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駿靜靜的躺在床上, 身上裹著紗布,呼吸弱弱的。緊閉的眸子,將他那張好看的臉聚起, 蒼白。
陸瑤坐在床邊, 靜靜的看著他, 象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般的, 眸中帶著羞澀, 臉色微紅,忘了這是在醫院,面對著重度昏迷的愛人, 滿眼中全是溫柔,無比的眷戀和癡迷。數年來, 也只有此刻, 她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盯著這個男人看。
柳宇凡走過來, 在她身邊靜靜的坐下,盯著程駿的臉, 有那么幾秒鐘,情緒復雜,有些心疼,有些內疚。
“都是因為我,如果我不是那么沒用, 他不會這樣的。”他的聲音細細的, 有些顫, 聽得陸瑤心里一緊, 本能地想到了什么。
“是馬奎干的?”
柳宇凡點點頭, 看了一眼轉身退出去的家人們:“他們從報紙上知道了你現在的情況,派了人過來。大哥一直都派人在你身邊, 他們沒機會下手,便約了我過去談。我不知道他們是設了陷阱的,跑過去才知道上當了……
他們逼著我給你打電話讓你出來,我騙了他們,把電話打給了大哥,結果全都中了圈套……”
陸瑤靜靜的,聽著柳宇凡說這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握著程駿的手,慢慢的,柔柔的撫。一下一下,都是很用心很用情,象要做一件每天都會做的熟練的事情,理所當然的等著她付出后該得到的成績。
柳宇凡慌了。
陸瑤的性格,他再了解不過,越是這樣沉默、沉靜,心里越是蓄著事故:“陸瑤,你別急,他不會有事的,叔叔已召集了程氏旗下醫院所有的名醫,媽媽也請了美國最著名的腦外科專家來會診過了,手術很成功,現在只是術后的短暫昏迷。”
靜靜的房間里,只有柳宇凡的聲音細細的在顫動。昏睡中的程駿,眼皮微微的彈了彈,沒有睜開,繼續的那樣的寧靜。
陸瑤臉上的淡漠化開了些,迎著程駿微動的眼皮,顯出了一絲絲笑意:“笨蛋,睡覺也不踏實,宇凡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可以不相信他。”她的聲音柔柔的,似在說給閉著眼睛的病人,又象是說給身邊的小叔子。
柳宇凡清了清嗓子,喉嚨里干得冒火,眼睛更是紅紅的,幾個晚上沒有睡覺,眼圈都黑了。
“陸瑤,想罵你就罵吧,是我沒用……你也別想著去找他們了,可能,現在也找不到了。
大哥的身上一直都帶著體溫監控器,剛受傷,梁子他們就找到了。如果不是他們到的及時,我和大哥可能都逃不掉。”柳宇凡看著站在門口那個一身黑色衣裝的男子,胳膊上綁了一條毛巾,受著傷,依然沒有離開病房門口半步。
“昨天二哥就已去默臨了。馬奎在那邊很有些勢力,二哥說,鏟不平豫北的馬家幫,他就不回來見我們。”
陸瑤不知道柳宇凡說的這些人,或者說,他說的這些人,這些事情,跟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現在,她靜靜的,眼里,心里,她的世界里,只有沉沉的睡著的這個男人。
豫北的馬家幫!
陸瑤心里冷下來。
程駿的真實身份,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他背后有個強大的勢力集團。金石的事情出來,也才短短的兩三天,她以為劉永剛會做什么手腳,會給金石放水,所以她找了柳宇凡,讓他查海虹,結果發現海虹在替人洗錢。
陸瑤本以為借此證據要挾劉永剛就萬事大吉了,結果,那個豬頭男人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海虹卻以拍賣的方式被程氏收入旗下。
金石無事。程駿從不說,但陸瑤知道是誰在幫她。
程氏,一個戰時合,盛時疏的家族企業,業務遍布海內外,陸瑤是了解一些的,但是跟獨霸一方的馬家幫相比,程氏太文靜。跟馬奎相比,程駿太仁和。
“你們斗不過他們的。”良久,陸瑤才幽幽的吐出一句話來。若論財力,馬奎與程氏無法相比,但拼狠勁,兩家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手。
而馬奎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柳宇凡的眸子里出閃過一絲黯然,與馬家周旋了這么多年,沒人比他更清楚馬奎在豫北的勢力有多大。甚至在楓城,如果他們兩家真的斗起來,也不見得會有人敢站在程氏這一方。
柳宇凡的擔心終于露出來,不但為親臨一線的二哥,更為這個從始至終幾乎沒有悲傷表情,沒有怨言沒有激動的親人加朋友。
“陸瑤,你……”想勸她一句什么,終于還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唇微微的啟了啟,再次合住,咬緊。
