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宇凡離開的很早。
清晨, 陸瑤很早就起床。夜里一直做夢,睡得不踏實,穿好衣服站在地下, 還是感覺有點困。
客廳里靜悄悄的, 陸瑤揉著眼睛在空蕩蕩的地上轉悠了一圈, 才清醒過來。往常, 這個時候, 衛生間里已經可以聽到程駿的洗涮聲了,可是今天,屋子里卻出奇的靜, 靜得有些特別。
甚至連柳宇凡的房間里,也是靜悄悄的。
柳宇凡是個習慣了早起的人, 可是, 卻沒有任何動靜。
陸瑤做好了早飯, 屋子里依舊沒有人。
逐個的去敲門,才發現, 程駿和柳宇凡的房間里,都是空的。
柳宇凡的桌子上,放著一張他自己親手做的名信片,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我走了,有機會再來看你。”文字很簡單, 卻看得出他是用了心在琢磨完之后才留下的, 字跡工整, 看不出他昔日的潦草。
陸瑤拿起這張卡, 突然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似乎明白柳宇凡的心事, 但是,他們卻是永遠都無法走到一條線上相交的良人。柳宇凡, 程駿,如果你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好。
圣誕節的夜晚,每個美國的同學都早早的放假回家,或者同朋友們一起出去了。陸瑤不喜歡美國人的那種鬧翻天的感覺,沒有一個至親的人在身邊,這樣熱鬧的時刻,她覺得更加的寂寞。
一個人,縮在屋子里,破例與媽媽通了一小時的越洋電話,心頭的空寂才被溫暖填滿。
電話剛剛掛斷,她的手還沒來得及從電話上離開,一陣焦急的鈴聲驟然響起,嚇了她一跳。接起來,就聽到程駿噴火的聲音:“混蛋,你在跟誰打電話,占線這么久?”
陸瑤心虛的停頓了一下,有些愧意。一個小時的越洋電話,費用肯定不少,所以,程駿發火,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沒有吭聲,但電話那邊的人卻沒有停下來,而且,注意力似乎也不在她的電話是打給誰的這個問題上,語氣稍稍的緩了一緩:“幫我找找我的房間里是不是有個A4大小的黑色盒子,皮的,馬上去,速度要快。”
陸瑤象逃避似的放下電話,長舒一口氣,沖進程駿的臥室、書房去找東西。雖然這兩個地方她常常打掃,但是象這樣肆無顧忌的翻東西,還是第一次。
程駿是個愛整齊的人,所有的東西,都象他本人一樣,收拾的一絲不茍,整齊而有序。
陸瑤不敢翻得太過份,每樣東西都輕拿輕放,卻又要刻意的保持好速度,必竟,那頭的人還等得急切。
程駿的書桌,所有的抽屜都是沒有上鎖的,雖然上面是設置了鎖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卻一個都沒有上鎖。陸瑤翻起東西來,便便利了許多。
中間的一個抽屜里,放著一個精美的相冊,出于好奇,陸瑤伸手打開。厚厚的一本相冊里,照片滿滿的,都是程駿與一個漂亮女子的照片,或合影,或單人。
陸瑤幾乎沒見程駿笑過,但是照片上的程駿,與這個漂亮的女子在一起時,每次都笑得輕松,笑得自如,笑得幸福。
照片上的女子,身材高佻,面容俏麗,骨子里有種自然而成的貴氣,眉眼間透出的高傲與幸福,讓陸瑤的心里,狠狠的不舒服了一下。
但是照片上的一對玉人,男人俊逸灑脫,那個人漂亮高貴,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對。如果說王子和公主的童話是真實的故事,那照片中的兩人,就是最完美的現實版童話。
陸瑤怔怔的,看著照片上笑意如春的程駿,一遍遍撫著他光滑的臉頰,心里說不出的酸,說不出羨慕。
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她見過她的背景,她知道她的名字叫戴婧,是程駿青梅竹馬的戀人,是他現在的未婚妻,未來的妻子。
有句話,說如果真正的愛一個人,你就會真正的希望他幸福。陸瑤臉上露著笑意,在這個寒冷和熱鬧的夜晚,照片上的程駿和照片上的戴婧,讓她感到了心安。
急促的電話聲音,再次打破了寧靜,陸瑤匆匆地合上相冊,象個可恥的小偷,臉紅心跳地關上抽屜,慌慌地逃出去接電話。
剛剛,程駿讓她找東西,陸瑤并沒覺得太重視,以為他只不過是象以往的任何一次,讓他幫他找書找筆或者找一個小玩意兒一樣的隨意,只是這次不同,那件東西,對程駿來說,也許真的重要。
“你笨死算了,怎么會找不到,再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程駿的語氣越來越急,直接要叫囂了。
陸瑤終于在程駿的床柜抽屜里,找到了他所說的那個標志的黑色盒子。精致的黑色盒子,皮質的表面,印著傳統的中國結,被包在一塊明黃色的鍛子里。
不明白這個盒子對程駿意味著什么,但是這樣充滿中國元素的格調,卻真真的讓陸瑤有些愛不釋手。將盒子拿在手中,忘記了重量,沉浸在莫名升起的溫暖里。不知為何,今晚,她比任何時候都想家,想念家鄉。
陸瑤按照電話中程駿給的地址將盒子送過去時,一幢四十多層的大樓前,已有人等在那里。
是一個黑膚色的男人,他將電話遞給陸瑤,里面是程駿的聲音:“把東西給他。”
陸瑤沒有問為什么,將手中有些沉重的盒子遞給面前的男人,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那張繃得如同要殺人一般的臉。
男人沒有將盒子打開,只是放在手中掂了一下份量,拿一雙陰冷的眼睛在陸瑤身上掃了一遍,在轉身要離開時,才張口:“在這里等,不要離開。”
