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也鬧累了的萬方, 綣縮在圈椅中,雙臂束緊,抱在懷中的樣子, 格外的凄楚。
陸瑤看著這樣的萬方, 心頭復雜的情緒占滿了她的眼。“萬方, 也許, 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想想程駿身后站著的許默, 想想她當時的自我介紹,想想自己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想想程駿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陸瑤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單戀模式的婚姻,她已經(jīng)錯了一次, 不希望萬方也沿著她的足跡, 再將今天的傷痛重來一遍。
縮在自己體溫中的萬方, 眼里的淚,早已流干, 此時面對滿室的狼籍,冷靜了許多,薄薄的嘴角,向上彎起一個弧度,臉上有著同樣的倔強:“我不會離婚的, 我愛柳宇凡, 而且我也相信我能夠改變他和他的生活, 我有自信讓他愛上我。”
“憑什么?一哭二鬧三上吊嗎?萬方。婚姻是很認真的事, 不是堵氣, 也不是玩笑。你有耐性改變他,但前提是他也得有讓你慢慢改造的耐性才行。”
“會有的, 他會有這個耐性的,柳宇凡的性格你比我還了解,一旦認準了的事,他不會輕易放手,既然當初他肯答應娶我,他也就會有耐性適應這樣的我。陸瑤,其實昨天我并不是因為他沒有跟我坦白他的私產(chǎn)而生氣,而是因為景園,那幢別墅。明明里面的門衛(wèi)和傭人都是他的手下,可是他進去了,那些人卻偏偏攔著不讓我進去。我鬧,他也明明看到了,聽到了,卻沒出來阻止勸說。
其實他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你早就跟我說過,我也早就有耳聞,可我卻從沒約束過他,為什么,不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他攤開來把這些事情跟我說清楚。
男人,哪個外面沒有一點花花草草的事,我不是個小氣的女人,既然選擇了他,我早就想過要如何應對他他身邊的那些事情。只要他對我明說就好,他卻偏偏瞞著,所以我生氣。”
萬方冷靜下來的時候,的確算得上是聰明的,也明白事理的人,一番話,聽得陸瑤心里一震一震的。
男人外面的花花草草,只要不鬧到面前來,任是哪個女人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為了事實婚姻的存在。而男人其余的行為,那些女人看不到眼里的事情,都可以自欺欺人的忽略不計。
傻女人前赴后繼。
臥室的地毯,很厚,是天然的澳毛,坐在上面,暖暖的,柔柔的。陸瑤和萬方,四只紅紅的眸子對在一起,半天的功夫,喝干了一瓶白酒。
陸瑤的酒量不如萬方,在她雙眼冒金星的時候,萬方卻蹬蹬地跑下樓去拿酒。
陸瑤倒在長毛的地毯上,不醒人事。在自己好朋友的家里,她一向沒有安全感的心,完全放松。
這個月,她第二次醉酒。
程駿還不到六點就回家了。陸瑤沒有回來,戴婧也沒有下班。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家里,樓上樓下的轉(zhuǎn)悠著,緊懸著的心,一直七上八下。
這個家,雖然面積不大,雖然裝飾的沒有景園的別墅豪華,但他生活了八年。八年,是他一生中過得最踏實的日子。從進門,看到自己的女人象個陀螺似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偶爾還會吆喝著他去廚房洗鍋刷碗,或者在她洗完了衣服之后,會喊他去晾,那樣的事情,在他曾經(jīng)的歲月里,指尖都不曾碰過的,可是他卻心里樂著,腳下也跑得勤快,象一個十足的顧家男人。
也許這樣的日子,對普通人來說,再尋常不過,可是于他,卻是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在美國的第三年,突然有一天,遠在瑞典的柳宇凡給他打電話,請他幫忙照顧一個同學。后來他在一個朋友的家中,果真見到了剛剛來美留學的陸瑤。
她喜歡藍色。美國的冬天很冷,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但是她卻依舊穿著一件湖藍色的襯衫,躲過客廳里的暄嘩,獨自站在陽臺上,癡迷地看著外面的雪景,身上,散發(fā)著一種不一樣的倔強氣息。
這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子。當時他想。
她說,美國冬天的雪景,和老家關中平原的不一樣,特別的冷,特別的刺骨。話語間,透著思戀故鄉(xiāng)的愁悵。她還說,她已經(jīng)有兩年沒回過家了。她當時說的隨意,但他卻一字不拉的全都記得,直到現(xiàn)在。
寄住在朋友家中的陸瑤,身上沒有其它留學的中國女孩的怯弱,適應能力很強。面對不同面孔的陌生人,她始終如一的露著淡無煙塵的微笑,大方地與每一個人打招呼,說笑。
“你是宇凡的同學吧,他有提到過你。”陸瑤在廚房里做面,程駿端著一個透明的杯子進來找水,他知道,如果冒然的說是受柳宇凡所托,有意地參加了這個聚會,只為了找到她,而且給她幫助,她會拒絕。
“我也認識你呀,你是柳宇凡的大哥,會拆筆記本電腦,把黑屏給弄亮。”她淺笑著,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帶著羞澀,卻讓人感覺得到她的火熱。程駿剛剛喝到口中的水,一下子噴出來,她的這句話,讓他嗆到了。
“你的意思是我會顛倒黑白吧。”
“隨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從紙盒中,抽了紙過來,輕輕抹掉滴在他手背上的水滴,動作溫柔的象孩子對待搖籃中的嬰兒。
那一霎,程駿的心輕輕地一顫。記憶中,類似的動作,是很小的時候,爸爸唯一抱過他的一次,大手撫在他被水淋濕的手腕上,動作生疏地替他卷起半截弄濕了的衣袖。
“如果沒有實際行動證明,我就認你是在詆毀我。”
“要怎么證明?”
