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輕輕推門進來的時候, 程駿剛剛換上睡衣躺到床上。
陸瑤洗過了澡,渾身散發著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味,薄荷的香味, 清涼。
輕聲地繞到床的另一邊, 掀開被子, 陸瑤挨著程駿躺下。結婚八年,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走進他的臥室, 主動躺到他的身邊。但是此刻卻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感覺別扭。
“我知道你沒睡著,陪我聊聊天好不好。”她平躺著, 老老實實地平躺著,兩眼看著平整的屋頂, 眼睛稍稍的瞇了一下。
這是程駿的風格, 他喜歡簡單的東西, 實用而不失美觀,處處透著優雅。
“嗯。”程駿翻了個身, 與她的肩膀平齊,只是眼睛沒睜,依舊是緊閉的。“想聊什么?”
“今晚,我一直在柳宇凡家里,從昨天下午就過去的。”她的聲音很淡, 盡管洗涮過, 口中依然隱留著酒味。程駿皺了一下眉, 這個味道, 從她進門就聞到了。
“嗯。如何。”程駿的語氣平淡, 似乎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可陸瑤知道, 他一直在專注地聽著。
“突然感覺他們兩個都好陌生,好像一結婚,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美好,我想,當初,我應該堅持到底,反對到底,這樣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局面發生了。”
陸瑤說的很淡,但一句一句,都沉淀在程駿的心里。他似乎已料到了什么:“你不是她的父母,沒權干涉,選擇是她自已的事,與你無關。”腦子里出現萬方那雙風月透明的眸子,心里冷哼了一聲。
陸瑤稍稍的側臉,看著朦朧的晨曦里,程駿精美的五冠輪廓:“可是柳宇凡呢,他是你的親弟弟。”
“他不是孩子,怎么做事,他有分寸。”
陸瑤輕嘆一聲:“你們兄弟,怎么都這樣,是壓抑狂嗎。”
程駿心頭頓了一下,陸瑤的話說得如此直白,難道她一直都在試圖翹開他的心嗎?
“我們是男人,知道怎樣的選擇適合自己。”
“愛情,沒有愛情也可以的嗎?”陸瑤忍不住了,兩天來,在腦子里不停地翻著漿子的問題突然脫口而出。翻了一下身,側過一半身子,手肘半撐著床,居高臨下的看著程駿。
他很帥,連閉著眼睛的樣子都那么令人著迷。心中嘆一口氣,她承認自己,又一次被他打敗。
程駿突然睜開眼睛,與她的對上,陸瑤一下子慌了,有些措手不及,但來不及了,程駿的眼睛就象導彈攔截系統,緊緊地追著她,令她的慌亂無處遁形。
“有話直說。”
“他們把家里砸得一團糟,這次好象真鬧的很嚴重。”突然的,腦子里出現了萬方所說的景園。柳宇凡在那里的別墅,沒讓萬方進去。
記不得是什么時候,程駿也說過,景園那個地方。雖然輕描淡寫,但是說得嫻熟,現在想來,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地方吧。
景園,幾乎就是楓城官和富的代名詞,住在那里的人,又豈是人人都可以窺靚的。
狡兔三窟,那里也是有他的一個窩的吧。心里涼了一涼,到嘴邊的話,又停住。
“你是怕委屈了萬方還是委屈了宇凡?”從柳宇凡告訴他要與萬方結婚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結局他早有料到,而且宇凡也似乎有心理準備,他們兩心照不宣,因為都明白里面的原委。
程家的男人,從來不做無緣無故的犧牲,即使是面子上的事。但他接受不了陸瑤用這種心疼的語氣。
“程駿,我想請萬方的媽媽過來,陪她一段時間,這樣可能會好些。”
“萬方現在在金石混得正風聲水起,她愿意讓家人拋頭露面嗎?”程駿的話雖然是一句揶揄,但陸瑤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
家,媽媽,她有多久沒有回過家了。而她的家,媽媽又多久沒有來過了。
萬方不愿意家人在她身邊,是怕自己的出身暴露在柳宇凡面前,寒酸,卑微。程駿說得沒錯,可是他不知道,媽媽不愿呆在她的身邊,那是確確實實的不愿意。