十二月的美國,圣誕節的夜晚,凌冽的寒風穿透身上的棉衣,絲絲縷縷的鉆進血液里,冷得徹骨。
陸瑤站在原地,不停蹦,不停地跺著腳,身體卻依舊寒冷,而且,隨著越來越烈的風,她渾身上下也越來越冷。
剛開始只是感覺身上冷,漸漸的,雙腿不停地打顫,牙齒和牙齒不停地磕碰在一起,不由自主地發出嗒嗒的聲響,象空曠的林子里,一只孤獨的啄木鳥,不停地在樹干上尋找食物。
時間在一點點的過去,遠處的街道上,有鞭炮的聲音傳過來,節日的氣氛,讓陸瑤稍稍感覺到了一絲溫暖。但是對面的大樓,卻依舊沉浸在黑暗和寧靜里,如一只沉睡的龐然大物。
陸瑤開始讓慢跑,在原地不到十米的地方,來來回回的跑,讓一雙快要凍僵的雙腳給身體傳遞一絲由運動帶來的溫暖。
寒風中,她舉起雙手,捂在麻木的臉上,在臉上的肌膚有了一點知覺之后,再撤下來,然后伸進衣服里取暖。已經僵硬的十個指頭,隔著內衣貼在身上,甚至已感覺不到肌膚與肌膚之間的存在。
面前的大樓,依舊暗著,不知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擔心,擔心此時的程駿,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剛剛那個黑膚色的男人,投在她臉上的一瞥,讓她有些驚慌。
來到美國兩年,在這里與程駿相處了兩年,直到現在,她竟然都不知道程駿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到底是在上學還是在工作。
對程氏兄弟的生活環境,陸瑤一直有些怯,從不敢過問,莫名其妙的就害怕知道真相。
寒冷而孤寂的夜晚,陸瑤站在寒風凌咧的街頭,不停地跳著腳,聽著遠處的大街上傳來狂歡的歌聲,突然腦子里就出現了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那是個童話,但那個女孩,的確也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樣一個萬家狂歡的夜晚,離開了世界的,因為她要去的另一個世界,有她的親人。
陸瑤心里一個激靈,顫了一下。
剛剛的電話里,媽媽的聲音有些憔悴,只是那一刻她只顧著高興,忽略了。現在突然想起,心驚驚的。
媽媽獨自躲在離楓城五百多公里的偏僻小鎮,給一所私立的學校教授音樂和英語,四十多歲,年齡并不大,但是長期的節儉,使她的身體常常有病。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季節,不知道媽媽有沒有舍得給自己租一間有暖氣的房子?
離開家兩年了,陸瑤好想媽媽,可是,她身上卻連買一張機票的錢都拿不出……
親人,親人!
不知不覺,一滴眼淚滾出來,流在面頰上,燙燙的,讓她感覺到了一股酸澀的溫暖。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突然,一股熟悉的氣息,不知不覺地靠近。陸瑤歪了歪頭,看到了一身黑色衣裝的程駿,臉上帶著寒意。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那么真實地靠近,陸瑤唇角一斜,露出了一抹笑魘,停下不停晃動的雙腳,這才發現,兩條腿木木的,已有感覺不到的寒冷和疼痛。
因為肌膚的僵硬,也許在程駿看來,陸瑤的這個笑容實在是比哭還難看,但是那一刻,陸瑤卻真實的笑了。
“那個人,讓我在這兒等。”
在異國他鄉,在寒冷的午夜,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心頭的感覺,何止是溫暖。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在這樣一個思鄉心痛的夜晚,親人就這樣完好無損的站在了面前,世界上,恐怕已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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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駿,你沒事,你好好的!她在心里默念,沒有說出來。
“你這個笨蛋。”程駿剛剛正堅如寒冰的心,在看到這副模樣的陸瑤時,漸漸松軟,抬起手,輕輕撫在她早已凍得麻木的臉上,手掌溫暖,讓陸瑤的怔怔的眼睛象癡子般了忘了眨動。
其實,他從剛一出停車場,就看到站在路邊這個孤單的身影了。他不敢保證那個不停地在寒風中瑟縮著身子的黑影真的是她,但是他還是走過來了。
“大哥,小心。”屬下突然搶在他前面,攔住了他,但是他卻伸手,將屬下擋開了。
“不會有事。”他拒絕了屬下的保護,執意的向她走過來,越近,他的心跳的越猛,直到真實的看到了她的笑,他的心才安靜下來。
在這樣充滿危機而寒冷的夜晚,有人站在路邊等他,翹首,張望著他有可能出現的方向,在牽掛著他的安全!
突然覺得幸福,原來被人牽掛的被人掂記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美好。
程駿忍住了要攬陸瑤入懷的沖動,拉著由于凍僵而行動遲鈍的陸瑤,回到車上。陸瑤的嘴,已不能利落而清晰地吐字了。程駿額頭幾道黑線,沉著臉,不說話,只將車內的空調重新調了一下,看著她不停地哆嗦著的身子,眸中的神色,竟然有種說不出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