“宇凡,謝謝你,代我照顧萬方。她其實是個好女孩,只是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雖然嘴里不說,其實是害怕失去你,你別太記恨。
兩個人的婚姻,在一起,要用一生相守,僅有愛情是不夠的,還要看兩個人可以相互擔待對方容忍對方多少。
宇凡,我知道跟萬方結婚,你非自愿,只是出于一份責任,我很感激你,沒有讓萬方悲傷。這樣的想法,太過于自私,從沒站在你的角度去想過,不知道你的感受。如果有一天,你們都覺得這樣的責任太沉重,那就把這個包袱放下吧,必竟,一生的路,很長,如果鞋不跟腳,雙方都痛苦。
即使如此,我依然要感謝你,感謝你照顧萬方。”
陸瑤的眸,直對著柳宇凡,毫不回避,卻沒有任何雜質,看得柳宇凡心慌慌的。本能的感覺到,接下來,陸瑤可能要做些什么,這番話,說得都在理,但聽著,卻象是在交待后事。
程駿的傷,完完全全的在頭上,后脖頸,挨著頸椎的位置,額頭和左耳的部位,也有輕微的擦傷。
程氏的親屬和各大醫院組成的會診人員,將外間的休息室堵得滿滿。陸瑤沒有參與,整整一天,坐在程駿的床前,用溫水細細的擦拭著他的手腳,象彤彤剛剛出生那時一樣,抓著他的小腳丫,輕輕柔柔的擦洗,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弄傷了他嫩嫩的肌膚。
程駿的手腳,些微的有些活動。
其實陸瑤早就看出,程駿的傷勢,遠遠沒有柳宇凡說的那樣簡單,要不然,程櫻也就不會大張旗鼓的到金石去找她。
外間的屋子里,涌進涌出的人,陸遙一個都不認識,也不想去認識。但是那些叵測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陸瑤。
有腳步聲漸漸的臨近,紛亂,沒有章法。
陸瑤知道這一刻遲早是要面對的,握著程駿的手,緊了一緊,面帶微笑,輕聲吐字:“放心吧,我沒事。”這時候,躺在床上一語不發的男人,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世界,是她的一切。
口袋里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陸瑤毫不回避地接起,聽筒里傳來一個甜甜的聲音,喊了一聲“媽媽。”
陸瑤應聲,將電話貼在程駿的耳邊:“聽聽,彤彤來看爸爸了。”
安若三天前消失,剛剛才聯系到,第一時間,她讓他帶彤彤過來。也許那個稚嫩的聲音,可以喚得回程駿的意識。
安若在聽筒里的聲音很沉著,似乎對程駿的事情,比她還清楚:“陸瑤,你要好好的,我曾經說過,不管我走多遠,但凡你需要我的時候,只要你一個電話,不管天南海北的,我都會及時出現在你面前。”
良久,兩個人都沒說話,其實他們都明白,有一種熟悉,總是比任何語言都讓對方感到安心和鼓勵。盡管大多數時候,他們的相處是靜默的,卻總是讓彼此感覺得到他們相互的關心。
有一次安若開玩笑說:“下輩子再投胎,讓我做你父親,把你捧在手心呵護著。”
陸瑤說:“父親不好,據說今生做父女的,都是上輩子的情人,所以,你還是做我哥哥吧,這輩子做兄妹,下輩子依然是親人,我也一樣開心。”
兩個人無心地開著玩笑,卻彼此都明白,親情只是拿血緣給出的一個讓人與人相互親近的借口,但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都是此生的緣分,遇到了,都會珍惜,都會令人感動的一種情愫。
彤彤掙開安若的手,象小燕子般的飛進來,貼著程駿的臉,狠狠地咬在他耳朵上。陸瑤嚇得心下一緊,趕忙上去拉,小家伙卻又撲到他的懷里,伸出一雙胖胖的小手,一邊揪他稍稍長長了一些的胡須,一邊嘴里嘟嚕著,眼里泛著晶瑩一片,忍著,沒有掉下來。
小小年紀,在心里,已經在做著害怕的掙扎。
安若的手,輕輕的在陸瑤肩上拍了拍,給她一個手勢。回頭,果然程家的人全都示威似的站在身后,盯著她,虎視眈眈。
“去吧,這里有我。”安若抓住了彤彤到處亂竄的手,代替陸瑤,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來,看著程駿凝眉的樣子,唇角擠出微笑來:“放心吧,她應付得來。”
站在陸瑤面前的,都不是些普通人。
陸瑤的目光在他們的服飾上掃了一圈,情緒鎮定:“作為程駿的妻子,我感謝大家在程駿受傷的第一時間給予他的照顧。大家不管輩份,不論遠疏,都是他的親人,以后麻煩大家的事情不斷,請大家念著程駿曾經的好,為他祝福。”
沒有等那些盯著她等著要向她發難的親戚們張口,陸瑤已率先開口,以懷柔仗陣展開第一輪反擊。
八年來,陸瑤一直在各姿各態的名人大腕中打滾,深諳制人致勝之道。她知道這些親戚們要跟她說什么,于是她早有預料,讓安若把彤彤帶過來,下一步,她不會覺得自己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