這個世上,除了爸爸和她,可能沒有幾個人知道媽媽的身世,沒有幾個人知道媽媽曾經生活過的那個環境。
她從那樣的奢華生活中出來,看著女兒時的眼神,時不時地就象有擔憂,雖然她不明說,但是陸瑤知道,媽媽在擔心她會過得不快樂。
一個類似循環的因果關系,兒女撿起來的,總是父母扔掉的,而被父母看重的,往往又都是兒女們不屑一顧的。
“阿瑤,程駿看似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跟他在一起,你要懂得分寸,肚量放大些,不要強求太多。”強求太多那些男人給不了你的東西。媽媽把后面的一句話壓下去了,沒有明白說出來。
陸瑤明白這些,所以她從來不問程駿的家世,只要他不說,她不會主動去問。但萬方不同。
她要的,是她想得到的。
“在想什么,是不是我說錯了。”見陸瑤突然的不出聲,程駿側過臉來,看到陸瑤臉上正傷心的表情。
因了柳太太的身份,跟著陸瑤進金石卻又一直默默的做片場的萬方,突然成了眾人羨慕的焦點。行為囂張,做事高調,他提醒過宇凡,別在這個女人手里壞事。宇凡沒吱聲,但是他的神情程駿放心,宇凡,從來都不是個做事草率的人。
陸瑤堵在喉間的一絲苦澀,狠勁地往下咽了咽,直到突然的轉身,伸手勾住程駿的頸子,還有些哽咽,“抱抱我,就一會兒。”
程駿的心突然的跟著一顫。她從來都不跟他提要求,她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如此的柔弱過,現在,她是怎么了?“抱抱我,就一會兒”,她怎么會說得如此謙卑如此小心翼翼。他們是夫妻,何時竟然生疏到了如此。心頭,一種不好的預感讓程駿突然莫名的緊張。
伸手撈過她的身體,貼在自己懷里,一只手撫著她綣縮在自己懷里的頭,聲音溫柔如水:“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他宣布他的權力他的地位,突然就害怕失去:“以后不準再這樣跟我說話,我的女人,嗯?”她的身體,微微的有些抖,胸前,燙燙的。她在哭。他的下巴抵在已被她揉皺了的頭發上,輕輕的,一下一下的噌著,這種感覺讓他的心里酥酥的,癢癢的。
她聽到,她感覺到,可是心里的波濤卻越來越洶涌。他說得都沒錯,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深陷。
景園,是她不了解的。
許默,是她不愿去了解的。
戴婧……戴婧呢?
她為他犧牲了那么多,為他做了那么多,她壓抑著對他的愛,為他面臨的困境四處奔走,甚至都不奢望讓他知道!戴婧,在她的心里,程駿就是她的命。
從昨天到今天,陸瑤一直在慚愧。她也同樣的愛著程駿,可是她卻從沒為他做過些什么,甚至他在事業上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了解,跟戴婧相比,她的愛太膚淺,太單純,太理想化。
也許,從開始時她就錯了,不該在他最失意的時候答應他的求婚去代替另一個人在他心中的那個位置。
結果是什么都沒代替得了,卻讓他更加的孤獨。
最熟知程駿,最了解程駿的戴婧,她才是最應該陪在他身邊的女人。
結婚八年,她不但不了解程駿的世界,更是沒有幫過他絲毫。
可是真的要放手嗎?程駿,早已象藤羅般長進了她的生命中,要割舍,那會是怎樣的一種痛!
從昨天看到萬方和柳宇凡鬧成一團糟的生活,她就開始做這樣的準備了。在她與程駿還沒鬧到如此尷尬的地步,在程駿還沒討厭她討厭到要讓尼古丁占領自己的時候,在還沒有看到他那副如柳宇凡一樣悲傷的神情的時候,選個合適的時機放手,最大限度地減少兩個人的傷害。
晨曦里,她推門進來,客廳里沒有燈光,但是月光從窗簾開著一條縫的窗戶里灑進來,那一束筆直的光線柔和地照在地上,她似乎看到,有個人,一直站在那個地方,渾身灑滿了清冷的光線,心里冷到了極點。但他的怒,是在極力壓抑的。
那是一種怎樣的痛,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
床上,兩個人抱在一起,親吻,撫弄,這是一次從未有過的契合,沒有拒絕沒有抗拒沒有任何間隙的擁吻愛撫,兩個人完全心無旁騖的融合,持續到清晨的陽光替代清冷的月光,持續到那束柔和的晨光一直爬上他們的床,鋪在他們大汗淋漓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