就不能好好兒的嗎,他就對她微笑,滿臉都是陽光:“我一直好好兒的呀。”
所以他們相處的融洽,相處的平和。象朋友,象知己,卻唯獨缺少戀人之間的那份浪漫和細膩。
陸瑤對他沒有那種感覺,柳宇凡一直都知道。
漸涼漸涼的晨曦里,院中的樹上已掛上了一層薄霜。白露節氣已過,晝夜的溫差明顯,還沒有被陽光灑過的空氣里,絲絲寒意,透著徹骨的涼。
陸瑤在車中打了個激靈,柳宇凡看到,不吭聲,只悄然打開了空調,溫度調得剛剛好。
“柳宇凡,你如何對萬方?”柳宇凡的車速不快,路已行進到一半的時候,陸瑤終于出聲,打破了沉默。
柳宇凡依舊那樣笑了,這是他的習慣,說話之前的第一個表情就是微笑。與往日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表情里,閃過了一絲苦澀,一晃而逝,陸瑤沒有看到。
“我不會主動放棄的,我對她承諾過。”
“你這又何苦。當初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你為什么還要堅持。”
“我說過我會負責的,不想讓她帶著終生揮之不去的痛,你都知道的。”她知道,她的確都知道。
那是半年前,嘉禾春天的同學會,那天去的人很多,已婚的帶著伴侶,未婚的帶著戀人。陸瑤帶了她的死黨萬方。其實那晚是萬方聽說柳宇凡也去,硬纏著陸瑤一起來的。
柳宇凡是熱心的組織者,到處張羅著招呼人。
大家都喝了很多酒,高興,忘了誰是誰,一起搶麥克風喝歌,一起搶桌上的杯子喝酒,忘記了那些酒杯誰是誰的,吼得嗓子都疼。
柳宇凡悄悄的走過來拉開被幾個男生纏住的陸瑤,說陸瑤你喝醉了我送你去休息。他長臂一升,一手夾著一個離開,上了樓上的套間。
陸瑤睡覺挑床,更何況她根本就沒喝醉,掂記著昨晚程駿有沒有回家,有沒有吃飯,還不到半夜便偷偷地溜回了家。
果然程駿沒回來,他沒打電話給她,卻在家里的電話里留了言:“陸瑤,公司臨時有事,去中東,需要一個月左右。”簡單的幾句話,但聲音聽著讓人舒服。陸瑤抱起話機,放在唇邊狠親一口,然后說聲:“一切順利。”放下電話洗澡睡覺。
早晨上班,出門才走到一半,電話響了,聽筒里,是萬方殺豬般的嚎叫。陸瑤大驚失色地跑到嘉禾春天,十二樓的套間里,柳宇凡象個蔫茄子,看到陸瑤進來,一張好看的俊臉紅成了豬肝色,扭過一邊,羞得不敢看她。只是十指緊握成拳,象要把什么砸碎似的。
萬方坐在地上,身上披著毛毯,一頭如瀑的黑發披散在臉上,面色蒼白。
一個不好的預感讓陸瑤渾身一頓,她走過去,直直地走過去,站在柳宇凡面前,狠狠的一掌甩過去,他沒有躲,白皙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片紅斑。
她不用問,眼前的這架勢她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柳宇凡沒有狡辯,轉過臉看著她,眸子里,竟然是揮都揮不去的悲傷。
陸瑤憤怒的眸子,凝滯了一下,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里不是昨晚她們住的那個套間,是隔壁。昨晚她走時忘了給外廳的門上反鎖,萬方有夢游的毛病,她忽略了。
其實那個時候,萬方是清醒的。陸瑤起身離開的時候,她一直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到她出了酒店的門,招手坐了出租車離去。只是她不知道柳宇凡的門為什么也沒鎖。
本來她是想過去跟他聊聊天的,喝了酒本來就睡不著,心里一直是柳宇凡那只有力的用力架著她,在她肌膚上摩擦的感覺。
結果柳宇凡還沒睡,只是半躺在沙發上,電視開著,緊閉了眸子犯迷糊。長長的睫毛,紅紅的唇,白皙的肌膚,那副樣子,要多美有多美。萬方看得呆了,竟然不由自主地走近,伏身,張口咬住了那張唇。
結果,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柳宇凡是在清晨酒醒后發現身邊躺著個人才知道錯了的。
“我會負責,條件你提。”他沒有回避,對萬方眸子里的羞憤有絲歉意。
“你娶我。”萬方開出的條件讓柳宇凡原本就蹙在一起的眉頭更緊地一擰,剎那,從這個女人的眼里,看到了一抹叫算計的東西。
“這不可能,你另外提個條件吧。”
“沒有商量,只有這一個條件,要么我做柳太太,要么明天見報。反正我俗人一個,不怕被人笑。”
柳宇凡一撇唇,就笑了:“如果你認為這樣可以威脅到我,隨便你。”
“是嗎,你可以不在乎別人怎么說你議論你,那么陸瑤呢,你也不在乎?”萬方早知道他會這么說似的,眼里的輕佻毫不隱藏。
柳宇凡果然被這句話擊中。沉起眸子盯著萬方,有那么幾秒:“你試試看。”這個女人絕對沒有陸瑤說的那么簡單,也不似她外表那么簡單。她摸了他的底,知道他在乎的東西,更知道他的底線。果然她把握的很好。
陸瑤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抬手的那一巴掌,泄露了她的心底的氣憤和不屑,也證明了萬方的預料,陸瑤果然憤怒了。只是那一刻陸瑤沒看到萬方臉上陰謀得逞的笑。
“我會娶她的。”他扭過臉,誰也不看,但話說得絕決,語氣象將要奔赴刑場的義士。
他不怕她的算計,若論陰謀,他可以輕松玩死她,可是他怕陸瑤被算計。她太善良,太沒有防備,太相信萬方。
沒有開燈,程駿手中握著電話,雙手交疊在胸前,站在窗前,透過一道薄紗簾,看著窗外,看著小區里的那條路。
當一束車燈駛進來,停在院中的時候,他仿佛可以聽到二十二樓以下的空地上,那聲輕緩的剎車聲。
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中走下來,繞過車頭,打開另一側的車門。陸瑤那纖柔的身影便象童話中的公主,裊裊娜娜的走出來,跟為她開車門的柳宇凡站在一起,竟然那么的般配,看上去很刺眼。
一夜不歸,竟然是跟柳宇凡在一起。是舊情不斷嗎?還是從來就沒有斷過?八年來,她人在他身邊。心里卻一直裝著另一個男人,給他一點空地都不留!
電梯的聲音,在寂靜的晨時,格外明顯。近了,近得可以聽到她細細輕輕的腳步聲,近得可以聽到她翻包掏鑰匙的聲音。
不再停留,他轉身走進了書房,在他關上門的時候,身后傳來極輕的碰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