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在夏玠登基以後,席淵的時代便來臨了。席淵從五品的一個小官,以令人詫異的速度升了上去,不到半年,便成爲了文官之首的丞相,深受皇上的信任。他的確做到了當初他所期盼的,收穫名利,地位,榮耀,收穫人們的尊敬,敬畏,站在高處。
但是人的野心是無窮盡的。席淵只覺得自己站得還不夠高。現在這個地位,看似與慕容子騫相對峙,但是他卻覺得遠遠不夠。他所想要的,就是站在最高處,也就是皇位。只有當上了皇帝,這纔可以站在慕容子騫的上方,強令他仰視自己。
這就是席淵現在的慾望,正如當初自己的慾望一般,席淵相信,自己的這個慾望,同樣可以達成,而且已經近在咫尺,甚至觸手可及了。
慕容子騫知道自己一直低估了面前的這個人,直到最近,他纔開始意識到,席淵有多麼的可怕。他現在知道了席淵的曾經,也對這個敵人有了更多的瞭解了。慕容子騫也因此知道,席淵不會是個輕易罷休的人,就像半月前他請自己賞花時所表明過的,這是一場大戰,而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贏下這場戰爭。
作爲勤王的慕容王氏掌管者,慕容子騫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所以二人之間的大戰,終究還是開始了。
席淵是爲了私心,爲了自己的野心,而慕容子騫卻是爲公。作爲一個勤王了幾百年的王族的成員,他就必須要維護夏王朝當權者的利益,從前是先皇,他聽令於先皇南征北戰,毫無怨言,現在天下太平,聽令於現在的皇上,也就是夏玠。雖然天下的叛亂已經平定,夏王朝依然是盛世王朝,但是內亂卻漸漸開始了。慕容子騫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現在的責任,就是平定這個內亂,解決謀朝篡位的反叛者,丞相席淵。
“你的時代?”慕容子騫嘴角泛起了最輕蔑的笑容。他緩緩站起了身,然後對席淵說道,“也許之前,你對付我是爲了讓我不能橫在你謀朝篡位的道路之上。但是現在可不同了。我不會阻攔你,但是這皇位,我們恐怕得競爭一番了。到最後會變成誰的時代,還不一定呢。”
席淵聽了慕容子騫的話,並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而只是微微一笑。慕容子騫看他如此,便已經知道,夏瑤已經將自己可能謀反的事透露給了席淵。而看他自如的樣子,這也正中了他的下懷。慕容子騫只是假裝對此一無所知,因爲讓席淵知道此事,也是在自己的計劃之中。席淵大概不知道,現在他已經輸了一場了,至少,他已經將自己最得力的親信給輸掉了。
只因爲他偶爾自負了那麼一下而已,將不應該說出來的事告訴了慕容子騫。
“王爺這是在挑戰我麼。”席淵笑道,“不過能有王爺這樣的對手,也是我的榮幸。和以前的小打小鬧不同,我們終於可以來一場真正的對決了。”席淵一點也不擔心慕容子騫也想爭奪皇位的想法。自己謀劃了幾年,而慕容子騫只是一時興起做出的決定,在這一點上,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自己的。
席淵對皇位垂涎已久,慕容子騫若是光想著可以靠著慕容王氏的軍力以及手中的兵權就可以擊敗他,再擊敗皇上得到皇位,那他真是太天真了。席淵早已經謀劃好了應
付這種情況的策略。
“既然丞相你這麼說,看來本王一定會竭盡全力了。”慕容子騫道。他心中卻是覺得十分好笑。席淵稱他們以前的對峙是“小打小鬧”?光是冀州瘟疫一事,就已經兇險萬分了,席淵很明顯地表現出了想置自己於死地的意圖,如果不能,也要利用罪由削弱自己的能力。這不就是席淵最擅長的嗎,栽贓陷害,殺人於無形,而他卻能將所有的事撇得一乾二淨,讓人絲毫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去。
不過這一套,在他慕容子騫這裡是行不通的。
“天色已晚,王爺是準備要回去了麼。”席淵問道。他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要讓慕容子騫栽得一敗塗地。
“既然話已經說清楚了,那本王也沒有理由繼續在這裡逗留了。”慕容子騫淡淡道,“請丞相派人知會我的手下一聲,讓他們能跟隨本王回府。”
“請。”席淵點了點頭,一邊伸手道,親自送慕容子騫離開了這個園子。
園子裡靜悄悄的,寂靜無聲。但這並不意味著已經沒有人在園子中了。
假山之後,冷玉和周放依在,只不過冷玉已經絲毫動彈不得了。
她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不願意相信自己剛纔親耳聽到的席淵所說的話。最大的打擊已經不再是最信賴的人的欺騙了,而是當你最信賴甚至是敬重景仰愛慕了那麼多年,視爲自己精神依靠的男人,卻是挑起你所有悲痛根源的滅族的仇人。
冷玉在這片刻之間,是無法接受這個龐大卻又十分簡單的信息。過了許久,一直到外面重歸寂靜了以後,她才漸漸緩過神來,然後淡淡道:“走吧,你的主子大概要找你了。”說著便往假山外走,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倒了下去。
周放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了冷玉道:“你沒事吧?”