“我的公寓里比較亂,想不想去幫我打掃?”
“什么意思?”
“跟我分攤公寓的租金,不過我可以多負擔一些,前提是你不但要打掃所有的房間,還要負責做飯。”程駿看著陸瑤那只靈巧的雙手在面團上舞蹈,弄出一根一根細長細長的面條,心里撲騰撲騰的熱,仿佛泡在溫泉里。
“成交。”陸瑤沒意識到她正以萬分火熱的心,撲進了一個圈套里,臉上樂得盛開了花似的,看得程駿的心莫名的緊跳了兩下。
陸瑤搬進了他的公寓。但她卻是弟弟的女朋友。而他亦在熱戀中,在那個愛情的歲月里,所有的風景都與她無關。
那個男性氣息濃烈的公寓,被她打理成了一個象模象樣的家。
清晨,他起床,餐桌上,已有可口的早餐等在那里。
傍晚,他回來,她會如小鳥般的飛出來,替他將脫下的大衣掛好,拿好拖鞋放在他的腳下。
常常,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餐桌前,慢慢的喝著水,看著她親手將那些新鮮的蔬菜打理成一道道工藝口似的菜品,然后再一盤盤地端出來,在冒著冉冉熱氣的時候,將一雙古桐色的筷子交到他手上:“開飯了。”
其實她做的飯菜,并沒有餐廳的好吃,也不如他專門請的廚師做的有形,但他卻喜歡整個過程,慢慢地品味,享受那種與他遠如隔世般的煙火氣息,那種家的味道。
程駿抓起一個抱枕,躺在床上。窗外,是燈火明滅的夜景,身下的床單和枕頭上,到處都有陸瑤身上的氣味,淡淡的,毫不張揚的體香,象她的人。更多的時候,渾身飄散著的,是種不被人輕易發(fā)覺的暗香。
他緊緊地閉上眼,愜意的享受。
八年,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淡漠的相處,如親人般的關系。這種感覺,細膩,綿長,象早已長進了血管里的瘤,想要切除,會有性命之憂。痛,已不能代表簡單的意義。
戴婧回來的時候,把進門的聲音搞得很大。程駿驀地睜開了眼睛,時間不是很長,但是他卻睡著了。
載婧沒有脫鞋子,高跟鞋嘀嘀嗒嗒的聲音一直響到臥室的門口,頓了一下,突然的推開門,看到的卻是程駿一張凝如寒冰的臉。
驀然出現(xiàn)的面孔嚇得戴婧本能地后退了兩步,心跳如鼓。“你怎么在?”
“這是我的家。”程駿隨意地掃了她一眼,走出臥室。
客廳的燈,剛剛打開,一屋的黑暗乍然離去的瞬間,還有些昏暗。程駿抬手,將所有的壁燈按亮,刺眼的燈光,照在墻角的木塔燈座上。
七點半了,陸瑤還沒回來。程駿開始心慌。目光從坐鐘移到門口的衣帽架上。那里,只有戴婧剛剛掛上去圍巾。
“陸瑤還沒回來?這都幾點了,不會是下班走丟了吧。”載婧嗲聲地數(shù)落著,一邊將腳上的鞋子脫在玄關處,拉出陸瑤昨天穿過的新拖鞋。
“她不喜歡別人用她的東西,你的你自己去買,要么就別穿。”程駿坐進沙發(fā)里,隨手拿起報紙。
“好奇怪呀,她的拖鞋款式我都好喜歡,可我就是不知道她是在哪里買的。”那雙拖鞋,她只是拿了拿,還是沒敢套到腳上,瞄一眼沙發(fā)上冷著臉的程駿,依然又放回原位置。
“你不是要做我的著裝秘書嗎,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如何勝任。”
戴婧詫異地轉(zhuǎn)過頭來:“你也喜歡這種款式?”她的確沒想到。現(xiàn)在的程駿,與數(shù)年前的那個程駿,完全的不同。哪里不同,她又說不上來,也許是他身上,少了曾經(jīng)的熱情吧。
“不懂的事情,是要學的,而不是用嘴說的。載婧,注意你在這里的身份。”
戴婧的臉唰地紅了一半。她當然清楚,在這個家里,她只是個局外人,除了寄宿,唯一可以上臺面的身份,僅僅是:程總的著裝秘書。雖然是她毛遂自薦的,但總算可以理直氣壯地與這個家里的女主人對視。
自己的男人在家里放一位著裝秘書,可見女主人在男人穿衣打扮上的粗疏。這是她唯一與這個家里的女主人抗衡的優(yōu)勢。
程駿的手機在褲兜里輕輕的震動,他瞅著屏幕上忽閃忽閃的一組號碼,兩道濃眉驀地擰緊,同時,一雙盯在報紙上的眸子,驀地緊蹙,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