冷玉揮了揮手,輕輕推開了周放,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有些有氣無力但是硬要強撐住氣勢的樣子說道:“我沒事,你不用管我,你自己還是先去找王爺吧。”
“我放心不下你。”周放說道,“抱歉和你打了這個賭,我們根本不應該來這裡的。”
“不,我反倒應該感謝你纔是。”冷玉淡淡地說道,面色儘量保持著平常。“如果不是因爲你,我大概一輩子都要矇在鼓裡,爲我的仇人辦事呢。”
但是周放卻可以從她的眼中看出一絲絕望。這一切終究要來到了。周放伴著冷玉在這假山之中靜靜聆聽著慕容子騫和席淵的談話的時候,就有些害怕真相的到來。他不知道冷玉會有什麼樣的表現,會不會突然崩潰呢,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該怎麼辦。
周放此時很想陪伴在冷玉身邊,但是這是不太現實的,他必須要回到慕容子騫的身邊才行,以免引起席淵的懷疑。他既擔心冷玉的情緒和狀態,又擔心冷玉的安危,便又小心地問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呢。”
“不知道,我得回房間好好想想。”冷玉道,她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又可以重新理智地思考了。她口中雖然說並不知道之後該怎麼辦,但是其實腦海中的打算已經漸漸明晰了起來。這多年以來冷靜又理智的訓練不是白練的,可以讓冷玉即使受到了巨大
的打擊,也能很快緩過勁來,迅速想到對策。
席淵其實是自己的滅族仇人這件事,對冷玉的打擊的確很大,但是沒有什麼是可以徹底將她擊倒的。她看了一眼周放,道:“你還是趕快走吧,從後院繞回去,與慕容子騫的侍衛會合便可。”她看見周放一臉擔心的樣子,便勉爲其難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道,“你不用擔心我,我還沒那麼容易倒下。”
“那好吧。”周放深深地看了一眼冷玉,心中有些愧疚。冷玉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加堅強。不過周放並沒有因此減少對冷玉的擔心。他只怕冷玉太過於堅毅,將巨大的悲傷甚至是仇恨埋藏在心底,若是不宣泄出來,傷身又傷心。
不過既然冷玉已經這麼說了,周放也不好在此多呆了。他已經在這裡耗了太多的時間了,再不回到慕容子騫的身邊,恐怕就要惹人懷疑了。所以周放輕輕地捏了一下冷玉的手,然後便照冷玉所說,穿過後園與侍從們會合。
冷玉目送著周放離去。她走出了假山,感覺腿就像是灌了鉛一般,邁動一步都很艱難。她定了定心神,繞過了假山走過了點著石燈還算明亮的園子,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吩咐了自己房中的侍女都退下去,並且囑咐她們,若是丞相大人問起,就說她身體不適,需要休息,便關上了門,將一切紛擾都隔絕於門外。
冷玉緩緩坐在了牀上,腦子中充盈的都是剛纔所聽到的席淵說的話。她現在已經對這些沒有懷疑了。席淵並不知道自己在偷聽,而全程偷聽下來,席淵所說的都應該是真話,是在慕容子騫的質問下說出來的,都應該是真的。
冷玉只是覺得自己好笑,竟然被矇騙了這麼多年,一心一意地相信這個人,甚至還如此愛慕他,簡直到了癡狂的地步,已經不問席淵的對錯,而是直接爲他做事了。現在想來,冷玉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傻到善惡不分。
她搖了搖頭,笑出了聲來。她知道現在,是一個向席淵報仇的好機會。席淵現在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滅族的真相,他依然將自己當成最信賴的人。若是現在,前往席淵身邊,來到他的面前,就算突然抽刀相向,他也不會有所防備。而且席淵根本不會武功。
這樣,豈不是就能報仇雪恨了麼?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卻立刻被冷玉給否定了。她根本沒有辦法,直接對一個自己愛慕了這麼多年,照顧自己了這麼多年的人拔刀相向。冷玉知道自己心雖冷,但是她對席淵痛下殺手,即使這樣可以報仇,可以了結一切。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席淵。但不是現在,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雖然不能殺席淵,但是冷玉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幫著席淵做事了。她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當初錯誤的報仇的偏執,已經導致自己走錯了道路,並且在歧途之上越走越遠了。至少不能幫著席淵一錯在錯。冷玉只知道,自己需要時間慢慢消化這個消息,再爲自己以後做打算。
想到此處,她站起了身,飛快地收了幾件東西,打包成了一個行囊,然後換上了一身男裝。她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房間,竟沒有覺得一絲不捨,毅然決然地推開了房門,藉著夜色離開了丞相府,離開了席淵。
(本章完)